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寂寞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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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姐留晚饭。
从姐家出来，已是万家灯火。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康桥上。如果用力重踩，桥就会因钢索之间相互拉扯而发出“格吱格吱”的响声，这是不堪重负的呐喊，可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听到？
小伊：心里还憋着火么？其实你没必要苦恼，只是隔一天洗一次澡而已。
“——我都快洗脱皮了，手上的指纹都快洗没了！我又不是细菌，有必要那么频繁地洗澡么？有必要用消毒液洗手么？知道同学怎么说我？‘药用棉签’……”
小伊：‘棉签’很形象嘛！谁让你这么瘦？班长刘策不是说，他就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么？
“——因为他妈妈是医生，他家肯定也和大姑家一个味道！我讨厌那个味道！我都想用消毒水洗过的手拍扁他！”
小伊：入乡随俗。大姑喜欢干净的小女孩，你就开心地满足她，或者假装开心地满足她。书上说，经常假装开心，时间一长，就会变成真开心。
“——小时候，一年四季，只有夏天每天在河里洗澡；快要过年时偶尔去县城的大澡堂洗一次。熬过长长的秋冬春，身上积攒的灰就像穿了一件灰色皮肤衣，没有那层脏东西裹身，寒冷的冬天就有可能被冻死。这么想，也就没什么不舒服了。”
小伊：不管怎么说，讲卫生总是没有错的。你可能是在沿袭以前某种生活的惯性吧？你不是痛恨那种生活吗？
“——我永远痛恨那种畜生般的生活！尤其是一场大雨过后，地上的人粪禽屎遍地横流；太阳一出来，湿热猛然交杂，身上瞬间就会起成片的‘风团’，虽然不痒，但看着瘆人，心情更是烦躁难安，恨不得立刻永远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小伊：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过过那种畜生般的生活，只是你对那样的生存环境太敏感，所以痛苦才会比别人多。现在，大姑把你从肮脏里拯救出来，要把你变成一个可爱的小淑女，这不是很好么？
“——我不想做淑女，只想做我自己。”
小伊：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不想受人摆布，又痛恨贫穷生活，鱼和熊掌，只能选一个。你不愿意也得忍，因为现在你必须依靠别人才能生存。
“——天生倒霉的人，生命那样的脆弱，说不定哪天，上帝一伸手就把我带走，我就不用再忍了。”
小伊：胡言乱语！
“——只是，如果我死了，就像树上掉落的一片叶子，除了姐偶尔记起，这世上再也没人想起我。无知无觉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短暂的人生显得偷偷摸摸，我就像是个死不足惜的不良少女似的。也是悲哀！”
小伊：不要那么伤感！你刚来的时候，对这样的生活不是很知足吗？
“——在老家的时候，挨打、怕黑、穷、饿……到了这里，被大姑像人一样对待，有自己的房间，有很多新衣服、有零花钱，不再饿，晚上有灯亮……好比身在天堂，我还能要求什么？
“但是，我经常想起娘去世前那晚，她和爹打架，她打不过爹就狠命打我；在我快要被她打扁时，她忽然母性重现，把我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里，抱得特别紧，我快要被闷死了……
”能死在母亲的怀里也很好。——怀抱，总是和爱、依偎、接纳或怜悯有关吧？那时，我多想死去！只因你住在我的护身符里保佑，我才没能如愿。”
小伊：你现在每天都好像被大姑闷在怀里，是吗？
“——是。缺氧般的感觉。有时，又像是冬天里的太阳雨，一边淋湿，一边给予温暖。”
小伊：目前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你长大，有自己的家就好了。
“——自己的家？改变这种糟糕的生活，只能指望长大嫁人这一条路么？太悲哀了！”
小伊：听起来好像很俗，确实很俗。但普通人就是这么个活法，一男一女组成一个家，生几个娃。娃长大了，向父辈一样循环往复，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
“——对我来说，生活向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向前走又充满未知与惊慌。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小伊：没人知道答案。
“——昨晚又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只像狼又不是狼的恶畜穷追。我跑到一个仅仅能容下半人高的山洞前，再无出路。回头看，那恶畜也停下，呲牙与我对视。我惊恐地俯身进入狭长的洞里，里面又黑又冷，想退回去，又听见那恶畜在外狂叫，只能匍匐向黑暗的更深处艰难前行；累到精疲力竭想要放弃时，忽然看到不远的前方就是山洞出口，从洞口处射来一道金光……”
小伊：这个梦是提醒你，先向厌恶的生活低头、再低头，而后，必然会见到温暖的阳光。
……
回到家，大姑在客厅看电视、钩毛衣——“怎么不是织？”
大姑说，快到夏天了，不用再穿厚毛衣。我刚跟别人学的新花样，用钩针钩出来的花式既稀疏又好看，早晚天凉，和白衬衫搭配着穿，你就像个小公主。隔壁王阿姨说的。
她无心顾及别人的美言，看着袋子里那些花哩胡哨的毛线，又展开毛衫细看，觉得那纵横交错的线就像渔网，穿在身上，自己就变成这网里的鱼，而那根收网的线却攥在大姑手里……
见她沉默不言，大姑问：“你不喜欢吗？”
她赶紧回神说：“喜欢！喜欢……看向厨房，每天熬粥的锅摆在餐桌上，心情像电视忽然雪花。”
她低头酝酿一下情绪，脸上立即浮满笑容，说：“我在姐家吃饱了，现在困了，洗洗睡了，明天有月考。……”
不回家吃饭，大姑有些生气，提醒道：“刷牙洗澡再睡，听到没？”
她假装喜气洋洋，哼着曲子去刷牙，刷着刷着，眼泪就流下来：大姑在客厅小声给姐打电话，求证她刚才所说是否属实。
小伊：穿帮了。事先应该和姐商量好统一口径。也怪你自己不诚实，不喜欢喝那粥非违心说喜欢。别难过了，下次注意。
“——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此时离我想要的生活遥遥无期，就像在逼仄的山洞里爬行，看不见前方有一缕光亮。”
……
婉拒姐留晚饭。
从姐家出来，已是万家灯火。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康桥上。如果用力重踩，桥就会因钢索之间相互拉扯而发出“格吱格吱”的响声，这是不堪重负的呐喊，可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听到？
小伊：心里还憋着火么？其实你没必要苦恼，只是隔一天洗一次澡而已。
“——我都快洗脱皮了，手上的指纹都快洗没了！我又不是细菌，有必要那么频繁地洗澡么？有必要用消毒液洗手么？知道同学怎么说我？‘药用棉签’……”
小伊：‘棉签’很形象嘛！谁让你这么瘦？班长刘策不是说，他就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么？
“——因为他妈妈是医生，他家肯定也和大姑家一个味道！我讨厌那个味道！我都想用消毒水洗过的手拍扁他！”
小伊：入乡随俗。大姑喜欢干净的小女孩，你就开心地满足她，或者假装开心地满足她。书上说，经常假装开心，时间一长，就会变成真开心。
“——小时候，一年四季，只有夏天每天在河里洗澡；快要过年时偶尔去县城的大澡堂洗一次。熬过长长的秋冬春，身上积攒的灰就像穿了一件灰色皮肤衣，没有那层脏东西裹身，寒冷的冬天就有可能被冻死。这么想，也就没什么不舒服了。”
小伊：不管怎么说，讲卫生总是没有错的。你可能是在沿袭以前某种生活的惯性吧？你不是痛恨那种生活吗？
“——我永远痛恨那种畜生般的生活！尤其是一场大雨过后，地上的人粪禽屎遍地横流；太阳一出来，湿热猛然交杂，身上瞬间就会起成片的‘风团’，虽然不痒，但看着瘆人，心情更是烦躁难安，恨不得立刻永远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小伊：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过过那种畜生般的生活，只是你对那样的生存环境太敏感，所以痛苦才会比别人多。现在，大姑把你从肮脏里拯救出来，要把你变成一个可爱的小淑女，这不是很好么？
“——我不想做淑女，只想做我自己。”
小伊：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不想受人摆布，又痛恨贫穷生活，鱼和熊掌，只能选一个。你不愿意也得忍，因为现在你必须依靠别人才能生存。
“——天生倒霉的人，生命那样的脆弱，说不定哪天，上帝一伸手就把我带走，我就不用再忍了。”
小伊：胡言乱语！
“——只是，如果我死了，就像树上掉落的一片叶子，除了姐偶尔记起，这世上再也没人想起我。无知无觉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短暂的人生显得偷偷摸摸，我就像是个死不足惜的不良少女似的。也是悲哀！”
小伊：不要那么伤感！你刚来的时候，对这样的生活不是很知足吗？
“——在老家的时候，挨打、怕黑、穷、饿……到了这里，被大姑像人一样对待，有自己的房间，有很多新衣服、有零花钱，不再饿，晚上有灯亮……好比身在天堂，我还能要求什么？
“但是，我经常想起娘去世前那晚，她和爹打架，她打不过爹就狠命打我；在我快要被她打扁时，她忽然母性重现，把我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里，抱得特别紧，我快要被闷死了……
”能死在母亲的怀里也很好。——怀抱，总是和爱、依偎、接纳或怜悯有关吧？那时，我多想死去！只因你住在我的护身符里保佑，我才没能如愿。”
小伊：你现在每天都好像被大姑闷在怀里，是吗？
“——是。缺氧般的感觉。有时，又像是冬天里的太阳雨，一边淋湿，一边给予温暖。”
小伊：目前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你长大，有自己的家就好了。
“——自己的家？改变这种糟糕的生活，只能指望长大嫁人这一条路么？太悲哀了！”
小伊：听起来好像很俗，确实很俗。但普通人就是这么个活法，一男一女组成一个家，生几个娃。娃长大了，向父辈一样循环往复，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
“——对我来说，生活向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向前走又充满未知与惊慌。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小伊：没人知道答案。
“——昨晚又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只像狼又不是狼的恶畜穷追。我跑到一个仅仅能容下半人高的山洞前，再无出路。回头看，那恶畜也停下，呲牙与我对视。我惊恐地俯身进入狭长的洞里，里面又黑又冷，想退回去，又听见那恶畜在外狂叫，只能匍匐向黑暗的更深处艰难前行；累到精疲力竭想要放弃时，忽然看到不远的前方就是山洞出口，从洞口处射来一道金光……”
小伊：这个梦是提醒你，先向厌恶的生活低头、再低头，而后，必然会见到温暖的阳光。
……
回到家，大姑在客厅看电视、钩毛衣——“怎么不是织？”
大姑说，快到夏天了，不用再穿厚毛衣。我刚跟别人学的新花样，用钩针钩出来的花式既稀疏又好看，早晚天凉，和白衬衫搭配着穿，你就像个小公主。隔壁王阿姨说的。
她无心顾及别人的美言，看着袋子里那些花哩胡哨的毛线，又展开毛衫细看，觉得那纵横交错的线就像渔网，穿在身上，自己就变成这网里的鱼，而那根收网的线却攥在大姑手里……
见她沉默不言，大姑问：“你不喜欢吗？”
她赶紧回神说：“喜欢！喜欢……看向厨房，每天熬粥的锅摆在餐桌上，心情像电视忽然雪花。”
她低头酝酿一下情绪，脸上立即浮满笑容，说：“我在姐家吃饱了，现在困了，洗洗睡了，明天有月考。……”
不回家吃饭，大姑有些生气，提醒道：“刷牙洗澡再睡，听到没？”
她假装喜气洋洋，哼着曲子去刷牙，刷着刷着，眼泪就流下来：大姑在客厅小声给姐打电话，求证她刚才所说是否属实。
小伊：穿帮了。事先应该和姐商量好统一口径。也怪你自己不诚实，不喜欢喝那粥非违心说喜欢。别难过了，下次注意。
“——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此时离我想要的生活遥遥无期，就像在逼仄的山洞里爬行，看不见前方有一缕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