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血祭你要带着我那一半寿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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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宗上空的阴云三日未散, 天空压得极低，即是白天都阴沉沉的，根本分不出上午还是下午。森林中生了雾, 像一层白翳，树木绿得黑，四周垂着各『色』鲜艳藤蔓，甚至连土地看起来都像吃人的沼泽，埋苔藓下，一张一合呼吸着。
原本魔兽被昆仑宗护山界碑威慑，不敢靠近, 如今，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昆仑宗内魔气变化, 越来越多魔兽越过界碑, 进入昆仑地界。詹倩兮站被清理出的空地中, 沉着脸听弟子们禀报。
“阁主，我们已山脚布下天罗地网, 牧云归绝逃不出去。此刻, 她必然就这座山内。”
詹倩兮冷笑一声, ：“两天前你们也这样说, 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找到。三天了, 竟然连一个二星弟子都找不出来, 你们还有何颜拿云水阁的供奉？”
弟子被詹倩兮说得垂下头，大气不敢出。三天前，她们去禁地找神花，被北境那些人捷足先登。一个女子带着花跑了，阁主忙着追神花，北境侍卫们合力, 护送着慕思瑶逃了出去。当时詹倩兮为很快就能抓住牧云归，没把慕思瑶当回事，结果牧云归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每次都能她们合围之前转移，詹倩兮意识到不，想去抓慕思瑶当人质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詹倩兮为此了两天的火，眼看如今都是第三天了，逃跑的女子还是没抓到，詹倩兮气得人就骂。不过，双拳到底难敌四手，这两天云水阁弟子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们逐渐『摸』清那个女子的底细，知她有隐身法器、能杀人于无形的透明细丝、修为似乎不俗的剑灵，一步步紧『逼』下，她终于被她们围住，困前这座大山里。
云水阁弟子叹气，这个女子的手段实层出不穷，每一项情报都是用云水阁弟子的命换来的，要不是亲眼所，实难相信这个女子仅是二星修为。
如今合围已完成，就算是耗也能将她耗出来。但詹倩兮显然这个进度不满意，她骂完弟子，尤不解气。
江子谕被桓致远拖住，无暇顾及地，这本是她绝佳的机会，结果被漫长无用的搜索耽误了。江子谕桓致远的战场早已转移，没人知他们打到哪一步了，也就是说，江子谕随时可能回来。
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比直接给詹倩兮一刀还要恐怖。詹倩兮深吸一口气，忍着怒：“你们就只会用功夫吗，有没有试过其他办法？比如装作北境人引她出来？”
“早就试了，没有用，她行事十分谨慎，从不恋战。我们实没办法了，才用最笨的法子，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其实最笨的办法才是最稳妥的，没有花样，才不会有破绽，唯一的缺点就是耗时长。然而詹倩兮最缺的就是时间，昆仑宗内的魔兽越来越多，很多修士也注意到山里的动静，抛下战场，往昆仑宗赶来。
别人不知，詹倩兮是清楚的，魔兽之所产生神志是因为食用了魔植，越古老、越接近初代魔植的植物服用后效果越好，这也是这次兽『潮』产生的原因。要是等大家进入昆仑宗，慢慢注意到这个现象后，那他们万年前所做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别说身败名裂，恐怕天下人生吃了他们的心都有。詹倩兮心急如焚，又舍不下脸去找宁清离求助。
詹倩兮身为一个活了万年、叱咤一方的门派之主，竟然让一个二星弟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说出去她颜何存？尤其这个女子身份还很微妙，若是普通人，詹倩兮丢脸也就丢脸了，反正她宁清离前低头惯了，不差这一回。但这个女子是牧云归，是江子谕宁愿得罪所有人都要退婚另娶的“新欢”，詹倩兮实咽不下这口气。
天际忽然传来轰隆一阵闷响，云层中电光闪烁，仿佛打雷了。弟子皱眉，问：“要下雨了吗？”
詹倩兮远远看着天边，猛地脸『色』大变：“不好。你们继续封山，不要让她跑出来，我去去就回。”
詹倩兮知，刚才那一阵并不是打雷，而是剑气域碰撞。江子谕满打满算才二十五岁，竟已展出域了吗？
詹倩兮简直不寒而栗。江子谕都动用了域，想来战斗已到尾声，詹倩兮没时间矫情了，她必须赶快解决牧云归。就算抢不到霜玉堇，好歹也要抓住牧云归做人质。
詹倩兮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青云峰，如今青云峰已是一片废墟，废墟之上，站着一位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的俊美男子。他仰首看着天边，似感慨似欣慰地说：“他竟无师自通学会了域。不算中间那一万年，他清醒的时间，也不过二十五年吧。”
詹倩兮没心情搭话，宁清离、江子谕、桓致远这些人站一起，她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她自视甚高，张扬跋扈，可这人时，她一点都狂不起来。
因为她知，她的资质根本够不上这些人。桓致远抛不论，另两人无论江子谕还是宁清离，哪一个不是甩她十条街？也唯有此时，詹倩兮才会意识到，她确实只是修仙界的二流人物，她能走到今天，并不是自身有多聪明、资质有多灵秀，而是她运气好，投了个好胎。
及，父亲给她定了一个好未婚夫——现已经是前未婚夫了。没有江子谕，宁清离根本不屑于认识她，别说带着她参与万年前的偷天换日。没有宁清离提携，詹倩兮恐怕天罚爆初期就会其他小门派一样覆灭，哪还有后作福作威的事？
詹倩兮不想听天才惜天才，她甚至连域是什么都没概念。詹倩兮打断宁清离的感慨，说：“江子谕可能要获胜了。”
“这是显然。”宁清离收回视线，随意拂了下衣袖，轻描淡写说，“准备吧，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
詹倩兮扫过宁清离，忽然问：“太虚仙尊，你的伤养好了？”
宁清离扫过詹倩兮，目光似微笑似了然，说：“聊胜于无吧。霜玉堇拿到了？”
詹倩兮沉默，宁清离叹了声，慨然：“三天，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都搞不定，还真是……”
詹倩兮一听这话就炸了，她霍然抬头，声音都不知不觉变尖：“那是因为江子谕给她留了许多护身法宝。若不是那些法宝……”
“若没有那些法宝，你待如何呢？”宁清离淡淡截住詹倩兮的话，他看似温柔浅笑的目光投向詹倩兮，詹倩兮像被什么东西掌掴一般，垂下眼睛，根本抬不起头来。宁清离扫了她一眼，有些厌烦地收回视线。
詹倩兮别人张狂就算了，他前也敢大呼小叫？宁清离不由想起另一个女子，相比之下，那个少女就讨人喜欢多了。
宁清离不紧不慢口，即这种时候，他的语速依然是慢悠悠的：“她是北境皇帝的女儿，江子谕的心上人，你最始遇到她时就该做好准备。她的实力不仅是自身修为，还包括她的父亲、家族、夫婿。你父亲如何为你铺路，你最清楚不过，她的背景比你只强不弱，你竟然会低估她，实令我费解。”
詹倩兮下巴紧紧绷着，表情不忿，还带着些许难堪。詹倩兮知宁清离可不会惯她的小脾气，忍住『性』子，问：“那现要如何？”
“还能如何，听天由命吧。”宁清离指尖取出一件法器，轻飘飘送向詹倩兮，说，“这件法器可辨认气息，你拿着它，尽快找出牧云归。注意不要攻击她，三生镜中江子谕用了一个法印，可阻挡阳境的攻击，他我身边时从未用过类似阵法，想来是他苏醒后自己琢磨的。那个禁制连阳修士都奈何不了，你若是贸然攻击，多半会被反噬。不要想着杀了她，把她抓起来就好。活着的她，可比一具尸有价值多了。”
詹倩兮看到法器大喜，她连忙接住，仔细观察。这件法器呈司南模样，勺柄可自由转动，此刻正指着一个方向。詹倩兮问：“法器已经启动了吗？”
“嗯。”宁清离淡淡应了声，“那天虽然没抓到她，但取到她的信物并不难。法器里有她的头，会自动追踪她的气息，这回，你总不至于还找不到人吧？”
这要是还抓不到，詹倩兮自己都没脸人了。她宁清离草草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宁清离摇头，轻声叹息：“詹倩兮果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不光自己毫无进步，连礼仪都荒废了。瞧瞧这些作态，成什么样子？不过无妨，她后也用不到了。“
红翘从剑中化身，跟宁清离身后，问：“主人，霜玉堇没取到，现恐怕来不及炼化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棋子不争气，还能怎么办。”宁清离振袖，白『色』衣袂随风飘展，如同仙人羽化。他毫不意，：“幸好我原本也没指望她，另有备用计划。”
“主人……”
“传讯出去，让他们准备行动吧。”
红翘拱手，恭恭敬敬：“是。”
·
涿山之西。
言语冰坐镜前，她静静看着镜中的美人，云鬓凤钗，螓首蛾眉，精致，冰冷，美丽，不真实。仿佛无论生什么，她都是这副模样。
忽然帘子一动，一个侍女出现后。她正是跟随言语冰从流沙城到战场的侍女，但此刻，她脸『色』铁青，即嘴角极力掩饰，还是能看出她的愤懑鄙薄。侍女无表情，硬邦邦：“言姑娘，打扮好了吗？纪崤真君等你。”
言语冰放下手中的梳子，缓慢起身，流光一样的裙摆从凳子上滑落。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配『色』看似简单，但每一层明亮深浅都不同，搭配十分讲究，堆叠一起庄重又华美。她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最层布料由鲛丝织成，每个角度都能看出不同的颜『色』，行动时流光溢彩，宛如星河坠落裙间，美不胜收。
言语冰『性』子喜静，仪态极好，仅是起身这一个动作就让人移不视线。侍女看着都忍不住呆，紧接着她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心中顿时冷嗤。
城主府那些姐妹说得，夫人……呸，什么夫人，言语冰就是一个没有心的冰雕，无论放哪里，她都是这样。石头捂久了还会变热呢，可是言语冰呢，三爷她那么好，然而三爷一出事，她另择高枝了。
想到这里，侍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前些日子不知怎么了，三爷骤然病逝，四爷夺权，言语冰作为三爷最宠爱的女人，当初还是从四爷手里截下来的，自然讨不了好。那时候侍女还很同情言语冰，帮助她逃跑，结果言语冰没跑步就撞上了归元宗纪崤真君，然后，一点挣扎都没有，跟着纪崤真君走了。
侍女能明白良禽择木而栖，也能明白言语冰空有美貌无自保之力，迟早要另嫁。但三爷头七还没过她跟着其他男人走了，可得起三爷天之灵？侍女毕竟是城主府出来的，气得倒仰，可是营地里没有侍女，她怄气，还是被纪崤真君要过来，继续服侍言语冰。
侍女不想这种薄凉的女子，一改先前的态度，差事能躲则躲。刚才纪崤真君派人来催，侍女实避不过，才捏着鼻子进来提醒言语冰。结果一掀帘子，看到这位主换了身极其隆重漂亮的衣服，侍女心里不是滋味了。
纪崤这些天忙着战场，没时间置办女人衣服，言语冰身上穿的，多半是三爷为她准备的吧。侍女又是气又是替三爷不值，言语冰的态度越差了。
言语冰当然感觉到侍女她的敌意，但是言语冰不乎。她双手交叠腹前，不紧不慢穿过重重帐篷，背后青山依旧，人也依旧，只不过换了片营地。
天不，西线明显寂静下来，帐营里出入的人少了很多。这其中有阵亡的，但多的是溜走了。毕竟三天前天上异象不断，涿山深处时不时传来轰隆声响。大家谁都不愿意做垫脚石，很快，没人注魔兽了，许多人都偷溜进去寻找机缘。
只剩下归元宗因为职责所，依然镇守着西线，独自承担翻倍的魔兽冲击。有归元宗兜底，其他人没有心理压力了，越心安理得地偷溜。
营地转瞬空了大半，西线如此，想必东线也差不多。言语冰一边想一边转弯，她刚要迈步，帐篷后突然窜出来一冷光。一个脸上横亘着刀疤的男子满目凶光，举刀朝言语冰劈来：“水『性』杨花的贱人，我要杀了你给三爷陪葬！”
侍女认出来了，这是三爷身边跟了很久的亲随仇大，行走暗部，替三爷做一些不得光的事。咬人的狗不叫，三爷身边招摇的、受宠的侍卫有很多，但最受信任的是这些人。
三爷了，侍女本为这些暗部也都战了，没想到仇大竟然活着，还要刺杀言语冰。侍女吓得大叫，心里不觉得意。仇大并非不忠，恰恰相反，他就是因为忠诚，才会来杀言语冰。
霍礼她那么好，她转头攀附归元宗的新贵。侍女看着都气不过，何况三爷的心腹呢？
刀锋即将落下，后突然传来一亮光，一把锏呼啸着袭来，撞仇大的刀刃，又旋转着回到主人手中。暗杀一击不成已经失败了，仇大被锏撞地上，他立即弹跳起来，要杀言语冰。但他才刚举起手，胸膛就被数灵光『射』中。
他不肯停下，依然向前，箭矢源源不断飞来，将他扎成刺猬。万箭穿心，仇大嘴里不断涌出血，他终于坚持不住了，脱力倒地。
仇大身下坠时，眼睛紧紧盯着言语冰，两人视线交错而过，里似有千言万语。很快，仇大摔倒地，身被箭矢扎成穿，彻底不动了。
直到，他的眼睛都大大睁着，仿佛要亲眼看到什么。言语冰像被吓呆一样定原地，她目光接触到他的眼睛，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紧，狠狠抽痛。
她想起十天前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深夜，霍礼悄悄离营地的第五天。言语冰正自己帐营里画图册，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冲进来，二话不说，点了她的哑『穴』就走。言语冰惊吓极了，她为自己被绑架，结果黑衣人并没有带着她去牢房暗室，而是避巡逻，一路往山里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把她放下来，月隐星沉，漆黑无光，前方一株大树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言语冰没有问，她已经预感到要生什么了。
言语冰愣原地，大脑仿佛身脱离，她甚至觉得自己做梦。树下那个人睁眼睛，看向她，低低叫了句：“语冰。”
言语冰的侥幸一下子被击碎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好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跌跌撞撞跑过去，跑到树下时，险些被裙角绊倒：“霍礼？你怎么了？”
霍礼抬手，想要接住她。往常坚定有力、像铁钳一般无法挣脱的手此刻变得冰凉，他握住了言语冰，无力扶住她，她一起摔倒草地上。言语冰从来没有过这么虚弱的霍礼，她看着他，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你……受伤了？”
霍礼停下来，慢慢喘了两口气，轻描淡写地她说：“是。这次我伤的有点重，后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言语冰跪坐霍礼身边，耳朵里嗡嗡的，过了许久都理解不了霍礼的意思。霍礼缓了缓，次积攒起力气，说：“我涿山里意现了归元宗的秘密。这场战争是个骗局，我本来想回去接你，可是，我已经无法坚持到营地了，只能这种方式你。”
他极力想稳住声音，但他受了重伤，气息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让人揪心。言语冰睁大眼睛，茫然又慌『乱』：“到底生了什么？”
霍礼意识到他能坚持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还要短，他顾不上许多，最后一次握住言语冰的手。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留他身边，但这次，他要将她推：“剩下的事情仇大会你说。记着，离这里后往远走，不要回头，走的越远越好。我知你不爱我，留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强求而已。我路上本来想好了，但前突然反悔，想你一。这是我最后一次自私，往后，你自由了。”
霍礼的手掌比言语冰的大很多，掌心微有粗粝，就算虚弱，依然能轻而易举把言语冰的手包住。霍礼心中自嘲，他说着放她自由，但手不舍得松。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逝去，全身逐渐失去知觉，唯独言语冰的手带着温度，像寒夜中最后一丝薪火，令他贪恋不已，始终不忍放手。
她眼睛大大睁着，像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样，里的茫然依然能瞬间牵动他的心绪。只是这次，他也无能为力了。
言语冰感觉到他的冰冷，难得主动握紧他的手，问：“我记得你身边有许多蛊虫，其中有可续命的。蛊虫哪里，你带出来了吗？”
霍礼轻轻笑了，似乎想抬手『摸』她的脸，但身实没有力气，只能放弃：“蛊虫不是万能的，并不能起回生。何况，我已经给人续过一次命了。”
言语冰意识到什么，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问：“为什么？”
她的话总是这样少，她到底想问什么呢？为什么放她离，为什么骗她，还是为什么帮她续命？霍礼想了想，说：“我这一生随心而至，做事不论是非，只论利弊。我不是好人，但我不能让世人看不起霍这个姓氏。希望后人说起我时，会痛痛快快大骂，霍礼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坏人。”
言语冰咬着唇不说话，霍礼大限已到，什么都看了，反而有心思安慰言语冰：“别内疚，人终有一，我寿数看着虽不长，但别人没做过的恶我做过，别人没享受的好我也享受过，实没什么遗憾的。你质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慢，但可修炼了。后，你要带着我那一半寿命，做遍你想做的事，走遍你想去的地方，好好活着。”
霍礼说续命蛊虫他无效，因为他内已经有同命蛊了。同命蛊是子母蛊，主蛊自愿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副蛊，副蛊亡，主蛊心痛而，但主蛊亡，副蛊能白得一半寿命，从此海阔天空，不受别人牵制。
霍礼说完这些话，明显感觉到自己已到末路。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叫来暗卫，说：“仇大，记住我交代你的事，把她平安送走。”
仇大走近，半跪霍礼身前。霍礼想把言语冰的手交给仇大，但才伸到一半，无力垂下。
霍礼了，前最后一句话，是把她平安送走。
自从种入同命蛊后，他时刻都被蛊虫折磨。她看似温柔，安静，顺从，但是霍礼知，她不爱他。
所他受到报应，心脏每一秒都像被蚂蚁噬咬，痛的细密绵长，无法呼吸。他生命最后一刻，他终于感觉到内无休止的痛苦停息了。
幸好，她有一瞬间，爱过他。
霍礼无遗憾，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言语冰的手重重落到草地上，仇大静默片刻，双膝跪下，额头深深抵到地。
霍礼早就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了，包括尸要怎么处理，墓碑要怎么写，自他十五岁已亲手写好。仇大给霍礼磕完头后，像影子一样起身，沉默地处理霍礼的尸。言语冰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完全消失她前，没有骨灰，没有服饰，没有信物，仿佛记忆中那个人是她的臆想，事实上他从没有出现过。
仇大默不作声做好这一切，他一个亡命之徒，得知三爷要的时候都落了许久的泪，而这个女人一滴泪都没有。他替三爷不值，但三爷交代的事情必须完成，仇大阴鸷着脸，说：“言姑娘，三爷吩咐我送你离，请走吧。”
言语冰跪坐草地上，良久无法动弹。她手心还残存他的凉意，他总是这样强势自我、乾纲独断，连，都这么蛮不讲理。
言语冰问：“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流沙城的侍卫呢？”
“光了。”仇大站树下，一板一眼，“三爷怀疑归元宗另有所图，悄悄潜入涿山，果然看到那些人布置一些奇怪的阵法。三爷说那是血祭阵，要用活人做祭品的，归元宗从一始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三爷本可悄悄离，但他想把消息带回来，通知多的人，硬是原路返回。没多久我们的行踪被那些人现，兄弟们一个接一个了，连三爷也受了重伤。我本来也要，是三爷救了我，说，有重要任务交给我。”
“第一个任务是送你离，第二个任务是破坏血祭大阵。阵法牵连着许多人命，没时间陪你耽搁，言姑娘，麻烦快走吧。”
说完，仇大终究气不过，又：“三爷不让告诉你，说没必要。但是，这是三爷花了很多功夫准备的，烧了可惜，还是给你吧。”
仇大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件白『色』礼服，层层叠叠，庄重华丽，最层的布料璀璨如银河。这是北境婚服的款式，霍礼听说帝御城终年落雪，白为尊，新娘的嫁衣尤其讲究。他们都觉得婚服穿白的不吉利，霍礼觉得言语冰穿这样的衣服一定好看，所他花费很多心思，先是搜集北境消息，然后又去搜集材料，耗时四年，终于做出一套完整的、丝毫不逊于帝御城卿族世家的嫁衣。
他想给言语冰一个惊喜，四年间只字不提，打算等时机合适了告诉她。然而，这一等就也没能口，等霍礼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时，他也不想说了。他已经要了，何必说这些话？她自由了，让她始自己的生活吧。
所霍礼下令，让人将这件衣服偷偷烧掉。仇大没霍礼那么好心，霍礼不愿意告诉言语冰，仇大没什么顾忌。他把衣服扔给言语冰，之后是留是去，随她了。
衣裙落草地上，即如此都美得惊人。言语冰看着眼前的婚服，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宣泄口，眼泪倏地涌出：“你走前说有事想告诉我，是这件事吗？”
仇大不是霍礼，没法给言语冰回答。这个答案，注定是个悬案了。
言语冰有生来活得按部就班，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唯一称得上出格的『自杀』都是听了父亲的话。她安安静静哭了一会，擦干眼泪，问：“他让你怎么破坏血祭阵法？”
仇大怔了下，沉着脸说：“我的任务是送你离，言姑娘，走吧。”
“他说我自由了，可做自己想做的事。”言语冰从草地上抱起婚服，无声攥紧衣料，“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昆仑宗上空的阴云三日未散, 天空压得极低，即是白天都阴沉沉的，根本分不出上午还是下午。森林中生了雾, 像一层白翳，树木绿得黑，四周垂着各『色』鲜艳藤蔓，甚至连土地看起来都像吃人的沼泽，埋苔藓下，一张一合呼吸着。
原本魔兽被昆仑宗护山界碑威慑，不敢靠近, 如今，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昆仑宗内魔气变化, 越来越多魔兽越过界碑, 进入昆仑地界。詹倩兮站被清理出的空地中, 沉着脸听弟子们禀报。
“阁主，我们已山脚布下天罗地网, 牧云归绝逃不出去。此刻, 她必然就这座山内。”
詹倩兮冷笑一声, ：“两天前你们也这样说, 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找到。三天了, 竟然连一个二星弟子都找不出来, 你们还有何颜拿云水阁的供奉？”
弟子被詹倩兮说得垂下头，大气不敢出。三天前，她们去禁地找神花，被北境那些人捷足先登。一个女子带着花跑了，阁主忙着追神花，北境侍卫们合力, 护送着慕思瑶逃了出去。当时詹倩兮为很快就能抓住牧云归，没把慕思瑶当回事，结果牧云归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每次都能她们合围之前转移，詹倩兮意识到不，想去抓慕思瑶当人质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詹倩兮为此了两天的火，眼看如今都是第三天了，逃跑的女子还是没抓到，詹倩兮气得人就骂。不过，双拳到底难敌四手，这两天云水阁弟子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们逐渐『摸』清那个女子的底细，知她有隐身法器、能杀人于无形的透明细丝、修为似乎不俗的剑灵，一步步紧『逼』下，她终于被她们围住，困前这座大山里。
云水阁弟子叹气，这个女子的手段实层出不穷，每一项情报都是用云水阁弟子的命换来的，要不是亲眼所，实难相信这个女子仅是二星修为。
如今合围已完成，就算是耗也能将她耗出来。但詹倩兮显然这个进度不满意，她骂完弟子，尤不解气。
江子谕被桓致远拖住，无暇顾及地，这本是她绝佳的机会，结果被漫长无用的搜索耽误了。江子谕桓致远的战场早已转移，没人知他们打到哪一步了，也就是说，江子谕随时可能回来。
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比直接给詹倩兮一刀还要恐怖。詹倩兮深吸一口气，忍着怒：“你们就只会用功夫吗，有没有试过其他办法？比如装作北境人引她出来？”
“早就试了，没有用，她行事十分谨慎，从不恋战。我们实没办法了，才用最笨的法子，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其实最笨的办法才是最稳妥的，没有花样，才不会有破绽，唯一的缺点就是耗时长。然而詹倩兮最缺的就是时间，昆仑宗内的魔兽越来越多，很多修士也注意到山里的动静，抛下战场，往昆仑宗赶来。
别人不知，詹倩兮是清楚的，魔兽之所产生神志是因为食用了魔植，越古老、越接近初代魔植的植物服用后效果越好，这也是这次兽『潮』产生的原因。要是等大家进入昆仑宗，慢慢注意到这个现象后，那他们万年前所做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别说身败名裂，恐怕天下人生吃了他们的心都有。詹倩兮心急如焚，又舍不下脸去找宁清离求助。
詹倩兮身为一个活了万年、叱咤一方的门派之主，竟然让一个二星弟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说出去她颜何存？尤其这个女子身份还很微妙，若是普通人，詹倩兮丢脸也就丢脸了，反正她宁清离前低头惯了，不差这一回。但这个女子是牧云归，是江子谕宁愿得罪所有人都要退婚另娶的“新欢”，詹倩兮实咽不下这口气。
天际忽然传来轰隆一阵闷响，云层中电光闪烁，仿佛打雷了。弟子皱眉，问：“要下雨了吗？”
詹倩兮远远看着天边，猛地脸『色』大变：“不好。你们继续封山，不要让她跑出来，我去去就回。”
詹倩兮知，刚才那一阵并不是打雷，而是剑气域碰撞。江子谕满打满算才二十五岁，竟已展出域了吗？
詹倩兮简直不寒而栗。江子谕都动用了域，想来战斗已到尾声，詹倩兮没时间矫情了，她必须赶快解决牧云归。就算抢不到霜玉堇，好歹也要抓住牧云归做人质。
詹倩兮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青云峰，如今青云峰已是一片废墟，废墟之上，站着一位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的俊美男子。他仰首看着天边，似感慨似欣慰地说：“他竟无师自通学会了域。不算中间那一万年，他清醒的时间，也不过二十五年吧。”
詹倩兮没心情搭话，宁清离、江子谕、桓致远这些人站一起，她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她自视甚高，张扬跋扈，可这人时，她一点都狂不起来。
因为她知，她的资质根本够不上这些人。桓致远抛不论，另两人无论江子谕还是宁清离，哪一个不是甩她十条街？也唯有此时，詹倩兮才会意识到，她确实只是修仙界的二流人物，她能走到今天，并不是自身有多聪明、资质有多灵秀，而是她运气好，投了个好胎。
及，父亲给她定了一个好未婚夫——现已经是前未婚夫了。没有江子谕，宁清离根本不屑于认识她，别说带着她参与万年前的偷天换日。没有宁清离提携，詹倩兮恐怕天罚爆初期就会其他小门派一样覆灭，哪还有后作福作威的事？
詹倩兮不想听天才惜天才，她甚至连域是什么都没概念。詹倩兮打断宁清离的感慨，说：“江子谕可能要获胜了。”
“这是显然。”宁清离收回视线，随意拂了下衣袖，轻描淡写说，“准备吧，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
詹倩兮扫过宁清离，忽然问：“太虚仙尊，你的伤养好了？”
宁清离扫过詹倩兮，目光似微笑似了然，说：“聊胜于无吧。霜玉堇拿到了？”
詹倩兮沉默，宁清离叹了声，慨然：“三天，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都搞不定，还真是……”
詹倩兮一听这话就炸了，她霍然抬头，声音都不知不觉变尖：“那是因为江子谕给她留了许多护身法宝。若不是那些法宝……”
“若没有那些法宝，你待如何呢？”宁清离淡淡截住詹倩兮的话，他看似温柔浅笑的目光投向詹倩兮，詹倩兮像被什么东西掌掴一般，垂下眼睛，根本抬不起头来。宁清离扫了她一眼，有些厌烦地收回视线。
詹倩兮别人张狂就算了，他前也敢大呼小叫？宁清离不由想起另一个女子，相比之下，那个少女就讨人喜欢多了。
宁清离不紧不慢口，即这种时候，他的语速依然是慢悠悠的：“她是北境皇帝的女儿，江子谕的心上人，你最始遇到她时就该做好准备。她的实力不仅是自身修为，还包括她的父亲、家族、夫婿。你父亲如何为你铺路，你最清楚不过，她的背景比你只强不弱，你竟然会低估她，实令我费解。”
詹倩兮下巴紧紧绷着，表情不忿，还带着些许难堪。詹倩兮知宁清离可不会惯她的小脾气，忍住『性』子，问：“那现要如何？”
“还能如何，听天由命吧。”宁清离指尖取出一件法器，轻飘飘送向詹倩兮，说，“这件法器可辨认气息，你拿着它，尽快找出牧云归。注意不要攻击她，三生镜中江子谕用了一个法印，可阻挡阳境的攻击，他我身边时从未用过类似阵法，想来是他苏醒后自己琢磨的。那个禁制连阳修士都奈何不了，你若是贸然攻击，多半会被反噬。不要想着杀了她，把她抓起来就好。活着的她，可比一具尸有价值多了。”
詹倩兮看到法器大喜，她连忙接住，仔细观察。这件法器呈司南模样，勺柄可自由转动，此刻正指着一个方向。詹倩兮问：“法器已经启动了吗？”
“嗯。”宁清离淡淡应了声，“那天虽然没抓到她，但取到她的信物并不难。法器里有她的头，会自动追踪她的气息，这回，你总不至于还找不到人吧？”
这要是还抓不到，詹倩兮自己都没脸人了。她宁清离草草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宁清离摇头，轻声叹息：“詹倩兮果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不光自己毫无进步，连礼仪都荒废了。瞧瞧这些作态，成什么样子？不过无妨，她后也用不到了。“
红翘从剑中化身，跟宁清离身后，问：“主人，霜玉堇没取到，现恐怕来不及炼化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棋子不争气，还能怎么办。”宁清离振袖，白『色』衣袂随风飘展，如同仙人羽化。他毫不意，：“幸好我原本也没指望她，另有备用计划。”
“主人……”
“传讯出去，让他们准备行动吧。”
红翘拱手，恭恭敬敬：“是。”
·
涿山之西。
言语冰坐镜前，她静静看着镜中的美人，云鬓凤钗，螓首蛾眉，精致，冰冷，美丽，不真实。仿佛无论生什么，她都是这副模样。
忽然帘子一动，一个侍女出现后。她正是跟随言语冰从流沙城到战场的侍女，但此刻，她脸『色』铁青，即嘴角极力掩饰，还是能看出她的愤懑鄙薄。侍女无表情，硬邦邦：“言姑娘，打扮好了吗？纪崤真君等你。”
言语冰放下手中的梳子，缓慢起身，流光一样的裙摆从凳子上滑落。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配『色』看似简单，但每一层明亮深浅都不同，搭配十分讲究，堆叠一起庄重又华美。她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最层布料由鲛丝织成，每个角度都能看出不同的颜『色』，行动时流光溢彩，宛如星河坠落裙间，美不胜收。
言语冰『性』子喜静，仪态极好，仅是起身这一个动作就让人移不视线。侍女看着都忍不住呆，紧接着她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心中顿时冷嗤。
城主府那些姐妹说得，夫人……呸，什么夫人，言语冰就是一个没有心的冰雕，无论放哪里，她都是这样。石头捂久了还会变热呢，可是言语冰呢，三爷她那么好，然而三爷一出事，她另择高枝了。
想到这里，侍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前些日子不知怎么了，三爷骤然病逝，四爷夺权，言语冰作为三爷最宠爱的女人，当初还是从四爷手里截下来的，自然讨不了好。那时候侍女还很同情言语冰，帮助她逃跑，结果言语冰没跑步就撞上了归元宗纪崤真君，然后，一点挣扎都没有，跟着纪崤真君走了。
侍女能明白良禽择木而栖，也能明白言语冰空有美貌无自保之力，迟早要另嫁。但三爷头七还没过她跟着其他男人走了，可得起三爷天之灵？侍女毕竟是城主府出来的，气得倒仰，可是营地里没有侍女，她怄气，还是被纪崤真君要过来，继续服侍言语冰。
侍女不想这种薄凉的女子，一改先前的态度，差事能躲则躲。刚才纪崤真君派人来催，侍女实避不过，才捏着鼻子进来提醒言语冰。结果一掀帘子，看到这位主换了身极其隆重漂亮的衣服，侍女心里不是滋味了。
纪崤这些天忙着战场，没时间置办女人衣服，言语冰身上穿的，多半是三爷为她准备的吧。侍女又是气又是替三爷不值，言语冰的态度越差了。
言语冰当然感觉到侍女她的敌意，但是言语冰不乎。她双手交叠腹前，不紧不慢穿过重重帐篷，背后青山依旧，人也依旧，只不过换了片营地。
天不，西线明显寂静下来，帐营里出入的人少了很多。这其中有阵亡的，但多的是溜走了。毕竟三天前天上异象不断，涿山深处时不时传来轰隆声响。大家谁都不愿意做垫脚石，很快，没人注魔兽了，许多人都偷溜进去寻找机缘。
只剩下归元宗因为职责所，依然镇守着西线，独自承担翻倍的魔兽冲击。有归元宗兜底，其他人没有心理压力了，越心安理得地偷溜。
营地转瞬空了大半，西线如此，想必东线也差不多。言语冰一边想一边转弯，她刚要迈步，帐篷后突然窜出来一冷光。一个脸上横亘着刀疤的男子满目凶光，举刀朝言语冰劈来：“水『性』杨花的贱人，我要杀了你给三爷陪葬！”
侍女认出来了，这是三爷身边跟了很久的亲随仇大，行走暗部，替三爷做一些不得光的事。咬人的狗不叫，三爷身边招摇的、受宠的侍卫有很多，但最受信任的是这些人。
三爷了，侍女本为这些暗部也都战了，没想到仇大竟然活着，还要刺杀言语冰。侍女吓得大叫，心里不觉得意。仇大并非不忠，恰恰相反，他就是因为忠诚，才会来杀言语冰。
霍礼她那么好，她转头攀附归元宗的新贵。侍女看着都气不过，何况三爷的心腹呢？
刀锋即将落下，后突然传来一亮光，一把锏呼啸着袭来，撞仇大的刀刃，又旋转着回到主人手中。暗杀一击不成已经失败了，仇大被锏撞地上，他立即弹跳起来，要杀言语冰。但他才刚举起手，胸膛就被数灵光『射』中。
他不肯停下，依然向前，箭矢源源不断飞来，将他扎成刺猬。万箭穿心，仇大嘴里不断涌出血，他终于坚持不住了，脱力倒地。
仇大身下坠时，眼睛紧紧盯着言语冰，两人视线交错而过，里似有千言万语。很快，仇大摔倒地，身被箭矢扎成穿，彻底不动了。
直到，他的眼睛都大大睁着，仿佛要亲眼看到什么。言语冰像被吓呆一样定原地，她目光接触到他的眼睛，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紧，狠狠抽痛。
她想起十天前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深夜，霍礼悄悄离营地的第五天。言语冰正自己帐营里画图册，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冲进来，二话不说，点了她的哑『穴』就走。言语冰惊吓极了，她为自己被绑架，结果黑衣人并没有带着她去牢房暗室，而是避巡逻，一路往山里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把她放下来，月隐星沉，漆黑无光，前方一株大树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言语冰没有问，她已经预感到要生什么了。
言语冰愣原地，大脑仿佛身脱离，她甚至觉得自己做梦。树下那个人睁眼睛，看向她，低低叫了句：“语冰。”
言语冰的侥幸一下子被击碎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好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跌跌撞撞跑过去，跑到树下时，险些被裙角绊倒：“霍礼？你怎么了？”
霍礼抬手，想要接住她。往常坚定有力、像铁钳一般无法挣脱的手此刻变得冰凉，他握住了言语冰，无力扶住她，她一起摔倒草地上。言语冰从来没有过这么虚弱的霍礼，她看着他，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你……受伤了？”
霍礼停下来，慢慢喘了两口气，轻描淡写地她说：“是。这次我伤的有点重，后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言语冰跪坐霍礼身边，耳朵里嗡嗡的，过了许久都理解不了霍礼的意思。霍礼缓了缓，次积攒起力气，说：“我涿山里意现了归元宗的秘密。这场战争是个骗局，我本来想回去接你，可是，我已经无法坚持到营地了，只能这种方式你。”
他极力想稳住声音，但他受了重伤，气息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让人揪心。言语冰睁大眼睛，茫然又慌『乱』：“到底生了什么？”
霍礼意识到他能坚持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还要短，他顾不上许多，最后一次握住言语冰的手。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留他身边，但这次，他要将她推：“剩下的事情仇大会你说。记着，离这里后往远走，不要回头，走的越远越好。我知你不爱我，留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强求而已。我路上本来想好了，但前突然反悔，想你一。这是我最后一次自私，往后，你自由了。”
霍礼的手掌比言语冰的大很多，掌心微有粗粝，就算虚弱，依然能轻而易举把言语冰的手包住。霍礼心中自嘲，他说着放她自由，但手不舍得松。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逝去，全身逐渐失去知觉，唯独言语冰的手带着温度，像寒夜中最后一丝薪火，令他贪恋不已，始终不忍放手。
她眼睛大大睁着，像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样，里的茫然依然能瞬间牵动他的心绪。只是这次，他也无能为力了。
言语冰感觉到他的冰冷，难得主动握紧他的手，问：“我记得你身边有许多蛊虫，其中有可续命的。蛊虫哪里，你带出来了吗？”
霍礼轻轻笑了，似乎想抬手『摸』她的脸，但身实没有力气，只能放弃：“蛊虫不是万能的，并不能起回生。何况，我已经给人续过一次命了。”
言语冰意识到什么，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问：“为什么？”
她的话总是这样少，她到底想问什么呢？为什么放她离，为什么骗她，还是为什么帮她续命？霍礼想了想，说：“我这一生随心而至，做事不论是非，只论利弊。我不是好人，但我不能让世人看不起霍这个姓氏。希望后人说起我时，会痛痛快快大骂，霍礼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坏人。”
言语冰咬着唇不说话，霍礼大限已到，什么都看了，反而有心思安慰言语冰：“别内疚，人终有一，我寿数看着虽不长，但别人没做过的恶我做过，别人没享受的好我也享受过，实没什么遗憾的。你质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慢，但可修炼了。后，你要带着我那一半寿命，做遍你想做的事，走遍你想去的地方，好好活着。”
霍礼说续命蛊虫他无效，因为他内已经有同命蛊了。同命蛊是子母蛊，主蛊自愿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副蛊，副蛊亡，主蛊心痛而，但主蛊亡，副蛊能白得一半寿命，从此海阔天空，不受别人牵制。
霍礼说完这些话，明显感觉到自己已到末路。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叫来暗卫，说：“仇大，记住我交代你的事，把她平安送走。”
仇大走近，半跪霍礼身前。霍礼想把言语冰的手交给仇大，但才伸到一半，无力垂下。
霍礼了，前最后一句话，是把她平安送走。
自从种入同命蛊后，他时刻都被蛊虫折磨。她看似温柔，安静，顺从，但是霍礼知，她不爱他。
所他受到报应，心脏每一秒都像被蚂蚁噬咬，痛的细密绵长，无法呼吸。他生命最后一刻，他终于感觉到内无休止的痛苦停息了。
幸好，她有一瞬间，爱过他。
霍礼无遗憾，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言语冰的手重重落到草地上，仇大静默片刻，双膝跪下，额头深深抵到地。
霍礼早就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了，包括尸要怎么处理，墓碑要怎么写，自他十五岁已亲手写好。仇大给霍礼磕完头后，像影子一样起身，沉默地处理霍礼的尸。言语冰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完全消失她前，没有骨灰，没有服饰，没有信物，仿佛记忆中那个人是她的臆想，事实上他从没有出现过。
仇大默不作声做好这一切，他一个亡命之徒，得知三爷要的时候都落了许久的泪，而这个女人一滴泪都没有。他替三爷不值，但三爷交代的事情必须完成，仇大阴鸷着脸，说：“言姑娘，三爷吩咐我送你离，请走吧。”
言语冰跪坐草地上，良久无法动弹。她手心还残存他的凉意，他总是这样强势自我、乾纲独断，连，都这么蛮不讲理。
言语冰问：“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流沙城的侍卫呢？”
“光了。”仇大站树下，一板一眼，“三爷怀疑归元宗另有所图，悄悄潜入涿山，果然看到那些人布置一些奇怪的阵法。三爷说那是血祭阵，要用活人做祭品的，归元宗从一始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三爷本可悄悄离，但他想把消息带回来，通知多的人，硬是原路返回。没多久我们的行踪被那些人现，兄弟们一个接一个了，连三爷也受了重伤。我本来也要，是三爷救了我，说，有重要任务交给我。”
“第一个任务是送你离，第二个任务是破坏血祭大阵。阵法牵连着许多人命，没时间陪你耽搁，言姑娘，麻烦快走吧。”
说完，仇大终究气不过，又：“三爷不让告诉你，说没必要。但是，这是三爷花了很多功夫准备的，烧了可惜，还是给你吧。”
仇大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件白『色』礼服，层层叠叠，庄重华丽，最层的布料璀璨如银河。这是北境婚服的款式，霍礼听说帝御城终年落雪，白为尊，新娘的嫁衣尤其讲究。他们都觉得婚服穿白的不吉利，霍礼觉得言语冰穿这样的衣服一定好看，所他花费很多心思，先是搜集北境消息，然后又去搜集材料，耗时四年，终于做出一套完整的、丝毫不逊于帝御城卿族世家的嫁衣。
他想给言语冰一个惊喜，四年间只字不提，打算等时机合适了告诉她。然而，这一等就也没能口，等霍礼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时，他也不想说了。他已经要了，何必说这些话？她自由了，让她始自己的生活吧。
所霍礼下令，让人将这件衣服偷偷烧掉。仇大没霍礼那么好心，霍礼不愿意告诉言语冰，仇大没什么顾忌。他把衣服扔给言语冰，之后是留是去，随她了。
衣裙落草地上，即如此都美得惊人。言语冰看着眼前的婚服，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宣泄口，眼泪倏地涌出：“你走前说有事想告诉我，是这件事吗？”
仇大不是霍礼，没法给言语冰回答。这个答案，注定是个悬案了。
言语冰有生来活得按部就班，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唯一称得上出格的『自杀』都是听了父亲的话。她安安静静哭了一会，擦干眼泪，问：“他让你怎么破坏血祭阵法？”
仇大怔了下，沉着脸说：“我的任务是送你离，言姑娘，走吧。”
“他说我自由了，可做自己想做的事。”言语冰从草地上抱起婚服，无声攥紧衣料，“这就是我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