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异地上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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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希檬来了以后，姐再也没回娘家住过。
她们两家相隔并不远，从大姑家到姐家，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中间，要穿过一条东西方向、四十多米宽的带状公园。公园的中央有一条河，因两岸的小企业直接排污，浑浊的河水一年四季从东向西安静地流淌。
早期，附近的那条南北方向马路没修之前，有关部门为了两岸居民过河方便，在小河上架了几座简易铁桥。
后来，又修了多条马路、多座水泥桥，那些简易铁桥便废弃。因年久失修，桥面上铺的木板已大窟小洞，围栏大多锈迹斑斑，破损严重。平日，除了胆大无聊的小孩子选择走此桥，并无其他行人。
连接大姑和姐家最近的铁桥叫康桥，姐家住在桥南，大姑家住在桥北。
希檬的学校在桥南，离姐家不远，她每次往返都从此桥上走。
因为这座桥没有浪漫的故事，起初她每次走到桥上，都会想起那首“再别康桥”，并在心里默念几句，以示对它在风霜雨雪中坚挺的敬意。
大姑不悦：“宽敞的大马路你不走，非要走破桥；万一掉下去，桥下的水很脏，就得用消毒水给你冲洗。”
她并不在意，怎么能掉下去？除非那桥突然塌了，而自己正好走在桥上。
姐住在普通住宅区，整栋楼里几乎都是老师。大姑说姐住“教师楼”，那里的人说话都文绉绉的，一股墨水的味道。
她想，姐家房子虽没有大姑的别墅宽大、气派，但屋里干净整洁，烟火味道浓郁，每个角落都充满爱、温情与希望。这才是家的味道！
……
春节过后，她一直在温习书本。姐又找一些课外辅导书给她，因为基础太差，大多看着吃力，又不好意思问姐。她既自卑又觉得没什么，在农村，没人指望念书过上好日子。
想起刚上学时爹说：女孩子只要认得男女二字，不走错厕所就行了。娘问：厕所哪有写男女二字？爹一脸鄙夷：城里的厕所都要写男女二字，将来你到城里就知道了。——将来？到城里？原来，爹早有预谋！
城市的早晨很安静，没有农村的狗吠鸡鸣和邻里责骂孩子的纷扰，只有墙外光秃秃的树，在寒风中沉默伫立。
开学第一天，就像第一次离开无情的老家，害怕、抗拒又莫名的期待他处充满未知的新鲜。
早饭时，大姑问：“吃得很少，第一天去学校紧张？”
她说不是。心里却虚张声势地安慰自己：没什么怕的，长得也不丑，穿的也不再破旧，除了跟电视里学的一口不带东北味的普通话，没什么可被别人笑话的，尽量少说话就是了。……
昨晚已准备好书包。此时，她站在窗前等姐来接她去学校报到。
暖气仍然很足，屋里有些燥热。推开半个窗户，鲜艳的阳光和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已分不清冷暖，只感知冷热糅合的混乱。
大姑说不用穿太多，现在已是春天……
她看着花盆里开得艳丽却没有香味的月季花，固执地认为：这不算春天。只有路边的野草全都绿了，遍地野花全都开了，鸟儿从不知名的地方归来，天地间一片暖意、喧嚣，才能算是真正的春天。
……
城里的教学楼高大宽敞、干净暖和，光是坐在这样的温暖里，都会感觉很舒服。想起在老家，冷酷的冬天一到，手上脚上全是冻疮……
姐领她到办公室，交给她的班主任吴老师。吴老师和姐客套一番后，对希檬说：“走吧。”
她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无助地看着姐，手紧紧抓住姐的衣角不放。
姐牵着她的手，笑着对吴老师说：“我小表妹胆小，吴姐以后多费心！”
吴老师职业微笑道：“没事的，小孩子都自来熟，用不了两天就混熟了。”
姐送她到班级门口，眼神示意她跟老师进去。她怯生生地跟在老师身后，恨不得藏进老师肥大的棉服里。
老师一只脚进屋，刚刚还一屋子喧闹，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这是她熟知的场景，不管南方北方、城市农村，人一多就好比一堆聚集的麻雀，一会嘈杂，一会安静。
她小声简短地做完自我介绍，吴老师看了看她的个头，让前二排的一个男生坐到后面，让她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她想，吴老师肯定是看在和姐同事的份上，才这样安排的吧？可自己成绩差，不想显眼，只想躲在最后排没人注意的角落里。
她坐在陌生人中间，觉得浑身不自在。今早穿的新外套也感觉异常别扭。她不喜欢把新东西示众，她害怕吸收到别样的目光。还好，到了教室，可脱掉外套穿校服，大家就都一样了。
……
第二节课间，坐在她后排的一个女生伸来手指轻叩她的桌，说：“哎，我叫赵蒙，和你名字差不多。”
希檬转身冲她微笑：“我叫希檬，希望的希，柠檬的檬。”
赵蒙：“我老家是内蒙古，所以叫赵蒙。”
她脑子里迅速搜索中国地图内蒙古的位置，说：“我老家江苏。”
赵蒙：“我小时候，父母来这里参加石油会战，我就跟着到这儿来了。你呢？”
希檬：“我才来不久。”
赵蒙：“从你口音里听出来了，你家不在这儿吧？”
希檬：“是。我住在大姑家。”
赵蒙：“你大姑家哪个小区？”
希檬：“东苑。”
赵蒙睁大眼睛，复杂的神色里藏着艳羡：“真的？我家和那个小区只隔一条马路，一道围墙，那里面的房子，长得像城堡一样漂亮。听说市里领导都住在那里。你大姑家高干哪！”
希檬不喜欢和脸部表情太丰富的人多说，总觉得挤眉弄眼的人内心多少有些鬼祟和不诚实，小声道：“过去是吧。现在，退休了。”
赵檬：“你大姑以前是做什么的？”
希檬：“不知道，我来这里没多久。”
赵蒙：“你和大姑不聊天吗？她没告诉你？”
希檬：“聊啊，但不聊过去。”
赵蒙还想问什么，上课铃响了。
陌生异地，她很想有新朋友，就像方文秀那样，不必掏心贴肺，只在一块好玩就行。她不愿意和别人走得太近，她知道自己不仅单薄自卑，还脆弱尖锐——言语也时候也必须穿带刺的盔甲，才会感到些许安全。
小伊：对于一个背井离乡、又穷又无助的人来说，距离，是保护自己的天然屏障。是不？
她隐去声音：是。
……
晚上，她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
大姑送来爹的第二封来信。她读到“要听大姑的话，多做家务，尊敬老师，和新同学好好相处”等废话时，竟然和前一封说得一模一样！哼，自我抄袭！
父女之间，就不能说几句像样的人话么？信扔进床头柜里，心里打回复的草稿，刚开了个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时，大姑问她给爹写回信没有。她想了想说，没有，不知道说什么。
大姑皱眉责备她几句，她不敢吭声，只低头吃饭。
上学路上，她隐去声音对小伊说：“我不想回信，只想回家！”
小伊：家人都散了，你回家依靠谁？要认清现实，想想二舅和爹说过的话——你要自己学着长大。
她突然想起娘，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如果娘还在，不管她如何打骂自己，总不能把女儿推到外面不管……
小伊：班长和其他同学走过来了，不想别人看见你哭就赶紧擦去眼泪。
自从希檬来了以后，姐再也没回娘家住过。
她们两家相隔并不远，从大姑家到姐家，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中间，要穿过一条东西方向、四十多米宽的带状公园。公园的中央有一条河，因两岸的小企业直接排污，浑浊的河水一年四季从东向西安静地流淌。
早期，附近的那条南北方向马路没修之前，有关部门为了两岸居民过河方便，在小河上架了几座简易铁桥。
后来，又修了多条马路、多座水泥桥，那些简易铁桥便废弃。因年久失修，桥面上铺的木板已大窟小洞，围栏大多锈迹斑斑，破损严重。平日，除了胆大无聊的小孩子选择走此桥，并无其他行人。
连接大姑和姐家最近的铁桥叫康桥，姐家住在桥南，大姑家住在桥北。
希檬的学校在桥南，离姐家不远，她每次往返都从此桥上走。
因为这座桥没有浪漫的故事，起初她每次走到桥上，都会想起那首“再别康桥”，并在心里默念几句，以示对它在风霜雨雪中坚挺的敬意。
大姑不悦：“宽敞的大马路你不走，非要走破桥；万一掉下去，桥下的水很脏，就得用消毒水给你冲洗。”
她并不在意，怎么能掉下去？除非那桥突然塌了，而自己正好走在桥上。
姐住在普通住宅区，整栋楼里几乎都是老师。大姑说姐住“教师楼”，那里的人说话都文绉绉的，一股墨水的味道。
她想，姐家房子虽没有大姑的别墅宽大、气派，但屋里干净整洁，烟火味道浓郁，每个角落都充满爱、温情与希望。这才是家的味道！
……
春节过后，她一直在温习书本。姐又找一些课外辅导书给她，因为基础太差，大多看着吃力，又不好意思问姐。她既自卑又觉得没什么，在农村，没人指望念书过上好日子。
想起刚上学时爹说：女孩子只要认得男女二字，不走错厕所就行了。娘问：厕所哪有写男女二字？爹一脸鄙夷：城里的厕所都要写男女二字，将来你到城里就知道了。——将来？到城里？原来，爹早有预谋！
城市的早晨很安静，没有农村的狗吠鸡鸣和邻里责骂孩子的纷扰，只有墙外光秃秃的树，在寒风中沉默伫立。
开学第一天，就像第一次离开无情的老家，害怕、抗拒又莫名的期待他处充满未知的新鲜。
早饭时，大姑问：“吃得很少，第一天去学校紧张？”
她说不是。心里却虚张声势地安慰自己：没什么怕的，长得也不丑，穿的也不再破旧，除了跟电视里学的一口不带东北味的普通话，没什么可被别人笑话的，尽量少说话就是了。……
昨晚已准备好书包。此时，她站在窗前等姐来接她去学校报到。
暖气仍然很足，屋里有些燥热。推开半个窗户，鲜艳的阳光和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已分不清冷暖，只感知冷热糅合的混乱。
大姑说不用穿太多，现在已是春天……
她看着花盆里开得艳丽却没有香味的月季花，固执地认为：这不算春天。只有路边的野草全都绿了，遍地野花全都开了，鸟儿从不知名的地方归来，天地间一片暖意、喧嚣，才能算是真正的春天。
……
城里的教学楼高大宽敞、干净暖和，光是坐在这样的温暖里，都会感觉很舒服。想起在老家，冷酷的冬天一到，手上脚上全是冻疮……
姐领她到办公室，交给她的班主任吴老师。吴老师和姐客套一番后，对希檬说：“走吧。”
她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无助地看着姐，手紧紧抓住姐的衣角不放。
姐牵着她的手，笑着对吴老师说：“我小表妹胆小，吴姐以后多费心！”
吴老师职业微笑道：“没事的，小孩子都自来熟，用不了两天就混熟了。”
姐送她到班级门口，眼神示意她跟老师进去。她怯生生地跟在老师身后，恨不得藏进老师肥大的棉服里。
老师一只脚进屋，刚刚还一屋子喧闹，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这是她熟知的场景，不管南方北方、城市农村，人一多就好比一堆聚集的麻雀，一会嘈杂，一会安静。
她小声简短地做完自我介绍，吴老师看了看她的个头，让前二排的一个男生坐到后面，让她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她想，吴老师肯定是看在和姐同事的份上，才这样安排的吧？可自己成绩差，不想显眼，只想躲在最后排没人注意的角落里。
她坐在陌生人中间，觉得浑身不自在。今早穿的新外套也感觉异常别扭。她不喜欢把新东西示众，她害怕吸收到别样的目光。还好，到了教室，可脱掉外套穿校服，大家就都一样了。
……
第二节课间，坐在她后排的一个女生伸来手指轻叩她的桌，说：“哎，我叫赵蒙，和你名字差不多。”
希檬转身冲她微笑：“我叫希檬，希望的希，柠檬的檬。”
赵蒙：“我老家是内蒙古，所以叫赵蒙。”
她脑子里迅速搜索中国地图内蒙古的位置，说：“我老家江苏。”
赵蒙：“我小时候，父母来这里参加石油会战，我就跟着到这儿来了。你呢？”
希檬：“我才来不久。”
赵蒙：“从你口音里听出来了，你家不在这儿吧？”
希檬：“是。我住在大姑家。”
赵蒙：“你大姑家哪个小区？”
希檬：“东苑。”
赵蒙睁大眼睛，复杂的神色里藏着艳羡：“真的？我家和那个小区只隔一条马路，一道围墙，那里面的房子，长得像城堡一样漂亮。听说市里领导都住在那里。你大姑家高干哪！”
希檬不喜欢和脸部表情太丰富的人多说，总觉得挤眉弄眼的人内心多少有些鬼祟和不诚实，小声道：“过去是吧。现在，退休了。”
赵檬：“你大姑以前是做什么的？”
希檬：“不知道，我来这里没多久。”
赵蒙：“你和大姑不聊天吗？她没告诉你？”
希檬：“聊啊，但不聊过去。”
赵蒙还想问什么，上课铃响了。
陌生异地，她很想有新朋友，就像方文秀那样，不必掏心贴肺，只在一块好玩就行。她不愿意和别人走得太近，她知道自己不仅单薄自卑，还脆弱尖锐——言语也时候也必须穿带刺的盔甲，才会感到些许安全。
小伊：对于一个背井离乡、又穷又无助的人来说，距离，是保护自己的天然屏障。是不？
她隐去声音：是。
……
晚上，她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
大姑送来爹的第二封来信。她读到“要听大姑的话，多做家务，尊敬老师，和新同学好好相处”等废话时，竟然和前一封说得一模一样！哼，自我抄袭！
父女之间，就不能说几句像样的人话么？信扔进床头柜里，心里打回复的草稿，刚开了个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时，大姑问她给爹写回信没有。她想了想说，没有，不知道说什么。
大姑皱眉责备她几句，她不敢吭声，只低头吃饭。
上学路上，她隐去声音对小伊说：“我不想回信，只想回家！”
小伊：家人都散了，你回家依靠谁？要认清现实，想想二舅和爹说过的话——你要自己学着长大。
她突然想起娘，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如果娘还在，不管她如何打骂自己，总不能把女儿推到外面不管……
小伊：班长和其他同学走过来了，不想别人看见你哭就赶紧擦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