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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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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中一下就只剩了楚明允和苏世誉两人,炭火烧出毕剥轻响,厅外朔风低吼,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满庭积雪在沉沉深夜里映着皎白月光,整个太尉府中竟静得连一丝人声也无。

    “我原以为我府上已经足够冷清了,没想到你这里也这般寥落。”苏世誉忽然出声。

    “我是向来不过什么佳节的。”楚明允低笑了声,随意道:“用不上人伺候,就让下人都散了。我自己无家,又何必拆散那些有家的团聚。”

    苏世誉点了点头,未出声,将手中剥净了的金橘随手递给了他。

    楚明允见状便挑眉笑了,不伸手去接,瞧着苏世誉道:“苏大人是拿我当三岁小孩了吗,一只橘子就能哄开心了?”

    “……”苏世誉低眼看向另只手里剥开一半的橘子,一并递了过去。

    楚明允笑意更深,蹙眉道:“难道两只就行了?”

    “你不想吃便罢了。”苏世誉收回手。

    “哪个说不吃了?”楚明允一把抓住他的手。苏世誉轻笑一声,难得没有挣开。

    厅外风声渐渐低了下去,落雪无声,听得见檐角护花铃泠泠轻响,间杂着檐下冰凌倏然坠落的脆响。

    楚明允撕下一瓣橘肉,忽然想到,“对了,那天你和陛下提到的除夕禁足东宫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值得提的事。”苏世誉轻叹道。

    “苏大人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更值得一听了。”

    “……”苏世誉看了他一眼,道,“陛下一向容易轻信他人,储君时更是不小心在近侍面前说错了话,被人抓了把柄。先帝罚他除夕之夜禁足东宫不得入席,我身为侍读替他抄了一夜的书,如此而已。”

    楚明允忍不住把金橘又递还给他一个,聊表同情。

    苏世誉笑看他一眼,顿了顿,忽而道:“说来,有件事此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时机告知你。”

    “嗯?”

    “叔父那件案子的判书你应当看过了?”

    “你是指对淮南王秘而不宣的事情?”楚明允道,“我差不多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苏世誉意外地侧头看他,“你猜得到?”

    “苏大人,”楚明允慢悠悠地叹道,“算下来我好歹也是追求了你大半年的人啊,还不许我多少了解你些吗?”

    “多少了解些?”

    “是啊,你的行事手段我大概猜的到,不过——”楚明允单手撑住身子,倾身凑近些许,素白的指尖落在儒白衣襟上,他轻点上苏世誉心口,低低地道,“你这里想的什么我就猜不到了。”

    苏世誉身形微滞,却没躲闪,垂眸看着他道,“楚大人想要猜什么?”

    楚明允极轻地笑了,慢声道,“想猜的多了去,比如你如何看待我,又比如,”他一点点掀起眼帘,正对上苏世誉的目光,“你今夜为何会过来?”

    他手指随着话音在衣襟上打了个圈,不轻不重的力度划过心口,动作放缓近乎暧昧,苏世誉按住他的手,淡声笑道:“原因如何很重要吗?”

    “自然重要。”楚明允弯眉一笑,“秦昭觉得你是为了杜越,可我偏就觉得不是,可若不是那样,难不成会是为了我吗?”

    “我还以为依楚大人的作风会直接视为后者。”

    楚明允反握住他的手,逼视进他眼底,“回答我。”

    可他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连自己也不明晰当时为何会忽然做出独自前来的决定。其实这世上本就不是事事皆有缘由的,多是的心潮忽起一念之间,但如此说了楚明允只怕是不会信。

    苏世誉略一思索,抽回了手,淡淡一笑,“正是因为你。”

    始料未及的回答,楚明允微怔。

    炭火的暖光映着他眼中笑意,苏世誉反问:“楚大人难道忘了,不是你在陛下面前邀请我来的吗?”

    楚明允回过神,微挑了眉梢,“我自然记得,所以说——苏大人是觉得深夜寂寞了来找我的?”

    这话总觉得有几分歧义,苏世誉收回目光,及时挽救了话题走向,“总之,我同陛下商议过了,决定复朝后巡狩诸侯国时拘捕淮南王,待那时会将之前的案子重新提起。”

    “和我猜的差不多,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叔父的案子了结只为了打消淮南王的戒心,难免有些草率,旁人看来疑点重重。先前那些诬陷你的证物误导了许多人,而且扶风郡的流言这些日子也传了过来,恐怕现在坊间私下里都认定了你是真凶。”

    楚明允无所谓地道:“那又怎样?”

    “因此这段时日要委屈楚大人遭受非议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淮南王伏罪后我定然会将诬陷之事昭告天下,还你清白。”

    “你也不必如此,我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楚明允漫不经心地笑道,“况且天下最愚昧无知的就是这些百姓,何必费力气向他们解释。”

    苏世誉淡笑道:“即便楚大人不在意,为你洗清嫌疑也属我分内之事,我定然是应当做到的。”

    楚明允歪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低头轻笑了一声,不再答话。

    厅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忽然有浑厚钟声潮涌般地荡了过来,一声挨着一声,子夜已到。爆竹声顿时响成一片,满空赤红碎屑翻飞,无数烟火簇拥上浓墨夜空,绽开千般光华星芒,喧闹声将深夜吵醒。

    “喂,”楚明允眼睛直望向外面,忽然开口,“要不要跟我出去放烟火玩?”

    “楚大人还备了烟火?”苏世誉问。

    “我没有,不过杜越买了,我知道他藏在了哪儿。”

    “你就不怕明日阿越醒来后找你?”

    “好办,”楚明允看向他,眨了眨眼,“就说不知道,没见过,杜越不信我,但一定信你。”

    “那我为何要帮楚大人隐瞒呢?”苏世誉笑道。

    楚明允直接拉过苏世誉就往厅外走去,“因为你现在是共犯了。”

    那堆烟火就藏在角落里,他们拿到庭中依次摆好,这才发觉杜越买的真是式样繁多什么都有。

    楚明允点起两个火折子,侧头看见苏世誉正研究着个莲花灯似的烟火,“那个燃得快,你放在最后点。”

    “嗯,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楚明允想了想,“点完后记得跑过来抱紧我。”

    “……”苏世誉想了想,“为什么?”

    “我担心等会儿声音太响你害怕啊。”

    “……楚大人果然贴心。”

    赤红沿着引信一闪而上,伴着闷雷般的巨响,束束火光飞窜上苍穹,旋即大朵大朵烟花绽开,点点光华如星似雨落下,美不胜收。他们这处稍一黯淡,又有别处的夜空绚烂,烟火声远近相接,连绵不绝。

    有孩童嬉笑着沿着巷子跑过,细弱的歌声透过朱红府墙,穿过硝火味的薄烟,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欢乐几家愁,苏世誉在心头默念几番,不禁敛眉轻笑,这佳节之中,自然是只有伶仃孤影才会倍添仇。他侧头看去,发觉另一个伶仃人不知何时半蹲在了庭中红梅下,正专注地团着雪。

    苏世誉走过去跟着蹲下,静静地看他指骨分明的一双手团出了两个雪球,忽然笑道:“我给你捏个别的看看。”

    言罢果真跟着下手拢了一捧雪,捏出了个扁圆身子,按上个圆脑袋,又用指尖仔细地雕琢出两个尖耳朵来。苏世誉正在地上寻着合适的落瓣作眼,一直偏头瞧着的楚明允忽然伸手过来,苏世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停在那颗脑袋旁,微一屈指,顿时弹飞了一边耳朵。

    “……”苏世誉深深地看着楚明允,只见他笑得眉眼弯弯,唇角上翘,兴致勃勃地又将另一只耳朵无情摧毁,对称至极到连苏世誉都不知说什么好。

    于是苏世誉一言不发地在身侧虚握了一掌松软剔透的雪,略一端详,塞进了楚明允毫无防备的衣领。

    楚明允反应已是极快,才一触及就弹开几尺,却仍是被后颈冰得一颤。他微眯起眼,顾不上拍雪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起身就要走的苏世誉。那边苏世誉未及站稳,猝不及防地被他扯住顿时脚下一滑,这瞬息间心念陡转,苏世誉忽然不再稳住身形,而是反握住了楚明允的手臂,一把将其拖下了水。

    两人就这么不顾形象地平地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倒下的混乱中楚明允只来得及以手撑地才免于压在苏世誉的身上,他才松了口气,心情几许复杂地正欲说些什么,一低眼正对上苏世誉笑意深深的眼眸,直觉不妙。

    下一刻苏世誉伸手拍在了身侧梅树上,梅树随之一颤,堆了满枝的雪带着殷红花瓣铺天盖地落下,红梅落雪纷纷然,砸了楚明允满发满背,顿时遍体生寒。

    楚明允单手撑在苏世誉的头边,拂去了脑后的雪,然后看着化开的满手冰凉雪水,“苏世誉,”他道,“这若是换了旁人,就已经被我活埋在雪里了。”

    落雪拂下时有瓣红梅擦过楚明允鬓角飘转而下,悠然落在了苏世誉的眼眸上。他嗅见红梅冷香中一点檀香,视野里有一角赤红微染,而楚明允的眉目极近,染了霜白的鸦色长发被风吹起,朦胧了靡靡夜空里的烟火。

    苏世誉拿下落梅,躺在雪中好整以暇地笑道:“若是随便哪个旁人都能让你这么狼狈,楚大人恐怕是要无颜见人了吧。”他复又抬起手,将楚明允鬓发上的碎雪仔细抹去。

    指尖才触及额角时是微凉的,随着划入发中而一点点温热,极温柔极轻的动作,引得头皮微微发麻。

    不待楚明允细想,苏世誉便收回了手,“好了,起来吧。”

    “你想起来就起来了?”楚明允笑了声,微眯了眸,“说句好听的来呀。”

    苏世誉沉吟片刻,道:“多谢楚大人替我将雪全挡下了。”

    楚明允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四目相对,“很好,你今晚就别想起来了。”

    苏世誉无奈地笑了,思索着该如何解决眼下情况,一时没有答话。

    红廊下华灯摇曳,一晃晃地映得庭中光影明灭。楚明允捏着苏世誉的下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唇上。他唇色向来较淡些,此刻不知是因为冷了,还是身下的白雪映衬,竟浮现出了点颜色,在双唇间隐约显出了一线殷红。

    楚明允忽而鬼使神差般地俯下身去。

    “……楚大人?”温润声线突兀响起,略带错愕。

    楚明允陡然顿住,咫尺间正对上苏世誉的眼眸,才发觉他近乎要吻上苏世誉,差了不过分毫的距离,呼吸可感。

    他惊醒般地起身,退开一步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才将苏世誉也拉了起来。

    苏世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转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一遭折腾下来两人衣袍都被雪给浸湿了大半,回了厅中对坐着慢慢烤干。楚明允瞧着苏世誉云淡风轻地也脱下了外袍,暗叹了几句色令智昏,索性不再去想方才的事。他懒散地支着身子,忽然道:“对了。”

    “怎么?”苏世誉打量着湿透的袍背应道。

    “其实你方才捏的老鼠还挺可爱的。”楚明允道。

    “蒙你谬赞了,”苏世誉看他一眼,“方才我捏的是兔子。”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