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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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回来，到了自家菜园边的小路上，几只沉默的鸟儿掠过上空，轻飘飘落下一根蓝色羽毛。
她捡起放在手心里细看，有翅膀真好，可以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娘已经长出翅膀飞走了？还是变成牛猪羊之类的东西？牛一辈子受苦受累挨鞭子；猪羊长大了就被杀掉……
唉！死，太可怕了！
……
猫咪小花埋伏在丝瓜架下一心一意捉飞虫。她轻轻走过去想抱起它，没等俯身，它躬身一跃，黄白相间的身子眨眼间消失在植物的怀抱里。
望着它跑走的方向，心里羡慕：还是猫咪活得安逸。它生在世上，不依靠父母，不愁吃穿，不怕黑天，独自快活逍遥，好！
人要是能像猫、鸟儿和蝴蝶就好了。她边走边想，不觉走进“狗窝”——“这里真像个狗窝！”有一次，娘来菜园里摘豆子，指着这里说。
狗窝，在菜园的东南角，墙角对面是一小片苞米，那些高大壮实的秸秆上，密密麻麻缠绕着开满紫色小花的豆角秧；东墙的里外又被一排一人多高、枝头开着金黄色小向阳花的洋山芋包围；南墙内还有一丛丛蓬勃翠绿、清香四溢的大茴香遮挡。
如此美妙隐蔽的一处微小天地，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责罚，算得上是她的小小天堂。
但此时此刻，透过植物的缝隙，隐约看见爹从家里出来，沿着园子东边的小路，由北向南，快要走到小窝跟前了！
怎么办？他刚才说‘逮着就打死’；爹历来下手狠毒，看来今天死定了！
她蜷缩在小窝一角，对着紧握在手心里的护身符说：“求你快点救我，我害怕死！”
护身符没有反应。
爹这个恶人却越来越近，脚步声已听得真切，仿佛每一步都能碾碎她眼前的世界。
她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只恨没有土遁之术；又急盼此刻山河粉碎、大地平沉方能称心。
可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死亡在逐步逼近。
那就这样吧，卑微的小可怜和这个冰冷的世界永别！——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却仿佛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而急促地说：装睡，快点！
爹的身影近在眼前。她来不及多想，脑袋往一根壮实的洋山芋上一歪“睡着了”。
爹走到小窝跟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又快步向前走去。
躲过了生死大难，惊魂未定的小女孩目光在四处找寻，向四周的空气轻问：“喂，你是谁？”
那声音仿佛来自天上，又仿佛来自她身上：我是另一个你，刚才被爹吓得和身体剥离。现在，危情已过，你集中精力，收回心神，我就可以重新回到身体里去，你就听不到我说话了。
此时，她不知道如何对待这种诡秘又惊恐的事：自己的身体里居然住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会说话的东西；可以在危难时刻出主意拯救自己的东西；它能从身体里出来，还能再回去，世间哪有这等奇异的事？！
——捧起护身符细看：莫非是住在里面的天使？七年多，天使从不说话。刚刚情势危急，大概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和我说话，又怕暴露了身份，才谎称住在我身体里？应该是吧。
听说，天使不仅神通广大，还心地纯良，他们下到凡间就是为了帮助受苦难的人。它刚才已救了我，如果以后，天使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我就不再孤单了。想到这里，她对着空气请求：我知道你是天使，你别走，留下和我说话好吗？
“——和你说话？”
她用哀求的腔调：是。我没有朋友，只有狗狗大黄和猫咪小花，但它们不会说话。
“——我知道你很孤单。可我，真的是你的另一个自己啊！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个“我”，自我和本我；我是自我。因为被爹吓得魂魄四散，不知怎的，我从你的——不，我们的——共同的身体里分裂了出来，你突然就听见了我和你说话——其实，是你自己和自己说话。懂吗？”
她摇头表示不懂，又再次请求：你别走，留下和我说话吧？
“——我可以留下和你说话，但我真的不是天使，也没住在你的护身符里。你我本是一体，只不过，我们俩共同的身体由你掌管，我被爹吓得掉出了身体之外。如果你拒绝我重新与你合二为一，万一哪天你把“我”丢了，我们的思维意识就不能完整，你就真的成了大姐常说的‘你脑子有病’了！”
她听不懂什么叫“意识”，也不管什么完不完整，更不管大姐说什么；她只想让“天使”留下和自己说话。此时，她的潜意识抗拒自我修复，根本不顾后果。
自我想回归原来，却遭到本我的强烈拒绝，没办法再回到身体里去。只有等，总有一天，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会长大，自我、本我，会重新合二为一。眼下，只好先安抚她：好吧，我承认我是天使，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小伊，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最最贴心的朋友！
她无比开心：“我记住了，小伊！”手里紧紧握着护身符，仰头看了看天，说：“我其实知道你一直住在我的护身符里。我娘临死前说，护身符里住着神仙，能保佑我一生平安!”
小伊本想说“我住在你的耳朵里”又想，这样说她肯定会害怕，她胆子那么小，已经被爹吓得半死了，怎能忍心再吓唬！只好顺着她的意说：是的，我住你的护身符里。
她握着护身符笑。
小伊想：既然冷酷的亲情生硬地把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人”，那就得找一个与身体紧密相连的“寄居”之所，而护身符就是最佳的寄居之物——挂在脖子上，与自己的心挨得很近；只有这样，潜意识才能承认“自我”的存在，思维意识才能完整。——最怕的是她把“我”丢了。又特别叮嘱：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和护身符分开！也不能把我说出去。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去，我们永不分开！”又细看护身符，问：“每个人的身上都住着一个天使么？”
小伊：是的。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每颗星上住着一个天使，每个天使属于一个人。这是每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给别人。一旦说出去，天使就会离开，回到星星上去，留下那个人孤单地过完一生。
她说就像我娘，她一生都很孤单，她生前肯定对别人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告诉给任何人，我只想和你说话！
小伊：我相信你！如果你特别想说话，就把护身符握在手里，我就能感觉到你有话说。
“——感觉？就像心灵传递？”
小伊：大概是那样的；心是你的，也是我的。
“——要是我不方便和你说话，但是，又必须和你说话呢？怎么办？”
小伊：你可以右手按着我们的心，用心语和我说，我一样能感觉到。
“——其实我紧张害怕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握紧护身符，就像是把自己的命握在手里，对自己说：没事的，我能忍！这样，就感觉谁都无法把我的生命拿走。”
小伊：我知道。谁都没有权利拿走你的生命——包括你自己！
“——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也无权杀死自己吗？”
小伊：没有！从此以后，我的命就与你的命连在了一起，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而我，是天使，你无权让天使陪着你去死，知道吗？
“——如果我，实在活不下去呢？”
小伊：没有活不下去的人，只有不想活下去的人。
……
她不想和天使争论无谓的问题，托起护身符问：“你能看见别人吗？”
小伊：你能看得见的人我都能看见，但是，别人只能看见你，看不见我。
“——护身符这么小，住得下你么？”
小伊想，既然被她固执地当成了天使，那就扮成天使陪她好了，她太孤单了：“我是天使，能幻化。你的护身符晶莹剔透，我住在里面很舒服。”
她睁大眼睛：“那你一定知道人世间所有事情吧？”
小伊：我只知道与你有关的事情，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她眼睛发亮：“真的？”
小伊：当然！我不但知道你的过去，我还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信咱们打个赌，你想一个问题，我来回答，看我说的对不对。来吧！
她觉得神奇又有趣，把护身符握在手心里，闭上眼睛想一会，说：“好了，你猜吧！”
小伊：为什么你假装睡着，爹就不打你？是因为你对家的执念，让爹感到了愧疚。把你送给大姑家，他觉得对不住你。他说打死你，只是吓唬。见你在狗窝里“睡着了”，他顿时起了怜悯之心，本想“叫醒”你回家去睡，又怕吓着你。所以你回家他不会打你的，还会和你好好说话，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不信你回去试试？
她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二舅给的这个宝贝真是不得了，什么都知道！
难怪娘死前叮嘱，只要护身符不离身，就能化解磨难、护身保命，今日果然应验。感谢佛祖！感谢二舅！感谢娘在天之灵保佑！
闭眼抱拳虔诚地在心里又感谢数遍，把护身符放回衣服里贴近心的地方，说：“小伊，我不会和你分开！”
从山上回来，到了自家菜园边的小路上，几只沉默的鸟儿掠过上空，轻飘飘落下一根蓝色羽毛。
她捡起放在手心里细看，有翅膀真好，可以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娘已经长出翅膀飞走了？还是变成牛猪羊之类的东西？牛一辈子受苦受累挨鞭子；猪羊长大了就被杀掉……
唉！死，太可怕了！
……
猫咪小花埋伏在丝瓜架下一心一意捉飞虫。她轻轻走过去想抱起它，没等俯身，它躬身一跃，黄白相间的身子眨眼间消失在植物的怀抱里。
望着它跑走的方向，心里羡慕：还是猫咪活得安逸。它生在世上，不依靠父母，不愁吃穿，不怕黑天，独自快活逍遥，好！
人要是能像猫、鸟儿和蝴蝶就好了。她边走边想，不觉走进“狗窝”——“这里真像个狗窝！”有一次，娘来菜园里摘豆子，指着这里说。
狗窝，在菜园的东南角，墙角对面是一小片苞米，那些高大壮实的秸秆上，密密麻麻缠绕着开满紫色小花的豆角秧；东墙的里外又被一排一人多高、枝头开着金黄色小向阳花的洋山芋包围；南墙内还有一丛丛蓬勃翠绿、清香四溢的大茴香遮挡。
如此美妙隐蔽的一处微小天地，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责罚，算得上是她的小小天堂。
但此时此刻，透过植物的缝隙，隐约看见爹从家里出来，沿着园子东边的小路，由北向南，快要走到小窝跟前了！
怎么办？他刚才说‘逮着就打死’；爹历来下手狠毒，看来今天死定了！
她蜷缩在小窝一角，对着紧握在手心里的护身符说：“求你快点救我，我害怕死！”
护身符没有反应。
爹这个恶人却越来越近，脚步声已听得真切，仿佛每一步都能碾碎她眼前的世界。
她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只恨没有土遁之术；又急盼此刻山河粉碎、大地平沉方能称心。
可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死亡在逐步逼近。
那就这样吧，卑微的小可怜和这个冰冷的世界永别！——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却仿佛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而急促地说：装睡，快点！
爹的身影近在眼前。她来不及多想，脑袋往一根壮实的洋山芋上一歪“睡着了”。
爹走到小窝跟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又快步向前走去。
躲过了生死大难，惊魂未定的小女孩目光在四处找寻，向四周的空气轻问：“喂，你是谁？”
那声音仿佛来自天上，又仿佛来自她身上：我是另一个你，刚才被爹吓得和身体剥离。现在，危情已过，你集中精力，收回心神，我就可以重新回到身体里去，你就听不到我说话了。
此时，她不知道如何对待这种诡秘又惊恐的事：自己的身体里居然住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会说话的东西；可以在危难时刻出主意拯救自己的东西；它能从身体里出来，还能再回去，世间哪有这等奇异的事？！
——捧起护身符细看：莫非是住在里面的天使？七年多，天使从不说话。刚刚情势危急，大概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和我说话，又怕暴露了身份，才谎称住在我身体里？应该是吧。
听说，天使不仅神通广大，还心地纯良，他们下到凡间就是为了帮助受苦难的人。它刚才已救了我，如果以后，天使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我就不再孤单了。想到这里，她对着空气请求：我知道你是天使，你别走，留下和我说话好吗？
“——和你说话？”
她用哀求的腔调：是。我没有朋友，只有狗狗大黄和猫咪小花，但它们不会说话。
“——我知道你很孤单。可我，真的是你的另一个自己啊！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个“我”，自我和本我；我是自我。因为被爹吓得魂魄四散，不知怎的，我从你的——不，我们的——共同的身体里分裂了出来，你突然就听见了我和你说话——其实，是你自己和自己说话。懂吗？”
她摇头表示不懂，又再次请求：你别走，留下和我说话吧？
“——我可以留下和你说话，但我真的不是天使，也没住在你的护身符里。你我本是一体，只不过，我们俩共同的身体由你掌管，我被爹吓得掉出了身体之外。如果你拒绝我重新与你合二为一，万一哪天你把“我”丢了，我们的思维意识就不能完整，你就真的成了大姐常说的‘你脑子有病’了！”
她听不懂什么叫“意识”，也不管什么完不完整，更不管大姐说什么；她只想让“天使”留下和自己说话。此时，她的潜意识抗拒自我修复，根本不顾后果。
自我想回归原来，却遭到本我的强烈拒绝，没办法再回到身体里去。只有等，总有一天，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会长大，自我、本我，会重新合二为一。眼下，只好先安抚她：好吧，我承认我是天使，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小伊，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最最贴心的朋友！
她无比开心：“我记住了，小伊！”手里紧紧握着护身符，仰头看了看天，说：“我其实知道你一直住在我的护身符里。我娘临死前说，护身符里住着神仙，能保佑我一生平安!”
小伊本想说“我住在你的耳朵里”又想，这样说她肯定会害怕，她胆子那么小，已经被爹吓得半死了，怎能忍心再吓唬！只好顺着她的意说：是的，我住你的护身符里。
她握着护身符笑。
小伊想：既然冷酷的亲情生硬地把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人”，那就得找一个与身体紧密相连的“寄居”之所，而护身符就是最佳的寄居之物——挂在脖子上，与自己的心挨得很近；只有这样，潜意识才能承认“自我”的存在，思维意识才能完整。——最怕的是她把“我”丢了。又特别叮嘱：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和护身符分开！也不能把我说出去。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去，我们永不分开！”又细看护身符，问：“每个人的身上都住着一个天使么？”
小伊：是的。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每颗星上住着一个天使，每个天使属于一个人。这是每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给别人。一旦说出去，天使就会离开，回到星星上去，留下那个人孤单地过完一生。
她说就像我娘，她一生都很孤单，她生前肯定对别人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告诉给任何人，我只想和你说话！
小伊：我相信你！如果你特别想说话，就把护身符握在手里，我就能感觉到你有话说。
“——感觉？就像心灵传递？”
小伊：大概是那样的；心是你的，也是我的。
“——要是我不方便和你说话，但是，又必须和你说话呢？怎么办？”
小伊：你可以右手按着我们的心，用心语和我说，我一样能感觉到。
“——其实我紧张害怕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握紧护身符，就像是把自己的命握在手里，对自己说：没事的，我能忍！这样，就感觉谁都无法把我的生命拿走。”
小伊：我知道。谁都没有权利拿走你的生命——包括你自己！
“——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也无权杀死自己吗？”
小伊：没有！从此以后，我的命就与你的命连在了一起，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而我，是天使，你无权让天使陪着你去死，知道吗？
“——如果我，实在活不下去呢？”
小伊：没有活不下去的人，只有不想活下去的人。
……
她不想和天使争论无谓的问题，托起护身符问：“你能看见别人吗？”
小伊：你能看得见的人我都能看见，但是，别人只能看见你，看不见我。
“——护身符这么小，住得下你么？”
小伊想，既然被她固执地当成了天使，那就扮成天使陪她好了，她太孤单了：“我是天使，能幻化。你的护身符晶莹剔透，我住在里面很舒服。”
她睁大眼睛：“那你一定知道人世间所有事情吧？”
小伊：我只知道与你有关的事情，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她眼睛发亮：“真的？”
小伊：当然！我不但知道你的过去，我还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信咱们打个赌，你想一个问题，我来回答，看我说的对不对。来吧！
她觉得神奇又有趣，把护身符握在手心里，闭上眼睛想一会，说：“好了，你猜吧！”
小伊：为什么你假装睡着，爹就不打你？是因为你对家的执念，让爹感到了愧疚。把你送给大姑家，他觉得对不住你。他说打死你，只是吓唬。见你在狗窝里“睡着了”，他顿时起了怜悯之心，本想“叫醒”你回家去睡，又怕吓着你。所以你回家他不会打你的，还会和你好好说话，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不信你回去试试？
她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二舅给的这个宝贝真是不得了，什么都知道！
难怪娘死前叮嘱，只要护身符不离身，就能化解磨难、护身保命，今日果然应验。感谢佛祖！感谢二舅！感谢娘在天之灵保佑！
闭眼抱拳虔诚地在心里又感谢数遍，把护身符放回衣服里贴近心的地方，说：“小伊，我不会和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