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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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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容已经从远处跑了回来:“师尊。”

    “走。”商沉冷冰冰地拉着他的手腕,迈开步子往街头的方向走。素容被他拽着前行,瞄一眼那衣衫褴褛的瞎眼乞丐,问道:“师尊,他说什么了?”

    “他胡说八道,不用理会。”

    素容自从初识就没见商沉如此生气,不敢多问,再望那拄着拐杖的老乞,只见他摇着头,缩进一张破旧肮脏的毯子里,不多时又像是什么都忘了似的,拿起一个讨饭的碗来,对周围行走的人道:“算命?要不要算命?”

    “师尊,你好生气。”

    “没有。”商沉深深吸口气,将刚才的怒气不动声色地收起,说道,“过午了,要不回客栈吧,打个盹再出来逛。”

    “是。”

    “走。”

    商沉心想自己这徒弟也不知道究竟是命怎么了,动不动就要让人欺负,心情不佳,一路上便沉着脸没出声。两人在客栈房间的门口站着,素容见他面色依旧不善,小声道:“师尊,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你。”商沉的脸色缓下来,“去躺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他将外衫脱下来挂在一旁,一身白衣穿在身上,不小心露出肩上的锁骨来。他一抬头,只见素容双目垂着,似是故意撇开不看他,只以为他吃饱了不困,说道:“不想睡觉就打坐,要不找本书来,我教你认字。”

    素容低着头嗯了一声,从靠墙的木橱里抽出一本书来,念道:“青楼——韵——”

    “……那本不能看。”

    素容将书放下,又抽出一本:“风流——”

    “……也不能看。”

    这客栈本就是让人消遣的地方,架上摆的都是世俗小说,接连换了几本,竟然没有一本可以用来教习素容。素容从角落里抽出一本边缘泛黄的蓝皮书来,拂一下封页上的灰尘:“逍遥游。”

    逍遥游?商沉在床边坐下来:“逍遥游可以。”

    素容用湿布将那书抹净了,坐上来坐在商沉的身边:“我念给师尊听。”

    “嗯。”

    “北冥有鱼,其名曰——”之后这字认不得,商沉出声道,“鲲。”

    “其名曰鲲。”素容笑着,“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商沉的衣衫半斜,颈项上没有遮挡,房间里从窗口透出来几道光,窗帘却是半垂,晦暗不明。素容断断续续地念着,忽见自己的袖子压着商沉的袖子,不知不觉声音慢下来。

    “枯燥么?”

    怎么会枯燥?素容笑了笑:“不枯燥。”

    “真的么?大多弟子都觉得枯燥,不比坊间流传的传奇有意思。”

    “弟子不觉得枯燥。”

    “不枯燥就好,这些读多了没有害处。”商沉把书从他手里接过来,指着其中一行道,“念这句。”

    “朝——”短短一行十二个字,竟有六个不识,素容紧紧蹙着眉,“师尊。”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说的是人之短命。”商沉的目光悠悠,“我等都是寻求长生,可长生了又做什么,素容可想过么?”

    商沉把书阖起来,一转眼,那书又落在素容的手里。

    “素容。”

    “弟子今日……”

    为了什么,为了能同他这样朝夕相处。

    这就是师徒之情?恨不得在师尊身边长相陪伴,听他说话,受他教诲,甚至还想、还想把他压着……

    压着他做什么?

    “不必想太多,”商沉半坐在床上,“你去打个盹儿,等会儿夜里我带你出去走走。”

    素容坐着没有挪窝。

    “素容?”

    素容咬着嘴唇站起来:“师尊休息,我去打个盹儿。”

    说着他和衣躺在自己靠墙的床上,翻过身背朝着商沉而躺,硬邦邦的像根木桩。商沉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什么话惹着他了,心道十六七少年的心真如六月的天,说下雨就下雨。他也管不了那许多,帘子一拉便躺下来。

    一直睡到二更时分,商沉从床上坐起来。

    “素容。”他轻推素容的肩。

    素容自从刚才便睁着眼一直到现在,商沉一推他,他慌张间闭上双目,只是装作没醒。商沉再推,他垂头惺忪着眼坐起来:“师尊。”

    “来,跟我一起出去。”

    “去哪儿?”

    “去找一种野泥鳅。”

    这野泥鳅,是商沉炼制药丸所需的七样草药中,最难找的第二样。

    野泥鳅叫做奺姀,因体态柔软婀娜宛如女子而得名,白天藏在泥地里,夜晚才出来觅食。这野泥鳅的尾端有条长长硬甲,削掉一段还能生出,可以入药。它的天性野,如果养在家里一定会郁闷致死,需得放养在荒郊野外。商沉从江北之地抓了两只过来,却生怕被哪位道长抓来用了药,不敢放入御虚道的溪流,因此放养在这小镇之外的湖中。

    野泥鳅非寻常人能得手,因此商沉时不时下山,用药的时候便将它们找出来,削掉尾上的硬甲,再放他们回去。

    “非得去么?”素容问。

    “你不去?”商沉披上外衫,“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去。”素容站起来。

    两人披着夜色向镇外的湖中而去。

    夜里有云,月色不明,时不时被遮挡着。镇外的湖是个荒凉的地方,远处连着山,近处荒草丛生,成片的芦苇被风一吹,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来。商沉轻声道:“它们常去的地方,就在芦苇丛里。”

    两人在岸边走着,忽听见一道细微水声,像是有箭在脚底穿梭而过。素容一道真气发出,那水中不知有什么东西发出声响,素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水里,攥着一个油滑乱甩的头湿淋淋地出来:“抓到一只。”

    商沉走过来看那挣扎的野泥鳅,头被真气打破,血流了几丝,痛苦委屈要死要活。商沉在月光下看了看,道:“不妨事,养养伤死不了。”

    说着将那野泥鳅放在地上,取出刀子慢慢地割它的尾端。那野泥鳅晃一下头,似乎已经晓得正在发生什么事,任命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求商沉快点完事。

    “素容,你拿——”

    话未说完,只听见一道簌簌风声,连着湖面,自远至近地传来。商沉闻着那空中的气味便觉不对,捂住了口鼻道:“素容,什么都别闻。”

    “嗯?”

    一声女子的媚笑轻轻飘来:“道长……”

    “师尊,这是什么?”

    白衫轻裙,柔若无骨,那女子踏水而来,光着脚丫站在岸上,云髻松散,宛如静夜空灵。商沉撕下一片袖子来缠在素容的眼睛上,低声道:“不许看,不许闻,不许听。”

    这是溺水而死的女鬼,以万千媚态引人入水,再将人生生溺死,以泄当日之恨。商沉抽出玉箫,却见那女子从身后拉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来:“道长,你可认得他?”

    商沉的脸色湛青:“休得放肆。”

    那男子的模样分明是自己,却是少年模样,轻纱着身,秀发散落,微微一笑,媚态横生。那女子轻笑:“道长看见了什么?谁是道长心魔?”

    天杀的,好死不死,让他看见自己的心头之痛。

    那女子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双手冰冷,掐在商沉的颈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