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观鹤笔记 > 第94章 江风寒露(一)

第94章 江风寒露(一)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也不管邓瑛在后面走得慢,自己大步往前跨,一边走一边说:“下次你来刑部,不用填那什么鞫谳的册子了,我看你在那上面瞎编的都是些什么啊。”

    邓瑛道:“我不是瞎编的,那是呈罪文。”

    “瞎编就是瞎编,呈什么罪?”

    邓瑛忍不住笑道:“杨子兮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杨伦回过头道:“我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想让你好过一点。”

    “那也不用把白尚书气成那样吧。”

    杨伦抬手一摆:“官场上处了这么多年了,白玉阳那人我是知道的,我这人他也知道,他跟我气过了就算了,你别想那么多。”

    邓瑛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朝厂卫的车马走去。

    两人在东安门前下了车。

    杨伦看见立在门下的杨婉,连内阁的牙牌都不掏了,转身就要走。

    “哥哥你做什么。”

    杨伦站住脚步,硬着头皮回过头去,杨婉还没开口,他就珠连炮似地冲着杨婉说了一通。

    “我告诉你杨婉,我那天就打了他一拳,也没使劲儿,而且是他该打,你今天敢说我一句,我立即给陛下写条子,明日就把他关到刑部去。”

    杨婉听了这话,愣了半天才笑出声。

    “我没想说你。”

    “哈?”

    杨伦顿时尴尬了。

    杨婉却一把摁住了杨伦的胳膊,“我要让邓瑛打回来。”

    说着便对邓瑛道:“邓小瑛快过来打他。”

    邓瑛站在风口上,看着杨伦狼狈的模样道:“婉婉,我殴打朝廷命官,是要被判罪的。”

    杨伦被杨婉拧着胳膊,却一动也不敢动,“杨婉,我是你哥,你不至于吧。”

    杨婉这才松开杨伦的胳膊,“谁让你对他动手的,小殿下的性子最近都好了很多,就你还跟头大牛似的,横冲直撞。”

    杨伦的脸一下子红了,“你叫我什么。”

    “杨大牛啊。”

    杨伦忍无可忍,朝杨婉跨了一步道:“你再说一遍。”

    杨婉笑道:“杨大牛多可爱啊,是吧,邓小瑛。”

    她说完还冲着杨伦比了两只牛角。

    “你……”

    杨伦哽着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邓瑛道:“是我的过错,你们别闹了。”

    杨伦冲则邓瑛发火的道:“我会跟她闹。我有这空吗?”

    他一面说一面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朝会极门走。

    杨婉看着杨伦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

    邓瑛道:“也就婉婉你敢这么说他。”

    杨婉自顾自地笑道:“他这个人到没有我想的那么古板。”

    说完又看向邓瑛说道:“你今日要在司礼监当值吗?”

    “嗯。”

    “那你下了值来承乾宫吧,我让合玉把侧门给你留着。”

    邓瑛没有应声,杨婉又添道:“放心,是殿下想见你。而且,我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帮到你和白阁老,你晚些过来,我仔细与你说。”

    ——

    是夜,承乾宫的侧门旁果然点着一盏风灯。

    合玉立在门前,见邓瑛行走不便,便要上前来扶他,邓瑛抬手推迟,自己踏上门阶。

    合玉轻声道:“罗御医在里面替殿下诊脉,婉姑姑也在里面,奴婢引督主进去。”

    邓瑛道:“我在外面候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后殿的正门忽然被打开。

    邓瑛抬起头,见易琅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前。

    邓瑛伏身行礼,手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堆叠在地,发出一阵令邓瑛有些尴尬的响声。

    易琅受下他的礼,平声道:“你起身进来。”

    邓瑛直身道:“奴婢候着,侍奉殿下书房。”

    易琅道:“我今日不读书。”

    说完转过身对里面道:“姨母,他不进来。”

    杨婉一面擦手一面走出来,对着邓瑛笑道:“殿下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她说着向邓瑛伸出一只手,“来。”

    邓瑛并不敢伸手,反而朝易琅看去。

    易琅站在门前什么也没说。

    杨婉见邓瑛不动,索性托着他的胳膊,将他硬扶了起来。

    殿内烧着四盆炭,暖得人脸上发烫。御药房的罗御医立在地罩前,向易琅拱手行礼。

    易琅背着手走进明间,转身指向邓瑛道:“看看他的伤。”

    邓瑛一怔,“殿下……”

    易琅又指向他身后的凳子道:“坐那儿。”

    说完便不再出声,坐在邓瑛对面的椅子上,低头看着邓瑛邓瑛身上的刑具。

    罗御医净过手,走到邓瑛身边道:“邓厂督,下官替您看看。”

    邓瑛仍然在回避,“大人,这不可。”

    罗御医道:“既然是殿下赐药,就没有什么不可的,您这些刑具已经戴着有一段时间了,伤处不上药清理,再伤到筋骨,损到您的根本,那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杨婉在旁道:“坐吧邓瑛,没事。”

    邓瑛仍然在看易琅的神情。

    易琅忽然开口道:“邓厂臣,是我要给你赐药,不是姨母求我的。《恻隐》篇我没有白读,唐太宗可在军士的病床前赐药,我今日亦仿先圣,你再不坐,就是违逆了。”

    杨婉看着易琅弯眉一笑,回头扶着邓瑛坐下。

    罗御医挽起邓瑛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托着邓瑛的手臂对杨婉道:“婉姑娘,替下官托着厂督的手。说着,回身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用火苗轻舔了一下,蹲下身道:“邓厂督,可能会有一点疼,厂督忍一下。

    邓瑛点了点头,“没事,有劳大人。”

    邓瑛手腕上的伤已经有破皮之处,血与镣铐沾染,结出的血痂便粘黏在了镣铐上。罗御医用银针挑开血痂,邓瑛的肩膀忍不住一颤。

    罗御医忙顿了顿,抬头道:“还是很疼吧。”

    邓瑛没有出声。

    罗御医道:“听说,当年周丛山死的时候,手腕上的肉都沾在这刑具上,即便是解了,也取不下来,他的家人不得已,只能把那一圈的肉,拿刀全部剐了。”

    易琅听了这话,不禁站起身,走到罗御医身旁,低头朝邓瑛的手腕看去。

    “罗御医。”

    “臣在。”

    “他如果一直这样,是不是也会像周丛山一样。”

    罗御医道:“殿下仁慈,若时不时地清理创处,便会好些。”

    “哦。”

    易琅有些失神。

    他不说话,罗御医也不敢继续。

    杨婉不得已唤了他一声。

    易琅这才回过神来,对御医道:“罗御医你继续。”

    邓瑛低头道:“请殿下不要看。”

    杨婉也抽出一只手,示意他过来,“殿下,到姨母这来。”

    易琅却没有动,反而命合玉移近灯火,“我想看一看,我以前没有看过,不知道会这样。”

    他说完抬起头看向邓瑛道:“你为什么不向刑部陈情。”

    邓瑛避开易琅的目光,“因为这并不在《大明律》之内,这是天子的刑罚,赦和责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易琅没再出声,静静看着镣铐下裸露的皮肉。

    伤药覆其上,邓瑛几欲切齿。

    易琅却依旧站在着没有动,“罗御医。”

    “臣在。”

    “这伤需几日上一次药。”

    “回殿下,五日一次正好。”

    “嗯。”

    他应声后抬头对邓瑛道:“邓瑛你听着,你待罪期间,我都赐药与你,五日一次,不论姨母在不在承乾宫,你都可以过来。”

    “殿下不必待奴婢如此。”

    易琅道:“我不是为了我姨母,我为什么我暂时不想告诉你,你就当恩来谢就行了。”

    邓瑛沉默了一阵,方弯腰道:“好,奴婢谢殿下恩典。”

    室内的炭火越烧越温暖。

    罗御医等人退出以后,邓瑛又起身,谢了一回恩。

    杨婉等着邓瑛行完礼方将他扶起,对着易琅道:“今日不读书了,你们两想不想吃碗面。”

    易琅先是没说话,杨婉便耸了耸肩膀,“好吧殿下不想吃。”

    说着又转身问邓瑛,“你想不想吃。”

    “想。”

    “我们出去煮。”

    易琅忽道:“姨母我没说我不想吃。”

    杨婉转身道:“那姨母去煮面,殿下……”

    她说着迟疑了一阵,放低声音道:“可以让邓瑛在里面吃吗?”

    易琅看着邓瑛的手,也迟疑了一阵。

    “可以。”

    杨婉笑开了眉眼,向易琅行了一个礼,“谢殿下。”

    说完便往内厨房走。

    邓瑛慢步跟了过来,杨婉一面绑袖一面道:“你跟过来做什么,才上过药,最好坐一会儿。”

    邓瑛站在杨婉身边含笑道:“我不敢与殿下一道在殿内坐着。”

    杨婉熟练地起火烧水,“他都准了,你有什么不敢的。他其实就是个本质很好的孩子,只是从前被张琮和哥哥他们教得太刻板了。现在这样挺好的,做君王,杀伐决断是该的,但总得像个人吧,我一直觉得,《贞观政要》里讲的唐太宗就挺像人的,没事和魏房二人斗斗嘴,还管白头宫女的事,多有人情味,我觉得,殿下以后也会这样,会改革大明刑律,恩泽百官和百姓。”

    她一面说一面切绿叶菜。

    邓瑛静静地听她说完,忽唤了她一声。

    “婉婉。”

    “嗯?”

    “你怎么知道以后的事。”

    杨婉一愣,险些切到手,她忙抬手挽了挽耳发,“就猜的,对了。”

    她小心地放下菜刀,“你明日会在御前当值吗?”

    “是,明日内阁要在御前和司礼监共议白焕和梁为本的案子。”

    “好。”

    杨婉抿了抿唇,“明日殿下会去养心殿向陛下呈青词,你要等着他去,再向陛下求要鞫谳白阁老的权力,他会帮到你。”

    邓瑛道:“婉婉,是你教殿下的吗?”

    杨婉摇了摇头,“我觉得,是你教的,你不是曾经告诉过他,历朝历代都有党争,让他不要在意,只用取其中于国民有用的见地吗?他虽然小,但他想保杭州的新政,想保内阁,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法子而已。”

    她说完,灶上水也滚了。

    杨婉将面抖散,望着咕噜咕噜的面汤道:“还有,你的伤才上过药,今日就在承乾宫歇息吧。睡我的床,我今晚替殿下上夜,不会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