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天鹄书院 > 第95章 【好梦如旧】

第95章 【好梦如旧】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翌日醒得早。

    关何将东西简单收拾完毕,便起身欲向如意兄妹告辞。不想他还没推门出去,如意就先在外咔咔叩门。

    “怎么了?”

    见他打开门,如意有些不好意思。

    “实在对不住,打搅恩公休息了……门外来了个剑客,说是认识恩公,所以我才来问问。”

    关何微微皱眉,“剑客?”

    “嗯。”如意忙点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只得先请他在厅里坐着。”

    “好,多谢。”关何提上包袱往外走。

    厅内方木桌旁,正有人双手抱臂,手指不耐烦的在胳膊上敲打,他背上背了一把长剑,以灰布裹住,包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约莫是闻得脚步声,尚远一回头,欣喜地站了起来:“果然是你!”

    关何颦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还说呢,昨天在赌坊看到有两个人打斗拆招,我越瞧越觉得像你,就一路找过来了。”言罢,他就略带鄙夷地瞥他,“好端端的,你跑那儿去作甚么?”

    关何淡淡解释,“身上的现银用完了,附近也没有大通钱庄,只能去找点碎银作零用。”

    “哦……好啊!”尚远一拍他肩膀,甚是感慨道,“早听说这边出事了,我离得远,从大理赶过来,生怕你们俩会……还好还好,你们安然无恙。”

    他话里说的是“你们”,关何心中一沉,便见尚远四下里张望,随即就问:“阿四呢?对了,还没问呢……你如何来江州了?”

    “小四她……”

    他移开视线,迟疑未语,“她不在……”

    话还未说完,尚远只觉心头一凉,“她不在了?!”

    “不是,她……”

    不等关何话毕,尚远腿脚顿时一软,几乎快要站不稳,他撑着桌面,面如土色,痛苦难言。

    “阿四……阿四……没想到我终究是来迟了一步,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我……”

    后半句怎样也说不下去,他闭上眼睛,强自镇定。

    “是我对不起你……”

    关何听得眉毛直打结,张口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几时说她不在了!”

    “啊?”尚远忙扭过头,抬袖擦擦眼角,精神抖擞,“阿四她还活着?!”

    “自然活着!”

    他没好气,“不过是被人带走了……眼下也不知在哪儿。”

    “被人带走了?怎么搞的?”

    关何只得将那日平江城陷落至今之事简短告知于他,尚远讷讷听完,一时也有点发愁。

    “这么不明不白人就不见了……要找的话,是有些麻烦啊。”他抓抓耳根。

    “诶,你们山庄不是一贯眼线众多么?怎么不让那边帮你找?”

    “庄主去了漠北”关何轻轻摇头,“只怕往后……江湖上再无明月山庄。”

    “哎……”尚远摁着眉心,“这么看来,眼下是毫无头绪了?”

    “也不全是。”

    如意去厨房烧了壶茶水,端上早点给他二人摆上,关何道了声谢,接着道:“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是往北走的,至于北方哪一处,就不得而知了。”

    尚远喝了口茶,拿眼瞪他,“北方这么大,你这说和没说不是一样么!”

    关何不以为然地拧起眉,“总比南北一起找要好吧!”

    “……”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半日,如意怯怯立在旁,本想插话进去,怎奈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契机。

    “那个……恩公……”

    关何轻叹一声,放弃和尚远达成一致的念头,转目去看她,“什么事?”

    “尊夫人是被人抓走了么?”

    “嗯。”

    “呃……”如意迟疑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说,“其实数日前,曾有一两个路过的金人来我家讨水喝。”她偏头想了想,“他们说的是中原话,不过我听那口音很生疏,反而带了一点女真的腔调,所以往外面多瞧了几眼。”

    尚远忙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如意赧然一笑,“就在门外见到他们的马车。”她拿手指戳了戳下巴,努力回忆。

    “那时候,这两人要了水,自己喝了,又递到车上去,我想车里应该还有人的。只是后来将走时他们却又不上车,两人都在车外坐着。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马车打扮得很寻常普通,不像是什么贵人,他们既然不敢坐进去,也许在里面的会是个姑娘?”

    “江州怎么会有金人?”关何垂眸沉思,“你确定没有看错?”

    如意点头,“错不了的,我从前就是在北方长大,女真话一听就懂。”

    不等关何反应,尚远一拍大腿就道,“一定是阿四!这两个金人行事这般古怪,不走官道偏偏绕城郊,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他凑到关何身边,“绝对是这样,依我看,阿四定是被这两个金人带走的!”

    金人?

    可金人抓她作甚么呢……

    他还没想通,尚远已板着手指头细细数起来。

    “而今北方被金人占了的城池一共七八座,汴梁、平江、凤翔、京兆……还有哪个来着?

    “啧……这么一算,还是挺多。”

    他一琢磨,拍桌而起,“不管了,先动身再说,挨个挨个找,总能找到的。”

    *

    平江城,小楼阁上。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外头干冷,可好歹出了太阳。宋初一进门就朝坐在床边的奚画笑道:

    “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闻言不自觉抬头去看,门边一抹黄色的身影窜进来,边跑边叫,跛着脚一瘸一拐蹦跶到她腿下。

    奚画震惊了一瞬,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俯身就去抱它。

    时隔数月再见主人,黄狗激动不已,尾巴狂摇,偏头舔着她脸颊,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奚画抚着它背脊,垂眸见它大腿之上一道淡淡的红痕,知道是之前落下的伤,禁不住伤心,只搂着它说不出话来。

    “高兴点吧。”宋初在桌边坐下,自顾倒茶水来喝,“要找它可不容易,半条命都快没了,费了九牛二虎才救回来的。”

    奚画忽然冷哼了一声,抱着黄狗狠狠望他,“也不知是谁害的。”

    “是我么?”宋初不恼反笑,“我可什么也没做,真不明白你恨我什么?”

    “不是你?”她咬着牙,“我娘不是你害死的?让金兵入城,不是你的主意?”

    “罗青不是你娘。”宋初垂头抿茶。

    奚画气得发抖,“我不管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在我心里,罗青就是我娘!”

    “好。”他依言颔首,“杀你娘的是金兵,也不是我;带兵入城那是大将军的意思;调走城外的禁军是王妃做的,我什么也没干。”

    她不以为意,“你还真会替自己开脱。”

    “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初放下茶杯,“你爹救我一命,我受他临终嘱托才来照顾你的,否则我又何必留在这里。”

    奚画听罢,只在心里冷笑:你留在这里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可享,当然舍不得走了。

    “我不要你照顾。”她收紧手,怀抱着黄狗,满目凄凉。“我和关何已经成亲了,他会照顾我……”

    正将去端茶杯的手指斗然一颤,茶水瞬间倾洒而出。宋初微微失神,很快又恢复如初,拿起杯子来细细把玩。

    “他?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照顾你?”

    “不要你管,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语气风轻云淡,缓缓起身,“我答应过你爹,终有一日要送你回上京。”

    “我爹已经死了。”奚画冷然道,“如今什么都是你一己之言,口说无凭!”

    他走到门边,负手望着外面阳光灿烂,半晌才道: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吃苦受累,活受罪……在武陵的苦头,你还没吃够么?”

    “他再不好,那也是他……这世上只有一个关何。”

    奚画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抬眼去看他。

    阳光照着的侧面,轮廓清晰,那模样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

    “宋先生。”

    她哽声开口,“真的是你么……你原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我还记得清明雨后,我们一起出门踏青,端阳节围在家中吃粽子,每逢课试前你还会来替我恶补七弦琴……先生,那些也都是假的吗?”

    她叫他先生。他只是教她音律的先生,再不会是大哥。

    宋初仍旧直直盯着前方,隔了少顷才侧过脸来,对她微微一笑:“那是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啊,小四。”

    她猜过很多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牵着她走路,长大了教她读书,父亲逝世后,是他忙前忙后地打理,安抚家人。

    一直以来她敬他爱他,如同兄长。

    她那个与她一样想法单纯的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前最喜欢的云之,才是拿起刀刃结束她这一生的人。

    这样也好……死去的,永远不用体会活着的痛苦。

    走出门时,金枝就站在台阶下,眼角闪着泪花。

    “宋先生,你不要这样对她好不好……”

    宋初停下步子,略感奇怪地侧过头:“我对她怎么了?”

    金枝伸手去抹眼泪,“强扭瓜又不甜,你明知道她喜欢关何……”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怎么做还要你来教?”

    “你这样……她也不会笑的。”金枝不敢忤逆反驳,只是低下头小声又小声,“这些日子,你见过她笑吗?”

    他淡淡移开视线,游廊下的几株杨柳枝头空空,恰是冬季,树木凋零,放眼之处尽是苍凉之景,看不得半点新绿。

    “叫人栽一些梅花来吧。”

    他只这样说,却再没回答,举步便往前走。

    *

    用过午饭,黄狗窝在床边睡得很踏实。

    奚画伸手从它秃了的伤口处轻轻拂过,突然向金枝提议要出门走走。

    这是她来平江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外出。惊讶之余,金枝一面点头一面又问:“你想去哪儿?”

    奚画取下披风系上,“我想先去看看书院,然后再回家瞧一瞧。”

    她想书院,思念家,完全可以理解。金枝并没犹豫,颔首便道:“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你跟我一起。”

    她愣了一瞬,又应下,“好。”

    走在朱雀街上,一路没看到什么人,偶尔走过的,也不过是迁来的金人,或是巡逻的金兵。尽管是正午热闹的时候,茶肆酒楼却未开张,展目望去,悠长的街巷凄冷得有几分伤情。

    身后除了金枝外还跟有两个侍卫,虽然有马车可乘,奚画仍执意要步行。

    一条道走了,两条街,远也不远,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在书院门口站定时,她抬起头,看那门上贴着的封条,北风凌冽,吹得纸张飞起,在半空里不住颤抖。

    奚画伸出手,细细把封条撕下来,小心把每寸黏住的纸张都清理干净。

    “二婶是最爱整洁的。”她自言自语,“这门若是脏了半点,她都会擦上好久。”

    金枝喉中苦涩,隔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地尘土飞扬,背后的两名随从忍不住抬手去遮掩口鼻,她倒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人照料,花台里的花木全都枯死了,干瘪瘪地立在那儿,一仰头,前厅上高悬的匾额书着“君子殿”三个烫金大字,朦胧间还看得有灰尘掉下来。

    “张伯最爱在辰时五刻关这扇门。”她摸着门环,回头朝金枝笑,“记得有一回我同关何迟到了,还被锁在外面,他抱着我从房顶上跳下去……后来被冉先生罚去门外顶书,你还记不记得?”

    金枝抿着唇,重重点头,哽咽道:“记得……”

    “也不知冉先生他怎么样了……”奚画讷讷出神,跨过门槛,往学堂里行去。

    手从玉瓷画瓶、画卷、雕花柜、砚台上一一拂过,沾了一掌心的浮灰。

    日光正好,从窗外照到桌上,几十张案几静静沐浴在此。她双目从每张凳椅上扫过,眼底里流去的是书院中那些曾经熟悉的容颜。

    隐约还能看到副院士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在其间悠悠走过,讲堂内书声琅琅。

    “左先生最爱的就是挑休假后这头一日考算术。”她声音极轻极轻,望着金枝,脸上带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看你又该挨骂了。”

    “哦,不对……”奚画摇摇头,“现在你也不用害怕了。”

    她捂着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骑术不好,射箭也总射不上靶子……我们俩在一块儿,就算雷先生骂,也不担心了。”

    初见之时,她就拍着一旁的案几,对她悄悄道:“我算术不好,你坐我这边吧……帮帮我成不成,我上回还被左先生骂了。”

    金枝掩了口鼻,泪水止不住的掉。

    “对不起小四……对不起……”

    “金枝啊。”她仍旧只是笑,握着她的手,“你比我好,你还能哭……你知道我有多伤心么?我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人心就像水,明明张手就可以握住,却从指缝中流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