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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遇浩劫江湖起血雨,鄙无知神医慷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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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猫猫坐在扬州食为天酒家的二楼,隔着窗户呆呆地望着窗外运河上来往的船只出神。自从蝴蝶谷大战之后,不到半年里,她清瘦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庞显得愈发多了几分冰雪之色。但唯独不变的是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

    京杭运河穿扬州城而过,平日里往来漕运,市井繁华,人声鼎沸。但自从蝴蝶谷大战之后,运河两岸着实冷清了不少。旧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消失了,大街上车马寥寥,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彼此或以眼神会意,或缄口不言,神色慌张,小步快走,似有深重的心事。

    谷猫猫忽然回神,蓦然间发现自己黛眉紧皱,不似往日里舒展。不觉莞尔一笑,振作精神,叫来小二哥,准备点菜。小二儿报上的菜名,若是往日里光听名字,便已经让谷猫猫垂涎三尺,恨不能全部点上。但近日心力憔心力交瘁她也只是用手托着下巴,恹恹地听了一回,随口点了几样清淡点心,闷闷地吃起来。

    正在谷猫猫出神的时候,楼下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谷猫猫一听便知是有习武之人上楼而来。她警觉地看了看楼梯口,只见两个腰挂弯刀的壮汉神色匆匆地走上楼来。其中一个黄脸的一坐下便大声嚷嚷到:“店家,快上些好酒好菜,我们急着赶路。”

    接着,两人便在二楼角落的一张酒桌上攀谈起来。虽然两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好奇心催使着谷猫猫一定要探听到他们的交谈。她故意装成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实则全神贯注地在倾听。

    只听其中红脸的那个壮汉问道:“大哥,不知庄主为何突然召我十二船坞的人马回庄,何事如此紧急,竟然让庄主连下十二道金牌?”

    黄脸壮汉听了后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用呵斥的口吻对另一个人训斥到:“平日里你们只知道喝酒赌钱,连江湖上发生这样重大的事都不知道。哎,不过这也不怪你,只怪做这事的人太过阴损狠毒,屠灭他人,不留一个活口,行事又毫无缘由,真如晴天中突然降下一个阎罗恶鬼。”

    红脸壮汉听了双眼放光说道:“兄弟近日是有些贪杯,大哥快说说是何事?”

    那黄脸壮汉脸上的脸色因恐惧显得更加惨白了。他故意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近日里江湖中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一波势力,他们将矛头对准了八大山庄,除了当年被屠杀的傲雪山庄,现在洛阳的万剑山庄和我们明月山庄,其他五个大庄竟然从江湖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红脸壮汉听了不觉一震,想起其他山庄虽然不比傲雪山庄、白虹山庄那般声名赫赫,但毕竟也是建庄近百年的名门正派,如何竟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他笑道:“莫不是这五大山庄要联合起来干一票大的?”

    黄脸壮汉继续说道:“有人也如你一般想,便到这五个山庄去打探了一番。谁知这五个山庄竟是一番模样。山庄之中,无论男女老幼,皆血尽而亡。可怕的是,不仅山庄之中尸骸枕藉,就连山庄周围方圆数里之内,无论城镇村落,人畜鸟兽,皆尽数屠灭。

    不仅如此,山庄之中典藏的武术书籍,全部被焚毁殆尽。神兵武库,也全部被捣毁,没有留下一柄可以使用的兵刃。恶魔奉行的是杀光,烧光,毁光的三光政策,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红脸壮汉本以为黄脸壮汉在扯皮嬉笑,故意扯谎诓他。且不说八大山庄在正派武林中是何等地位,就算是慕容裕慕容一剑就地复活,要想攻灭其中任何一个山庄,也要费上好大的力气,更何况是短期内连灭五庄。倾白虹山庄之力恐不能成,普天之下,哪还有门派有这等能力。

    但红脸汉自幼便与红脸汉在运河边玩耍,深知红脸汉绝非胡说扯谎之人。况且大庄主如此焦急地催十二船坞的兄弟回庄,恐怕是真的出了大事。如此看来,大哥所言之事非虚,只是,这究竟是谁做的呢?

    红脸汉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顿时觉得浑身从头冰到了脚底,身体轻飘飘,火辣辣的。他咽了咽口水,问道:“大哥,这究竟是哪些人所为?如此大事,恐怕要倾一国之兵吧?”

    “一个人。”黄脸汉神色呆滞地说道。

    “什……么?一个人?”红脸汉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失去平衡,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黄脸汉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小二哥赶紧将黄脸汉扶起。黄脸汉一把抓住红脸汉的手,惊恐地说道:“大哥,此话当真,一个人如何能杀灭五大山庄?就算是雪魔在世,恐怕也难以做到吧?”

    红脸汉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我也不信,但所有毙命之人,皆是被利刃穿透心脏,血尽而亡。伤口一样,招法一样,内劲一样,如此之高的武功,就连害死少林三僧的薛桦恐怕都难以匹敌,若是一人则还可能,天下又如何出的了第二个?”

    黄脸汉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真是喝酒喝糊涂了,世殊事异,竟不知天下竟有如此量人。但此人为何要屠灭五大山庄,我们正派武林与他有何愁何怨,逼得他要下如此毒手?”

    红脸汉摇了摇头,说道:“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抗整个武林。甚至没有人看过他的相貌,只知道他终日穿在一袭夜行衣之中,行踪鬼魅,飘忽不定。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由玉石铸成的宝剑,宝剑通身白璧无瑕,剑柄处刻有一条真龙,四四方方,好像一块大印,剑身上缀着一颗大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光照夺目。夜明珠的光芒映照着剑刃上的点点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听到这里,谷猫猫不禁“呀”了一声,心想,这柄剑难道便是柴王剑?

    黄脸汉继续问道:“难道说,庄主此次召我们回去,便是为了倾全庄之力,对抗这黑衣人吗?”

    红脸汉神色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是江湖上百年难得一遇的血战,我们身为正派武林中人,绝不可临阵退缩,我贺天华

    十岁入庄,朱庄主待我如亲兄弟一般,山庄危难存亡之际,正是我等报答庄主之时。”

    说着,红脸汉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了看黄脸汉,说道:“我们一定可以渡过这场武林浩劫。”

    说到这里,谷猫猫手中的点心也已经啃完了。她轻轻地站起身,不声不响地来到小二哥的身边,将一锭金子塞进小二哥的口袋。小二哥老脸一红,憨笑着说道:“姑娘,你这一锭金子太大,小店找不开啊。”

    谷猫猫轻轻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那两个壮汉,说道:“不用找,剩下的钱请这二位壮士喝茶。”说着翩然消失在了大街上。

    谷猫猫低着头默默地走在京杭大运河两岸的街上。若是往日里,街上的行人一定都微笑着望向她。可是在江湖上的一片血雨腥风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品评绝色美女的雅兴,谷猫猫也失去了往日里嘻嘻游玩的兴致。一个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在烟雨朦胧的江南,谷猫猫抬起头望着青色的天,想到,他们人生旅途的终点,竟也是那炼狱般的黄泉吗?

    “宋治平三年八月初五,玉霞山庄三百八十人在一夜之间被尽数斩杀,方圆五里之内,三座村庄二百六十户村民被杀。

    “宋治平三年九月初三,龙泉山庄四百零六人惨遭毒手,血尽而亡,方圆五里之内,一座城镇被夷为平地。

    “宋治平三年十一月初五,凤舞山庄六百零六人力战而死,方圆五里之内,手足相枕,血流成河。

    “宋治平三年十二月十三日,金陵山庄三百零一人全部被杀,方圆五里之内,尸体浮于江面之上,血污游魂,尸积山野。

    “宋治平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岳麓山庄五百一十五人尽数殉难,方圆五里之内,一座村庄,一座学堂,全部被夷为平地。”

    谷猫猫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些血淋淋的尸体,谁会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呢?

    刚才两个壮汉的谈话更加验证了谷猫猫之前的猜测。那就是这五庄灭庄惨案都是一个人所为。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如果不是一个人所为,为什么所有遇难者的伤口全都一模一样。他们的心口都被利刃刺穿一个大洞,心脏碎成了一块块,仿佛是被捏碎的泥土。行凶者若非内功深厚,绝不可能一击便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可如果此人手中的兵刃便是蝴蝶谷之战中丢失的五把神剑合成的柴王剑,那么便也不稀奇了。一个人毁掉一座城池,这种只有市井说书人才会讲出的奇闻怪谈,在她亲眼目睹薛桦成魔之后,以雪魔刀之力力斩三万燕国神皇军,便也不再是天方夜谭。

    将柴王剑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武功又如此高深莫测,说明此人绝非等闲之人。

    只是,为什么他要和整个武林,整个大宋为敌呢?

    谷猫猫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只是单纯的好奇,那个黑衣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如果有机会可以和他在一个酒桌上吃饭,一定要好好当面问问他。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阻止悲剧进一步蔓延。

    想到这里,谷猫猫加快了脚步。

    从观音山最高峰极目远眺,瘦西湖畔的一座庄园里灯火通明。远远的便可以望见披坚执锐的武士如同乌云一样,囤积在庄园的树丛之中。谷猫猫心想,中午遇到的那两个武士此刻也应该就在当中。她又焦急地向庄园四周望去。只见在瘦西湖的另一边,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在夕阳下,有炊烟从烟囱里袅袅飘出。

    谷猫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急忙四下看了看,见庄园方圆五里之内再无其他村落。她立即施展灵猫舞步,流星般地向村庄冲去。

    这小小的村庄总共约有二十余户人家。有几个小孩蹲在村口的大银杏树下玩泥巴。谷猫猫一把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抱起,飞快地冲入村庄。她跑到人群中间,将小男孩与小女孩交给他们的父母。手舞足蹈,连说带画地说着将要降临的危险。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女抱着手,咧着满口的黄牙看着谷猫猫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她们的口中偶尔蹦出几句难懂的方言。几个手持镰刀锄头的中年农民见谷猫猫艳若桃花,还故意凑过来动手动脚,拉扯她的衣裳。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大多发出木讷的傻笑,因为贫穷和无知,他们的双眼空洞,幽暗,令人恐惧。无论谷猫猫如何比划,如何大呼小叫,他们也始终不愿相信恶魔正在前来的路上。谷猫猫声嘶力竭地呐喊,不停地跺着脚,可是,就是没有人理会她。在这个世界上,知识在读书人和文盲之间,天然拉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两侧的人可以互相看见,但就是听不到彼此的呼喊。

    忽然,一阵叮当的铃声从村口传来。借着微弱的烛光,谷猫猫看见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走来。谷猫猫一见那人,瞬间蹦了起来,扯开农民们的拉扯,蹦蹦跳跳地一把扑到那人怀里。一脸撒娇地说道:“爹爹,您怎么到这里啦?”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谷猫猫的父亲,东海神医谷百草。在党夏城劫法场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父亲。谷猫猫儿时与父亲在桃花岛上相依为命,本就亲近异常,加之近日江湖上血雨腥风,谷猫猫心神惶惶,故而今日相见,便显得更加亲密。

    谷百草一脸疲惫,但看见宝贝女儿在怀里撒娇,不由得会心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谷猫猫的头。谷猫猫把鼻子凑到父亲的衣服上嗅了嗅,皱了皱眉头说道:“爹爹,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你的衣服上有血腥味?”

    谷百草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近日里江湖上不太平,爹爹为人所托,救死扶伤,所以也就忙了起来。前日刚去过岳麓山庄,不料那里尸横遍野,整整一座庄园之中竟无一个活口,故而身染血腥之气。对了,猫猫,此地凶险,为何你到此而来?”

    谷猫猫努了努嘴,说道:“天下哪有只许爹爹到处救人,就不许女儿救人的道理。现在八大山庄正剩下了明月山庄和万剑山庄,女儿恐那贼人又乱杀无辜,故而先来此地疏散村民,可是……”

    说着,谷猫猫扭过头去向村民们看了看。因为谷猫猫从小家境优越,平日里交往之人也多为名门望族,从未见过乡野村夫竟然是如此的无知无礼,粗鄙浅薄,故而眉宇之间不自觉得略过一丝鄙夷的神色。但他岂知无知之人的自尊心反而更加强烈,竟丝毫不比王公贵族弱三分。那村民见谷猫猫穿金戴银,举止不凡,本就心存不满,此刻见她俊俏的脸上竟然有一丝鄙夷之色,心中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几个村妇一边操着呕哑嘲哳的破锣嗓子,用方言撒泼骂娘起来,更有甚者不断地向谷猫猫吐着浓痰。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想起刚才谷猫猫抱着自己孩子时的可爱模样,明明如此美丽的女孩,不仅不高看自己一眼,反而躲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撒娇,心中更是十分不悦。挥起锄头便向谷猫猫砸来。

    谷猫猫冷不防后面有人偷袭,急忙一把将爹爹推开。谁知农民距离太近,谷猫猫无法闪躲,这一锄头正好砸在谷猫猫后脊之上。谷猫猫心里一凉,不想救人不成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谁知农民的锄头刚一接触到谷猫猫的脊背,只听得咣当一声,锄头应声而飞。谷猫猫回过头来,只见那张蜡黄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谷猫猫惊魂方定,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心中十分纳罕。心想自己明明内功微弱,又没有修炼过金钟罩铁布衫这等厉害功夫,如何农夫的锄头竟然连自己的皮肉都没有划破。正在谷猫猫纳罕之际,谷百草早已冲上来。他一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边狠狠攥紧了拳头。

    过了良久,谷百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谷猫猫的肩膀,说道:“好女儿,你不是想要救他们吗?来,爹爹教你,救人不是这样救得。”说着,谷百草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裹,向村民走去。谷猫猫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想要拦住谷百草,但又够不到。

    谷百草走到村民面前,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金子。村民们一生贫苦,哪里见过如此之多的黄金,个个早已是口角流涎,手舞足蹈。谷百草哼哼冷笑了两声,一摊手,将这一包黄金倒在地上,大声说道:“这个村子我买下了,这些黄金是给你搬新家的安置费用,你们现在必须立刻搬离这个村子,否则我将会收回全部黄金。”

    村民们发疯似的趴在地上争抢黄金。喧闹声越来越大,整座村庄的村民倾巢而出,点燃火把趴在地上你争我抢起来。谷百草蹲下身,一把揪住刚才挥舞锄头偷袭谷猫猫的村民,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今晚就会搬走吗?”

    那个村民满脸谄笑地点头说道:“今晚就搬,今晚就搬!”谷百草鄙夷地笑了一声,松开了那个人的衣领。他笑着向谷猫猫走回来,摊开手说道:“看!女儿,要救人不一定要把自己赔上,还会有更多的办法。”

    谷猫猫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此刻她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悲伤。惊喜的是在父亲的帮助下,这一村村民可以逃离恶魔之手,悲伤的是自己一片真心还不如几斤黄金能够赢得他人的心。但无论如何,这些人总算逃过了一劫,谷猫猫长舒了一口气。

    谷猫猫向谷百草问道:“爹爹之后可还有别的打算吗?”

    谷百草眉头一皱,说道:“洛阳万剑山庄的司马庄主飞鸽传书给我,让我紧急前去救援。想来万剑山庄将会是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所以我需要赶紧启程。”

    谷猫猫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我猜错了,万剑山庄才是第六个。”

    “第六个?”谷百草用略带吃惊的语气说道。但他旋即有拍了拍谷猫猫的肩膀说道:“好女儿,江湖太过凶险,你还是回少室山待在薛少侠身边比较安全。怎么,他还是不肯见你吗?”

    想到薛桦,谷猫猫心中一阵难过。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呆子,哎。”说着摇了摇头,对谷百草说道,“爹爹一路小心,女儿在此地还有些事情要办,待女儿办完事就前去和爹爹汇合。”

    谷百草点了点头。两人在村口依依不舍地道别。临行前谷猫猫回过头来望了望村子,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村民们仍然在地上互相争抢着。只有刚才自己在村口抱起的那个小女孩,一边咬着手指,一边呆呆地看着疯狂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