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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三章世间没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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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

    『摸』到塑料袋后, 余思归一怔。

    妈妈的卧室里黑灯瞎火,那塑料袋『摸』起来扎手,哧哧啦啦的。

    她把塑料袋从衣橱里拽出来——来自附院, 里面是一个以锡纸避光包着的白瓶子,加个白『色』的、印着“复方替吉奥胶囊”的『药』盒。

    房间里太暗, 看不太清楚, 思归从未见过这个『药』名, 但心里即咯噔一声。

    她拿出那个褐瓶子,瓶子还没。

    ——但这什么都说明不,医院拿『药』是有富余的。

    思归捏着『药』瓶稍稍一转, 看见上面印的字迹:「环磷酰胺口服片」。

    余思归手指微微发抖,高中生不晓更没见过“替吉奥胶囊”和“环磷酰胺”是什么,却道这俩『药』在家里没出现过, 而且这是被藏起来的『药』。

    会被藏起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思归怔怔坐在卧室地板上, 望向地上『药』盒。

    夜幕沉沉拢来。

    女孩子终于深深吸口气,打搜索引擎, 颤抖着手指检索那个『药』名。

    -

    ……

    余思归头回道, 自己算上能忍耐的人。

    她妈九点多时才到家,进门时一切如常, 还拎只路上买的、热腾腾的烧鸡, 见到思归一愣, 没到女儿回来这么早;余思归那时眼眶仍有点红, 随口扯个谎话说自己来姨妈, 裤子上染一点血,所以找班主任请假。

    贺老师是男的,思归就和他扯皮自己感冒;对妈妈则搬出“姨妈”。方互相不会查证,就成死无对证的一个好谎。

    她甚至面不改『色』地吃烧鸡。

    ——然没吃多少。

    余思归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没吃口就借口自己吃过晚饭,已饱,不吃,转而抬头看着对面的妈妈——妈妈对她有说有笑,态度与平时别无二致。

    思归数度忍住眼泪,心你为什么又隐瞒我呢?

    妈妈吃过烧鸡,照常去洗澡,她把浴室门合拢的瞬间,思归把她的手提包拉过来。

    像是师的本能,柳敏走到哪都拎着个灰扑扑的手提电脑包。

    那是思归妈年买电脑时配件送的,非常能装,妈又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因此一用就是五年。

    余思归平静地拉手提袋,在一打『乱』七八糟的会员卡银行卡中翻找,那袋子里甚至还有思归高一时的成绩条。高一的期末考,思归考年级第二,被盛淅拉个屈辱的分差。

    那次妈妈也去家长会,应该又和盛淅的爷爷见面吧。

    思归。

    然后她从包里翻出另一个,被卫生纸包着的、印着“环磷酰胺口服片”的小『药』瓶。

    这次『药』瓶已被启封过,余思归拿在手中轻轻一晃,感觉一百颗『药』可能现在还剩不到四成。

    这个『药』一次一片,一天口服四次。

    ——因此服『药』的人必须随身带着。

    她肯定没料到我会发现这么快吧。

    思归望着『药』瓶上清晰印着的“治疗恶『性』淋巴瘤”五个字,泪水“吧嗒”一声落在手腕上。

    ……

    余思归从上床就始哭。

    楼传来呼呼的风声,余思归抱着膝盖缩在床上,哭肝肠寸断。

    好像心里被捅漏一个洞,呼呼地冒着风。

    所有人怎么都这样,思归嚎啕哭,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被这世界『揉』碎。

    余思归闭上眼睛,将所有『潮』热的泪都闷在被褥中。

    女孩子压低声音嚎啕,哭眼尾通红,气息不匀地喘息:为什么这种事要找上我们?

    她问茫茫苍天,问上穷碧落黄泉的茕茕黑夜,问不。然而这世间没有神明,唯有她自己的回声。

    十七岁的姑娘家哭到半夜,乎喘不过气,乎被不安全的感觉笼罩,赤脚『摸』着黑楼,到妈妈的卧室前站着。

    那时已凌晨点,家里街上一片宁静。

    黑夜里余思归泪水不住地向滚,终于站不住,在门前哭着缩成一团。

    去质问她呀,一个声音冲动道,余思归,你去摇醒她,去问妈妈为什么发生这种事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把证据甩上去,和她吵架。

    那嗓音占绝对的上风,毕竟余思归身上每个细胞都是好斗的。

    ——但是不行。

    不能这么做。

    余思归靠着门无声哭,女孩薄而整齐的指甲掐进血肉。

    -

    “冲动”然是最简单的方法。

    毕竟只消推她的卧室门,吵嚷一通。

    余思归已有齐全的证据,在如此切实的证据链,妈妈肯定只有招供的份儿——不招也没意义。如今的病情,医嘱,具体的病程,用『药』……妈妈被吵醒后一定措手不及,只能把所有的详情从实招来。

    但是不能这么做。

    这是余思归这辈子没接触过的领域,无论她在校成绩好、省心,在这样的变故前,凭一个孩子也拿不出半点招式。

    十七岁。

    连去医院,都是由家长来挂号的年纪。

    她们家的情况向来是未成年的女儿病怏怏地挂着水坐在候诊厅,妈妈在诊疗室门口排队。

    妈妈是高的,是永远挡在思归身前的、分山劈水,雄伟的山岳。

    但是,这家里,如果有一个人要倒的话。

    思归死死地咬着牙。

    就一定要有个人,把塌的天撑起来。

    ——所以我要长,思归淬着血告诉自己,在妈妈做好准备,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要她放心。

    我不能在那一刻垮在她面前。

    因为妈妈已是破碎的,所以我就必须要强。

    -

    余思归晚上哭完,抹干眼泪,然后半夜挑灯,铁人似的将作业做完。

    一轮复习时期的作业多令人发指,对理科班的人来说很难留出自主复习的时间,但思归哭过后头脑清明像是被冰淬炼过,冷静可怕。

    她从凌晨点始写作业,写到五点,一口气完成书面及所有的阶段回顾。

    完成作业后,思归拉上书包,抬头看眼窗。

    天光熹微,纱帘一缕鱼肚白。

    她躺回床上,枕头上还有股泪水味道。

    但余思归的泪已干。

    哭出一夜的泪的女孩子没有半点困意,但道自己白天要课,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闭目假寐;结果没多会儿,她见楼主卧门吱呀一声。

    有点儿意思,思归好笑地。

    ……无缝衔接,这家里你醒我睡。

    她不道妈妈早起是『药』干什么,但她妈有点老年人作息,睡早起也早,思归尽可能让注意力涣散,趁着六点十分登校前抓紧睡熟一会儿——但是妈妈在面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接着思归见妈妈上楼。

    楼梯是胡桃木的,踩上去“吱呀”一响。妈妈蹑手蹑脚,趿着拖鞋,推思归的卧室门。

    余思归无声地呼吸,见那细碎的脚步走到床前来。

    归归提心吊胆,害怕昨天晚上痛哭的事暴『露』,导致她还没完全准备好的对峙提前到来——紧接着一秒,床垫稍稍一倾。

    思归妈坐上女儿的床沿。

    余思归气不敢喘,在淡光中紧闭着眼装睡。

    思归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说是雷鸣也不以为过。

    可是,紧接着,思归的头发被轻轻抚『摸』。

    妈妈手指轻轻穿入女儿圆滚滚的、不太服帖的发梢,将女孩子打结的头发解。

    动作非常轻柔。

    ——像是在对待一朵这世上她最爱的花儿。

    -

    ……

    “余思归,你最近这是怎么?”

    发卷子时,盛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室里一片嘈杂,归归呆呆抬起头:“啊?”

    “——你一直在发呆。”她同桌拎着一摞卷子,拧着眉头说:“而且话也少。”

    余思归一这话,立即炸起浑身的『毛』:“你管我捏!”

    课间阳光明媚。

    “……”

    “归老师,”盛淅忽然问:“——你道为什么你凶人的时候,不仅没用,而且还没人害怕吗?”

    归归一呆:“……?”

    女孩子看上去有点空白,盛少爷稍稍一顿,担心打击到对方,含蓄地提起建议:“就……次凶人,试着从别用‘捏’始?”

    归归:“……??”

    “——卷子。”

    盛淅友好地递给她一张纸,

    余思归接过自己的卷子,呆呆点头道谢,看见分数,忽然又有种难过的感觉。

    -

    ——我从没因为这个让她高兴过。

    思归把那张卷子叠进卷子夹时,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这张卷子上,是个所有家长都会欣喜若狂的分数;但在柳授那儿,却像吃饭喝水似的平淡。

    妈妈肯定是在为女儿心的,但是——

    ——但是。

    余思归闭上眼睛,呼吸微微颤抖。

    -

    ……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支撑起她的人。

    -

    思归在私里做许多功课。

    女人的天『性』里似乎就有“隐瞒”的本能,思归妈妈熟练地瞒着思归,思归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瞒着她母亲。女孩儿一本一本的找书看,自『药』里推测,从妈妈枕上的头发诊断。

    她总会告诉我的,思归心里明白。

    这是不可能永远瞒去的。

    一轮复习显没那么要。

    但余思归乎将所有的压力都发泄在卷子和课上,仿佛那是个能逃进去的理乡,只有做题的时候才能专注,才不起妈妈抽屉里多出来的新『药』。

    ——余思归看到那盒新鲜的『药』后,冷静地搜索。

    ……是处方『药』。

    主要针对恶『性』浸润『性』肿瘤及肉瘤的化治疗,可以网购,思归点看看,已能走医保的『药』物价格已不高昂,一盒不过一二百,不复前些年一盒千上万的恐惧。

    然而买家评价里有人在转卖。

    「本来是为老人买的。」

    「现在老人已过世。购买记录真实有效。」

    那个买家说:「还剩八盒,半价出售。」

    余思归看着那条评价沉默很久,抱着作业出去,坐在妈妈的对面。

    柳授的消瘦并不明显,气『色』也还算不错,暮春周末,她正在客厅翻看一本书,角田光代的《坡道上的家》。

    “囡囡?”

    柳敏见女儿出来,有些惊喜,笑着在暮春天『色』中问:“你怎么呀?”

    归归忍着泪道:“我房间里太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