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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冤死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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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夜里,连晚风都是温暖的。

    奚画缩在草丛中,搁着叶片间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孔子祠的动静。时候还偏早,戌时不到,天色都未黑尽,不过明月却一轮当空,亮得出奇。

    关何亦在她旁边坐着,神情淡定地打量周围。

    她二人自用过饭后,就一直守在此处,听藏书阁附近书声朗朗,到而今寂静无人。今日休假,在书院中住着的学生都有不少归家去了,现下比往日静得更快。

    奚画不禁担心起来。

    那装设弄鬼的人,万一也离开了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这里蹲一晚吧……

    高高的草叶恰遮过头,四下里甲虫蛾子飞舞,她打了个呵欠,忍不住伸手挥蚊子。

    季候一暖和下来,昆虫也变得格外活跃。这才蹲了没多久,手背上就被咬了好几个疙瘩,奚画犹自心疼地搓了两下,回头见得关何坐得纹丝不动,尽管也有不少小虫在他身侧绕来绕去,可他似是没看到一般,只专注地盯着前面。

    她很少见人有这样的目光,眼睛一眨未眨,表情肃然,浑身紧绷,认真得令人惊叹,倒让她也莫名挺直了背脊,专心致志地看着祠堂方向。

    过了不多久,手上忽感到一丝凉意,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手背滑过。奚画低下头,待看清那手上之物时,蓦地一瞬愣住。

    草丛间竟盘着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

    这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

    她本能的要把手抽回来,不想关何却先她一步,一手将她胳膊摁住,而后耳边便听“砰”的一声轻响,那蛇头七寸处赫然扎了一枚透骨钉。

    奚画忙往后挪,但见这花蛇甩着尾巴挣扎了几下就瘫在原地不动了。

    “已经死了。”关何提醒她,“你不要担心。”

    奚画松了口气,随即拿起自己的左手手背翻来覆去的看,不住问他:“它爬过我手背,怎么办?我可会中毒?”

    “它没咬你就不会中毒。”关何一面说着一面去把蛇身上的透骨钉拔下来,奚画看着心惊肉跳,连忙制止:

    “诶,别啊,万一它还没死透呢!”

    “会么?”后者拎起那死蛇,特意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我的透骨钉从未失手过,它没理由不死。”

    此生都没这般近距离看过蛇,奚画吓得手脚冰凉,险些没叫出声来,一把抓着他手腕。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关何不解地看着她:“它都死了你还怕什么?”

    “死、死蛇就不能怕了吗!”

    奚画正把他手一扬想丢开那蛇,不料关何突然间神色一变,伸手就把她嘴捂住。

    “嘘,人来了!”

    闻言她登时噤声,凝神屏气注视前方。

    远处石板道两旁黑压压的,隐隐见得有一个清幽的光点在闪动,乍一看去像是萤火虫,但等其走近,便能瞧见那闪着光的是一盏灯笼。

    这回,青灯倒不是从孔子祠方向来的,而是自学堂处往伙房走。

    和前日状况相同,灯光暗淡,仍看不清来者的相貌,亦看不清下半身,若是离得远,被当做是没腿没影子的鬼,倒也不奇怪。

    奚画左右盯着瞧,半晌望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低声问道:

    “你可看到他面容了么?”

    关何只摇头:“不曾。”

    “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再往移一点。”

    “不用了。”他语气肯定道,“有脚步声,应当是人没错。”

    “有脚步声吗?我怎么没听见……”奚画还在仔细的侧耳倾听,关何却一下子站起身。

    “在这儿等我。”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奚画左右扫了一圈,又愣愣地抬起头四处寻找,正在此时,头上一股劲风驶过,再举目往前看,那关何不知几时已窜到那鬼火旁边,胳膊一抬就从手上抽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上那人咽喉。

    继而沉声威胁道:“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你。”

    那人自料不到会有人出现,吓得浑身发抖,连手里提的灯也摔到地上,灯烛触地的一瞬便将整个灯笼烧了起来,火光熠熠。

    跟在后面的奚画小跑上来,看看地上,又看看他。

    “关何,你……你在干吗?”

    关何回眸瞥了瞥,手上倒没半点松懈,只对她道:“逮到鬼了,要来看看么?这鬼还怕死。”

    视线昏暗,那人又是背对着她,奚画依稀见关何反手挟着对方脖颈,姿势和当初挟持自己没什么两样,可不知这暗地里捣鬼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心生好奇,便绕到正面去瞅对方的脸。

    火光照着她脸颊上泪水斑斑,发丝遮面,一阵阵啜泣声传入耳中。

    奚画瞧了好久,还没找到话语开口,那姑娘抽抽噎噎地对着她哭道:

    “四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你们别杀我啊。”

    听她声音耳熟,奚画又凑上去细看,方才认出来,指着她讶然道:“你不是伙房里的那个丁颜么?”

    那丫头不住点头,又怕关何的刀割伤喉咙,只得哭着求她:

    “四姐姐,你放过我吧,我没有做坏事……”

    奚画皱着眉看她这一身扮相,破旧的麻布宽袍,披头散发,脚上还穿了双黑靴子,不禁问道:

    “你穿成这样扮鬼呢?还说不是做坏事,勇谋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把他吓成那副模样。”

    “我不是有意要吓他的……”丁颜满目含泪,“自打被他撞见后,每日夜里他都跑来想瞧个究竟,我没办法,只能装成鬼吓唬他……”

    关何闻之即道:“你半夜不睡,在书院中鬼鬼祟祟作甚?”

    “我……”丁颜犹豫了一下,应感到匕首在往里用劲,她连忙道,“我是来寻我家姊的!”

    “你姐姐?你姐姐是什么人?”奚画问完,眼看关何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方上去把他胳膊拿开。

    “好了,都是认识的人,你干什么还这么紧张兮兮地逼着人家。”

    “……”他迟疑了半晌,竟也任由她将自己的手臂放下来。

    脖子上压迫感消散一空,丁颜大松了口气,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回答道:

    “家姊从前也是书院里的学生,不过……大半年前,在这里自尽了。”

    “……人都死了,你还来找她作甚么?”奚画刚说完,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姐姐不会是变成鬼了罢?”

    “不是的不是的。”丁颜忙摆手,叹息道,“她若是变成鬼了,那倒还好了……至少还能问她缘由。”

    奚画听完,偏头沉吟少顷,想起什么来:“你家姐姐,莫非便是他们提过的……那位在学堂上吊而死的木归婉?”

    丁颜哽咽着点点头:“不错。我本也姓木,和姐姐同归字辈,但因怕被院士和副院士认出来,只得改名丁颜,先到书院里头做些杂活儿。”

    “为什么怕被认出来?”她越听越糊涂了,“难不成院士与你姐姐有过节?”

    “这人命攸关的事,书院当然不敢张扬了。自打姐姐死后,院士下令,书院里谁也不许议论,我想我就是找上门去向他们理论,他们也是不会搭理我的。”丁颜心头酸涩,看着奚画二人,很是激动道:

    “可我就是不能相信啊!家姊平日里安分守己,一点征兆也没有,如何会自缢?更何况,我家中清贫,爹娘只有我们姐妹俩,好不容易才凑了钱让姐姐念书,尚未考得功名,姐姐怎会轻生呢?”

    她狠狠咬着下唇:“出事的几日前,我还去看过她。那时再过一个月便是解试,天天听她诵读诗书,一心一意忙着考试的事,怎会……怎会才过这短短时日,就莫名自尽了。”

    关何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那你夜里又在书院中找什么?”

    “……一开始本是想看看有没有线索可寻。”丁颜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因得白日里伙房的事很多,不得空闲,只好晚上来。不想才提灯在学堂附近转了几天,却被勇谋撞见了。”

    奚画了然:“所以你才装鬼去吓他?”

    “起初我很害怕,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了鬼。”丁颜解释道,“不过见他被吓成那样,我又想,或许造出女鬼的谣言出来,那书院中真正害死姐姐的人说不准会露出什么破绽。”

    她抚掌恍悟道:“哦……这么一想倒是个办法。”

    关何却不以为然:“再装鬼下去,惊动了院士他们,要把你抓出来也不是难事。”

    丁颜见他这般说来,赶紧道:“求求你们,不要告诉院士!我不是存心要这么做的,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了!”

    “别听他瞎扯。”奚画拉住她,轻声宽慰道,“你莫担心,今夜之事我们不会拿出去说嘴的。”

    丁颜感激涕零,当即就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多谢你们!”

    “好了好了。”奚画忙扶她起来,抬手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你早些回去休息罢,以后夜里也不要出来晃悠了。”

    “嗯、嗯!”丁颜把眼泪一擦,想了想,仍旧认真道,“不过我姐姐的事,我还是会查下去的。”

    奚画见她这般固执,不禁有些动摇:“你就这么肯定她是被人所害?”

    “那可是我姐姐啊。”丁颜感慨着摇头,“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她是怎样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

    “……那好吧。”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奚画只得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四姐姐。”丁颜连连鞠躬施礼,到让她有几分不自在。

    “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快走吧,别一会儿给人又看见了,记得把这身东西可处理掉才是。”

    “嗯,好。”

    丁颜把地上的灯笼残骸捡起来,回身又给他二人行了一礼,左右张望后,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住处走了。

    关何瞧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道:“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告上官府也不一定会受理。说不好还会反被扣上一个‘污蔑之罪’,但凭她一己之力,怕是查不出什么来。”

    奚画瘪了瘪嘴睇他一眼:“尽说些风凉话。”

    “这不是风凉话。”他将匕首收好,“实话实说而已,若是她肯雇我,我倒能帮她的忙,只是看这般光景,她也付不起那个价格。”

    “啧啧啧,好大的口气啊。”奚画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多大脸呢,人家非要雇你不可?”

    关何听她此话,略有些不悦地皱起眉:“雇得起我的价钱可不低,京城那边多少人捧着银子来都不一定排得上队。”

    “又吹牛皮,你个穷书生能有多厉害呢。”奚画自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反是笑道,“把你这吹牛的功夫用到读书上去,我看你都能考状元了。”

    “……我没有在吹牛。”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奚画挥挥手,敷衍地岔开话题,打着哈欠道:“走吧,这么晚了,也该回家去了。”

    眼看她一边儿伸懒腰一边往书院后门走,关何在原地兀自踯躅了一阵,终是举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