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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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逸仙点了点头。

    侯张氏接着问:“唵?咋的,妹子。被猍歹咬了?咋咬的?和我叨咕叨咕(说说)。”

    包逸仙摇摇头,然后指指嘴巴。

    侯张氏一惊:“盎?!你,你,你也是哑巴?一个寡妇哑巴妈,带个哑巴孩子?”

    包逸仙点点头,意思她说对了。

    侯张氏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爽朗一笑:“盎!哑巴好呀!哑巴不挑人,实诚。”

    包逸仙的眼神里透出了疑惑。

    侯张氏向她看了一眼,笑着说:“盎,缘分呀。”

    包逸仙就更疑惑了。

    她把屋子打量了一下,正在想这是咋样的一户人家。

    侯张氏明白她的意思,就说:“盎!这可是一户好人家呀。你是真有福呀,遇到了从四皇上。要知道,这从四皇上可是这赤勒川上鼎鼎有名的大善人呀。”

    见包逸仙听得出神,侯张氏精神头上来了,越说越来劲儿:“盎!说起这一家子人呀,从祖辈上来说呀,就不善乎。

    “从四皇上他爹,就是鼎鼎有名的从皇上从林。从皇上大名是咋来的呢?这要从往们山东人闯关东说起。

    “当时呀,山东闹蝗灾呀,庄稼都被蚂蚱吃了。闹灾的山东人都出了那个啥口来着?盎,就是那个叫古北口的。出了口呀,大伙儿跑到这儿来讨生活。

    “这儿呀,起初没啥人烟,大伙儿来了就是跑马占边,开小片荒。和当地的官府打声招呼,谁开了荒,土地就是谁的。

    “赤勒川地肥呀,有九川十八岔,地面大着呢。尤其这大西沟川,不但地肥,还是关里关外的要道。

    “这儿的地,春天随便扔几粒种子,秋天就能收成大把的粮食。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人来的就越来越多了。结果东边的蒙古人不干了。这里原先是人家放牲口的地儿呀。地都被山东人开了荒了,牲口吃草的地儿就少了。

    “打那儿以后,蒙古人和山东人就开始干架。起初是老百姓私下里干,后来喀喇沁贡王的军队也来掺和了。

    “蒙古人厉害呀,骑着高头大马,挥着蒙古刀,一下子冲过来,人就倒下一大片。山东人这面也不含糊,带头的就是从林。他带着山东小伙子,人人一根榆木棍。

    “这榆木呀,可不是一般的榆树的棍子,是这里山崖上的山黄榆。这种木头,经过风吹日晒的,老硬了,砸在石头上都不会断。

    “蒙古马队冲过来的时候,小伙子们蹲在地上,突然跃起专打马腿。蒙古人刀短,还没砍到人,马腿就断了。

    “那马队呀,一倒一大片。贡王一看山东刁民不好惹呀,只能鸣金收兵,不敢轻易再战。”

    包逸仙边听边想,以前也听老人们讲起过,看来蒙古人和汉人的恩怨真的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了。

    侯张氏讲到这儿,声音就更大了:“盎,这一仗从林名声大振呀,在山东人里威望就越来越高了。

    “大家都说他的功劳,好比评书上《薛礼征东》里说的李世民。他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学着评书的腔调,说了句‘朕准了’。

    “从那以后,大家都叫他从皇上。从皇上不但有勇,还有谋。那一年赤勒川粮食收成贼好,家家有余粮。到了冬天,下起了鹅毛大雪。

    “那雪大的,有一尺多厚,喀喇沁的牧场全被大雪盖上了,蒙古人的牛羊没地儿吃草,饿死的牲口堆成了小山儿。眼看着蒙古人要遭大罪了。

    “这个时候,从皇上对大伙儿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古人冻死饿死。他派人给贡王送信儿,愿意送去两千石粮食,换回他们冻死的牛羊。

    “贡王接到信儿后哈哈大笑,立马儿同意,还特意命令手下签订了蒙汉友好共处官文。

    “从那以后,山东人不再叫蒙古人‘蒙古鞑子’,蒙古人也不再叫山东人‘山东棒子’;蒙古人放牧牛羊不过赤勒河,山东人开荒不过青羊山。还在赤勒川设了粮捕府,开了专门的集市,专门供蒙古人和山东人做粮食、牛羊买卖。”

    现在看蒙古人和汉人没那么生分了,包逸仙寻思着,看来——不该装哑巴呀。

    乌拉沁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侯张氏给他盖上条被子,继续说:“盎!这从皇上从林不只是有勇有谋,会打架,还会做生意呀。

    “他把赤勒川的粮食用骆驼运往喀喇沁,换回来成群的牛羊,再用这些牛羊在赤勒川换田地。没几年功夫,整棵儿浪的大西沟川的上等大平地,就有一半是他家的了,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户。

    “你看这大院,两栋大瓦房,还有厢房,雕花大门楼,四角还有炮楼子。最兴旺的时候呀,这大院里看家护院的就有三十多人。那时候呀,连粮捕府县衙的县太爷,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到他家来拜年。”

    侯张氏眼皮往下一耷拉,哀叹一声:“唉——!可惜呀,可惜这从皇上家呀,人丁不旺,连生三个孩子都没立住(活下来)。

    “老大刚出生就得了水痘,没出月子就死了。老二长到五岁让热河来的胡子绑了票,从皇上送钱送晚了,被胡子撕了票。老三在去粮捕府上学的路上遇到了猍歹,被猍歹叼去了。

    “只有这老四从孝儒呀,活了下来。从皇上视为掌上明珠,不让他干地里的活计,从小套马车送到粮捕府,住在新学堂里读书。

    “这从孝儒呀,往们都叫他大哥,还真有出息。他不但识文断字,还特别爱看医书、药书拉哄的(等等)。看着看着,人家竟学成了看病先生。不管多么奇怪的病,他一旦遇到了,不看好了睡不着觉。

    “盎,就他这股劲儿,看好了好多疑难杂症,成了赤勒川有名的神医了。好多大户人家套马车接送他去扎咕病(治病)。就因这个给人看病的医术,人们尊了从皇上的名号,给他起个外号叫从四皇上。

    “从四皇上那可真是个大善人呀,只要是病人,有钱没钱都给看病。遇上有钱人家,给钱就接着;遇上没钱的,药箱子一合,走人,也不听病人的客套话。”

    包逸仙听到这儿,越发想见见这个救命恩人长啥样。

    这时又听侯张氏“唉”了一声:“唉——好人没好报呀!这从皇上英耀一世,晚年却染上了大烟瘾,每天泡在粮捕府的‘逍遥楼’里,还耍上了大钱。

    “盎,那注下的呀,一次比一次大,吓人呀!被好多粮捕府街上的赖皮捧为‘豪赌’。有一天夜里,从皇上压上了大西沟川的所有土地,结果输了个精光,只剩下了这大院和几十亩的坟茔地。

    “当时从皇上就后悔了,一夜间头发全白了,没多久就窝囊死了。没过半年,老伴也驾鹤西去,好好一个家呀,就败了。好在,从四皇上已成家立业,也算有个香火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