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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全部的热枕,终于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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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夜里人民医院依旧熙熙攘攘,许斯年送梁小青到院门口,看她的背影走远,原想在车上等一等,只是小睡不过五分钟,他就被电话吵醒了。

    手机屏幕显示着泉香堂的座机电话,他觉得奇怪,皱眉接听。

    听筒里传来少女的哭腔,是妹妹,此外还混杂着一片混乱的吵骂摔砸声。

    宿宿说:“斯年哥,你在哪呢?有人来砸店!”

    只听那端传来翻箱倒柜的响声,宿宿哭得更凶了,吐字愈加不清晰。

    许斯年推测情况紧急,连接了蓝牙耳机,脚踩油门,掉头就走。

    “你别害怕,有人砸店就让他们砸,你别管,重要的是别伤到你们。你告诉爸妈,我马上就到,让他们别着急。现在,你听我的话,把电话挂了,报警。”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无端就令人心安。

    患者家属来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作为大夫,他也可以理解,但有些人的理由实在太离谱了,简直不讲理到极点。

    许斯年在赶往泉香堂的路上,试想了无数种状况,也没想过药堂会惹上一条人命官司。

    泉香堂位于闹市区,都是许家开设的药堂,主要由许斯年的父亲照料,纵然夜深,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患者家属带来的人一个比一个魁梧有力,他们抢了药材还砸招牌,横幅直接挂在大门口,上面写着四个血红大字:庸医偿命。

    许斯年是和警察同时抵达药堂的,进了大门就看到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停在堂内,店里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了。

    警察来了,这帮人暂且消停了,一个个低眉顺眼地站成一排,为首的患者家属操着一口说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先跟警察参了一本。

    执法警察扫了一眼棺材,皱眉说:“就算你家孩子吃了药堂开出来的药死了,你也没有资格来砸人家的店,这叫故意毁坏财物,懂不懂?”

    这天晚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许斯年陪爸妈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回来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整条街区都沉浸在黎明前的睡梦中,只有宿宿坐在门前台阶上,一直在等他们,因为哭过,此时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许斯年叮嘱爸妈早些休息,休息好,才能应对后面突如其来的事。

    从爸妈的房间离开后,他又注意到宿宿房间的灯亮着。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喊了声“请进”,推门进去,看见宿宿正抱着十六岁生日时,他送的毛绒小熊坐在地板上。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许斯年坐到床边,帮她把蚊帐放下来:“地板凉,快起来。”

    宿宿听话得爬上床,乖乖躺下:“哥,警察那边咋说?”

    “不是方子的问题,我刚才回来去楼下仓库看过,药也没问题,警察建议尸检,怀疑是死者自己误食了什么东西。”

    宿宿听到转机,兴奋说:“对啊,这样就能真相大白了。”

    “但是死者家属不同意尸检。”

    宿宿皱眉,难以理解:“为什么?”

    “可能觉得死者为大吧,不想让孩子死了都遭受这种痛苦,能理解。”许斯年看了一眼腕表,对宿宿说,“好了,别想了,快睡觉,明天我接你们回橘井堂暂住一段日子,这里被砸成这样,先关门歇业一段时间,等这事平息我再找人重新装修。”

    他说完起身,帮她关了灯,只留了窗边一盏昏黄的台灯。

    宿宿高中三年都在学校住校,前段时间刚高考结束,迎来了人生中最长的暑假。她想起自从哥哥独自接管橘井堂后,他在泉香堂这边的房间就被改造成了储物室,里面堆满了杂物。

    她叫住他:“哥,你怎么办?”

    “我去楼下候诊区的长椅上将就一晚。”

    宿宿一听,这可不行。

    她说:“楼下空调被闹事的患者家属砸坏了,我看你就在我这儿随便凑合一下吧。”

    她说着翻身坐起,从壁橱里翻出一床被子,给他在地上简单打了地铺。

    许斯年想起室外的高温,索性没再推辞,合衣便睡下了。他累了一天,忙前忙后处理各种事项,方一沾枕头,眼皮就沉得再睁不起来,倏忽间熟睡过去。

    宿宿却辗转反侧,怎么也没有睡意,眼看东方既白,有晨光洒进来,她无奈翻身,看向躺在地板上的许斯年,他连睡姿都是笔挺的,宿宿无端就看愣了。

    她哥长得可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女孩子。

    这一夜漫长且周折。

    第二天,梁小青和Mandy一起在医院附近的早餐铺吃了早餐。

    而对于Mandy前一晚对她说的话,梁小青还是有些恍惚。

    夜里她抵达医院的时候,裴禅和的麻醉药效已经退了,刚做完手术的他右眼被罩上了一层纱布,正躺在病床上心事重重地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听到声响,机警地转过身来:“Mandy?”

    梁小青有些意外,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他是右眼做手术,左眼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怎么他却像盲人一般?

    他看不见她吗?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这时Mandy突然出现,抢先回答:“裴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躺在病床上的裴禅和松了口气,而后和Mandy聊起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包括《雷峰塔》的拍摄节奏,确定后期剪辑公司,以及片尾曲由谁来演唱等。

    梁小青就在旁边听着,她不敢走,怕弄出声响被裴禅和发觉。

    Mandy汇报完工作,走到他的病床边,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出一张房卡:“你早点休息,我回酒店帮你拿几套换洗衣服,明早给你送来。”

    正准备走,又想起一事:“对了,剧组那边需不需要暂时停工?”

    “不用。”裴禅和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让副导盯着,把重头戏先跳过去。衣服也不用拿,我尽快出院。”

    Mandy有些担心:“这……”

    “小伤而已,你早点回酒店休息吧。”裴禅和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Mandy本想继续劝说,话到嘴边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算了,反正劝也无用,这人工作起来不要命。

    走时,Mandy给梁小青也示意了一个眼神,她迅速了然,在Mandy的脚步声的掩映下,也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病房。

    后来她们并肩坐在医院走廊的休息椅上,直到梁小青终于回过神来,问:“裴禅和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Mandy苦笑道:“就像你看见的,他出国前左眼就失明了。”

    梁小青讶异不已。

    “准确来说,是双眼弱视,近乎失明,如果没有及时治疗,他的右眼恐怕也保不住。你要知道他是导演,如果失去了眼睛,看不见镜头,对他来说,一切都完了。”Mandy说,“梁小姐,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或许我不该多嘴,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当初他以出国留学的名义去国外接受眼部手术,他向国内的同学圈透露消息,说交了一个混血女友,那个人就是我。但其实我并不是他女朋友,我生在法国,长在中国,大学又回到出生地,我父亲和裴禅和父亲是朋友,他在赴法留学期间一直住在我家,那段时间两家长辈都有意撮合我们在一起,可惜,我们对彼此并不来电。”

    “那时所有专家会诊,都说他的眼睛好不了了,他对我说,他在国内有一个喜欢的人,如果自己的眼睛好不了,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和她分手的,可是他犹豫了许久,都说不出口,后来他决定不说,他说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记得他。”

    Mandy说完又从手机里翻出一组照片给她看,梁小青越看越觉得眼熟,虽然画面模糊,但她认得出来,照片里的人是自己。

    Mandy说:“在他出国前两个月,他带你去泰山看了日出,给你拍了许多照片,后来你问他要,他却说相机不小心格式化了。其实根本就没有格式化。只因为他那时就弱视了,大多数照片都没有对焦,画面模糊,所以他才骗你。”

    梁小青心里仿佛压了千钧巨石,半天没说出话来。那天裴禅和去橘井堂找她,和她解释他去国外做手术,她原以为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并没有深究是什么手术,原来他所言非虚,是她因偏见误会了他。

    她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听Mandy讲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两人吃过早餐,Mandy帮裴禅和也打包了一份,然后递给了梁小青:“或许你们应该好好谈谈。”

    梁小青走进病房时,裴禅和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不是视觉出现障碍后,人的听觉和嗅觉都异常灵敏,他闻到了早餐的香气,欣然起身问:“Mandy,早餐吃什么?”

    她轻咳一声:“是我。”

    裴禅和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苦笑道:“这个Mandy,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不让她讲,她到底还是告诉你了。”

    “你别怪她。”梁小青抽出一把座椅,坐在他床边,“我不知道你的眼睛出了问题,如果前两次见面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对不起。”

    裴禅和没作声,垂眸坐在那里。

    过了好久,他才笑笑说:“那时太年轻,觉得自己真的失明了就没办法照顾你了,既不希望讲出来让你可怜我,又狠不下心跟你分开,于是走得不明不白。现在想想,也挺幼稚的。”

    他诚恳说:“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梁小青把他面前的桌子放下,将早餐一一码放好,伸手递给他一个包子,无所谓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怪你了。”

    裴禅和却一把攥住她的手:“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梁小青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久久没再说话,裴禅和脸上的期待渐渐无踪,最后他好像明白了,知趣地把她放开,说:“我知道了。”

    “谢谢你喜欢我。”梁小青说,“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让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啊。我承认,你走后我一直没忘记你,那是因为你是我初恋,你走得不明不白,一句话也没留下,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没有答案,所以念念不忘,甚至生出三分不甘,三分怨怼,三分责怪,却唯独没有爱。后来我想,或许你不走,到最后我们也会分手的,这样想也就释然许多。少时不懂喜欢是什么,以为你待我好,我努努力,也能发现你的好,对你一往情深。长大了才知道,喜欢不是努力就够了,喜欢是不问缘由,不顾来处,不计归途,只是遇见了,就忘了一切世俗标准,知道是他。”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她的声音好像被阳光晒过似的,轻柔却有力量,让裴禅和无言以对。

    他的纱布还没拆,左眼空洞无神,嘴角却微微上翘,问:“那么你遇见那个人了吗?”

    梁小青被问住了,随即脑海里浮现出一抹白衣身影。

    竹林簌簌,他清荣峻茂,举手投足,超凡脱俗。

    药堂清幽,他沉稳冷静,妙手回春,医者仁心。

    酒吧门前,他尴尬窘迫,耳廓通红,可爱至极。

    她说:“嗯,我想我找到了。”

    离开医院,梁小青的心情没来由地如释重负。

    她上了公交车,想起昨晚和许斯年分别时的境况,不禁就有些期待一会儿见到他。

    这时手机却跳出本地新闻推送,她本想点击清除,却看见泉香堂的名字,于是点进去查看,这才知道许家药堂闹出了人命一事。

    泉香堂被砸,又受到用药致死事件的恶劣影响,在尚未真相大白之前,导致橘井堂的生意也并不是很好,药堂学徒被遣散,只有岳麓愿意主动留下来帮忙。

    从来都是如此,但求无功,不能有过,药堂一旦有负面新闻传出,许家救过再多人也都无济于事,大众是选择性记忆力,过往荣誉刹那间烟消云散。

    微博上自动跳出的当地话题下许多人争相评论,更有甚者直接断定中医学就是封建迷信,误人子弟。也有人看不下去,激烈辩解,这是博大精深的中医文化,应该予以发扬和保护。

    梁小青紧张地刷微博,网上说话难听的人太多了,她实在不能忍,于是带着#中医靠谱不靠谱#的话题发了一条很是愤怒的微博:

    “不了解许家的人没资格发言,再说事情还没水落石出,请不要跟风评论,弄清事实再说话。”

    她不过是想站在许斯年这边为他说句公道话,没过一会儿竟然有网友跟她开杠。

    WW笑掉你的牙: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了解许家?你弄清楚事实了?

    遇到这种人,梁小青从来都是无视,偏偏这人火气大得很,不依不饶,连发数条。

    WW笑掉你的牙:听说死者是个小孩,中医看儿科最不靠谱!

    WW笑掉你的牙:笃信中医,就是伪科学,伪科学!

    梁小青觉得无语,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这人至于这么激动吗?

    她理智地回复一句:无论中医和西医,盲目笃信都是不科学的,凡事都应该适可而止。?

    之后对方再无动静,她也抵达剧团,换衣服去排练了。

    等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坐公交车回家,才发现下午那个网友又回复了她。

    网友说:我下午心情不好,说话没注意,不是故意针对中医。

    梁小青刚回了句“没关系”,信息提示音又响了一声,微博提示,她收到一条新评论。

    她以为还是那名网友,打开看,却意外发现是许斯年。

    他的ID就是本名,认证是“橘井堂中医大夫”。

    他在她发的这条维护许家的微博底下留了一句:“看来你很了解许家?”

    梁小青觉得她明明是做好事不留名,此刻却像做坏事被逮住现行。

    她正犹豫要不要回点什么,就看到自己多了一个粉丝。

    许斯年关注了她。

    奇怪,他怎么知道这个“月满屋梁”的ID是她?

    又恍然大悟,是手机号码。??

    她之前就是通过电话号搜索到了许斯年的微博,但是没关注,只是偶尔会点进他的微博主页随便看看,他是百万大V,内容多是健康科普类原创微博,没有广告,置顶微博是一条总结各种偏方真实性的长微博,因科普还不忘讲段子,被营销号转出了圈,转载量过千。

    她思忖片刻,选择了回关。

    下一秒,许斯年的电话紧随其后:“这位热心网友,你想不想帮中医洗刷冤屈?

    她被问蒙了:“怎么洗刷?”

    许斯年不答反问:“在哪儿呢?”

    她看了一眼窗外:“快到苏堤了。”

    “下车,我就在附近,苏堤等你。”

    梁小青下了公交车,又走了几百米,远远看见许斯年站在刻着“蘇隄”二字的石碑旁等她。

    游人往来,他却一眼看见她,正准备走过来,却被两个女孩子突然拦住了。

    其中一个捧着相机说:“您好,能麻烦您帮我们俩拍张合影吗?”

    他抬头示意梁小青等他一下,而后接过相机,拍好后递还给对方。

    应该拍得不错,女孩看到照片很开心:“谢谢你啊!”

    另一个女孩却在这时认出了许斯年:“哎?你是……橘井堂的许大夫吧?”

    许斯年错以为是最近的新闻沸沸扬扬,女孩才认出了他,正想找个借口开溜,就听女孩说:“我去年冬天特地从济南过来看病,都说你是难得一遇的靠谱中医,来之前都已经做好领一堆中药回去的准备,你却告诉我什么中药都不用吃,让我去看你的长微博,我就是按照你微博里面的药膳治好了姨妈痛。”

    姨妈痛?

    女孩兴奋极了,声音超大,让梁小青也听得真切,忍俊不禁。

    女孩非常感激许斯年,见他一个人,于是热情邀约:“许大夫,您有空吗?我请您吃顿饭吧,真的太谢谢您了。”

    许斯年依稀记得这名患者,她来时杭州降温,那天她恰逢姨妈期,疼得满身冷汗,他给她搭了脉,按照她的体质给她开了药膳方子,让她每个星期按时服用,后来又让她去看自己写的长微博《女生福利贴》,告诉她如果半年内不见效再来。

    他笑了笑,对女孩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

    他手指不远处的梁小青:“我今晚和女朋友有约会。”

    女孩顺势看去,看见梁小青,忍不住八卦地多看了两眼,这一幕落在梁小青眼里让她满脸问号,他们在说什么啊?

    两个女孩和许斯年告别后,搭上了路边的出租车。梁小青这才缓步走到许斯年面前,不忘抓住机会调侃他:“又会治青春痘,又能医好姨妈痛,许大夫简直是妇女之友,这可比只会让女朋友喝热水的男人强多了。”

    许斯年得了便宜还卖乖:“谢谢夸奖。”

    傍晚时分,湖面澄澈,一派天青色。来杭州这么久,梁小青还没逛过苏堤。

    她和许斯年并肩走在林荫路上,担心说:“我看了新闻,药堂现在怎么样?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许斯年摇了摇头:“还没有,死者家属不同意尸检,他们顾忌警方,不敢来药堂砸店了,但到处散播谣言,给药堂泼脏水,一哭二闹三上吊,执意索赔。”

    梁小青气愤不已,这也太气人了。

    许斯年说:“我想最近去一趟乡下,如果能找到死者生前的药渣就好了。”

    梁小青这才知道,原来死者不是本市人,小男孩是趁暑假跟在市里打工的妈妈来杭州玩,但是妈妈工作太忙了,就把他送到房东家代为照顾。小男孩太淘气,一个没留神就自己跑了出去,结果被电动三轮车撞伤了。这类磕碰本是小毛病,连伤筋动骨都不算,车主就近送男孩到泉香堂看病,许老大夫开了药,之后小男孩就被爸爸接回了老家休养。

    却没想到,这才几天的时间,那个活蹦乱跳的熊孩子就躺进了棺材。

    梁小青听完来龙去脉,忧心忡忡:“你去死者家不合适吧?”

    家属看许斯年恐怕不会有好脸色,多半要轰他出来。

    “所以找你帮忙啊。”许斯年停下脚步,伸手帮梁小青拂去了肩膀上不知从何处沾染的花瓣,“你帮我把药渣拿到手。”

    梁小青惊呆:“我?”

    “就是你。”许斯年说,“你不是学表演的吗?演戏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梁小青听懂了,斜睨着他一眼:“帮你也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许斯年笑道:“陪你青山湖一日游算不算?”

    要去的地方恰好就在青山湖附近,办完正事就能游山玩水,梁小青觉得不算亏。

    苏堤有六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从映波走到了压堤。自从许斯年和她说经常穿高跟鞋对骨骼不好,梁小青已经尽量减少了穿高跟鞋的频率,只是今天他们走了太远,哪怕她穿的是一双平底鞋,脚踝也被磨出了泡。

    许斯年留意到,问她:“要不要坐观光车?”

    梁小青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不要。”

    她再回头想说什么,许斯年已经不见了,定睛细看,原来他正蹲在路边简易的杂货摊挑选什么,她折返走近,原来是手绘卡通图案的拖鞋。

    他付过钱,把一双绘制海绵宝宝的拖鞋放在她面前:“别逞强,换上,应该会舒服一点。”

    梁小青错愕一瞬,随即被蛊惑般扶着他的肩膀,换上了鞋。

    她小声嘀咕:“好幼稚哦。”

    许斯年看旁边牌子上写着第二双半价,随手又拿了一双男款派大星,抬眼对她说:“还不是你坚持,非要走完苏堤。”

    梁小青一下子就红了脸,原来他知道。

    有传言说,和心爱的人共同走完苏堤路,就能一起到白头。

    她的心思,原来许斯年都知道。

    她低头看两个人脚上的拖鞋,分明是情侣款。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相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口藏着一头小鹿,慌忙躲闪看向别处,再不敢看他那双承载春水秋山的眼睛。

    许斯年却突然问:“你和前男友怎么样了?”

    “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梁小青说。

    “我看你昨晚那么紧张赶往医院的样子,还以为你们要破镜重圆呢。”他故意这样说。

    梁小青果然上当了,凤眼轻扬,问:“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们和好吗?”

    许斯年装作没察觉她的愠怒,还在火上浇油:“怎么?你不想吗?”

    梁小青要被他气死了。

    “当然不想!”她低头看见脚上笑得灿烂的海绵宝宝,只觉得刺眼。

    她气急把拖鞋甩下,光着脚大步流星往前走,连理都不想理他。

    许斯年这个笨蛋。

    见她这样暴躁,许斯年终于不敢再逗她,匆匆捡起地上的拖鞋追了上去。

    “我故意气你的。”许斯年招认。

    梁小青还是不理他,怒气冲冲往前走。

    “真不和我讲话了?”他一改平日正经模样,嬉皮笑脸道。

    梁小青看他那副样子就来气,干脆摸出手机,戴上耳机,把他的声音彻底隔绝。

    许斯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腾空抱起,她本能发出害怕的嚎叫,等三魂六魄归位,才发现自己被许斯年整个人扛在肩上。

    她扯掉一只耳机,不停挣扎:“喂!你干嘛?放我下来!”

    “我刚才说,你如果再不穿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是你自己不理我。”

    “我又没听见。”梁小青看来往路人都在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好拿手挡住脸,向许斯年讨饶。

    许斯年却不为所动,直到走完苏堤,才将她放在路边休息椅上,蹲下身来帮她把鞋穿好。

    梁小青头朝下太久,大脑极度供血不足,眼冒金星,无力吵架,整个人瘫坐在座椅上任许斯年摆布,直到他在她旁边坐下,扭头和她四目相对,她看着眼前瞬间被放大无数倍的许斯年的脸,下意识向后躲,却被许斯年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意味深长问:“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梁小青慌得摇头如拨浪鼓。

    许斯年嗤笑一声:“没关系,让我来帮你回忆。”

    “什么……”梁小青话没说完,就被许斯年突如其来的热吻半路拦了下来。

    这条路上多情侣,许斯年又专挑了一处隐匿的休息椅,来往人烟稀少,他便肆无忌惮了许多。

    这一夜他们谁都没有喝酒,他深知自己清醒得很,一举一动却不受控制。

    梁小青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牌子的清口糖,只觉得他口腔里是清新的薄荷香,凛冽甘甜。他没有吸烟习惯,身上也是干净清爽的香气,她不由自主沉溺其中,伸手搂住他腰,在他的强烈攻势下,身体也渐渐被唤醒,紧贴上他的胸膛。

    她今日穿的是短款蕾丝吊带,下身一条牛仔短裤,刚好将她纤纤细腰完美呈现,意乱情迷间许斯年的手覆上了她的腰窝,她只觉得浑身战栗,而后一把将他的手握住,一路向上送去,他似乎领悟到什么,指腹沿着她的衣服下摆,滑进了她的秘密领地。

    夏天为了穿衣方便,她多数时候不穿内衣,只带一双乳贴,他的手近乎完整将它覆盖,而后技巧精妙地揉捏。

    以前她和裴禅和在一起时,说是谈恋爱,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过,他很尊重她,知道她不愿意,从不为难她,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准备好,后来才知道,不是时机的问题,是人不对。

    远处传来一行少年嬉笑的声音,察觉有人来,梁小青立刻恢复了理智,一把将许斯年推开。

    突然被打断,许斯年明显有些意犹未尽,待那群少年骑车飞驰而去,他才眯起眼睛,看眼前人一脸潮红,戏谑道:“想起来了吗?”

    梁小青理好衣服,将气息捯饬均匀,正襟危坐。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常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许斯年看着斯文儒雅,犹如清泉,情欲肆虐时却与寻常截然相反,俨然是香艳浓烈的伏特加。

    “我们这算什么?”她觉得智商马上就不够用了。

    许斯年没绕弯子,简单粗暴说:“那要看你怎么想了。”

    他说:“你如果愿意,今天起,你就是我女朋友。你如果不愿意,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大可以因为今晚我的所作所为,找人揍我一顿,以解你心头之恨。”

    梁小青听愣了,这是什么操作?

    她咬牙切齿说:“我是很想揍你。”

    许斯年无话可说,起身便走。

    梁小青却快步追上,一个箭步蹿上他的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许斯年下意识勾起她的腿,将她稳稳背在身上,没等问她这是做什么,就听梁小青在他耳边说:“不过,比起揍你一顿,我更想做你女朋友。”

    夜色如幕,星河旖旎,许斯年抑制不住唇角笑意。

    这一世全部的热枕,终于得偿所愿。

    宿宿高中毕业后,同学聚会一茬接一茬,今日班长又在楼外楼办了一桌散伙饭,吃完饭男生提议去唱K,大家骑着山地车沿着苏堤去找附近的KTV,宿宿没凑这个热闹,伙同三四个女生趁天气好,决定在苏堤上散散步。

    走到最后她实在走不动了,渐渐落在了后面,她便找了把休息椅想稍微歇歇,再坐观光车追上大家。谁知这一歇不要紧,却看见了斯年哥。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反正她都躲在暗处看得真切明白,脸颊简直红成熟透的番茄,等他们走了她才敢大口喘气。

    她和哥哥一起长大,从来没见过他那副样子,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沮丧。

    她哭丧着脸回家,迎面和岳麓撞个满怀,她捂着撞疼的鼻子没好气说:“走路不长眼吗?”

    岳麓是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的,也不恼,笑说:“彼此彼此。”

    宿宿更气了,反手就要打他,却被他轻盈躲闪,逃掉了。

    等许斯年回家便看见宿宿正围着井口追赶岳麓,他一把将这丫头拦下,从他手里夺下擀面杖:“都十八岁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宿宿看见许斯年不想和他说话,转身就上楼回房间了。许斯年担心,临睡前煮了银耳莲子羹给妹妹送去,推门而入,看她趴在床上,恹恹不乐,很是无精打采。

    他把银耳莲子羹放在桌上,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问:“怎么了?一回来就见你气性这么大,岳麓欺负你了?”

    小姑娘把脸埋在手里,闷声闷气说:“岳麓没惹我,是我自己不开心。”

    “和我说说,为什么不开心?考试没考好?”

    “不是,我考得很好,一定会被医学院录取。”

    “那为什么?”

    宿宿闻声坐起,看到桌上的莲子羹,默默坐过去喝了个干净,才说:“哥,如果你喜欢的人有男朋友了怎么办啊?”

    原来是小姑娘情窦初开,许斯年笑了笑,伸手捏了一把宿宿的鼻子,打趣道:“宿宿有喜欢的人了?对方人品怎么样?哪天带回来给哥看看。”

    宿宿一把推开哥哥的手,低头盘腿坐在床上,没好气说:“带什么带啊,他都有女朋友了。”

    许斯年说:“如果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祝福他了。”

    “只能祝福?”宿宿歪头问,“就不能抢吗?”

    许斯年忍俊不禁,现在的孩子还真是无所畏惧。

    他说:“当然没有法律规定说不能抢,但出于情感道义,最好还是不要插足他人感情。如果有一天宿宿也遇见此生挚爱,你一定会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到那时,你也不希望有人把你最重要的人抢走,对不对?”

    宿宿一言不发,半晌,才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可是这也是考验不是吗?如果他真的被人抢走,那我就不要了。”

    小丫头还有一套歪理,许斯年无心和她争辩,想来等她真的经历了也就懂了。

    宿宿又问:“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想起梁小青,笑说:“当然有。”

    “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啊,”许斯年说,“她很漂亮,跳舞跳得很好,敢爱敢恨,虽然有时候有点笨,有点蠢,但很可爱。”

    提起喜欢的人,许斯年的眉眼立刻变温柔,宿宿心里一阵醋意。

    她从小跟母亲的姓氏,一直不理解其中缘由,直到年纪渐长,偶然一次她偷听到父母讲话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许家血脉,她是妈妈在贵州做志愿者期间收养的孤儿,手续办得匆忙,才会随母姓。

    听到这件事时她镇定得很,既没有嚎啕大哭,也不执着自己的生父母是谁,她只当自己没听见,依旧如常生活,但自从知道自己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后,她对哥哥的感情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前几年妈妈总是帮哥哥张罗相亲,不仅哥哥抗拒,她其实也很抗拒,看到那些漂亮姐姐的照片就开始挑三拣四,妈妈说她是小魔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实的想法,何止是小魔头,是魔鬼还差不多。

    她的心情渐渐平复,冷静后和哥哥说:“今天我在苏堤,看见你和你女朋友了。”

    “是吗?”许斯年有些意外,从容大方道,“改天带她回家介绍给你和爸妈认识。”

    宿宿“嗯”了一声,若有所思说:“真羡慕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她说着忽然觉得眼角涌起一股温热。

    她完全没想到这种心痛的感觉这么强烈,更没想到自己会哭,等她觉察到,立刻胡乱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脸上湿漉漉一片,她的眼睛像不听命令似的,越哭越凶。

    许斯年心疼地看着她,还以为她真的在为某个少年掉眼泪,轻声安慰道:“哭什么,相信我,你以后也会遇见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