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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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一个满头白发上了年纪的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大家一看,是半截岔的老杜头。

    老杜头颤颤巍巍地说:“盎,我呢,倚老卖老。咳咳——”

    说着话,老杜头咳嗽了一阵,歇了歇,顿了顿,接着说:“盎,我说呀,咳咳——我说呀,买卖不成仁义在,是吧?!盎,大家呀,都是十里八村的,在大西沟川这地儿,讨生活,谁也不容易,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各自让一步,各让,一步!盎?!”

    “盎,中,中,好,好,那咱就听杜老前辈的!”猍歹嚎说。

    “盎,中,听老杜头的。”闫凤奎也说。

    老杜头接着说:“盎,那我,咳咳——就装一装大,做个说和人。呃——你呢,你也别给二斤小米。呃——你呢,你也别指望太高的补偿。咳咳——走个折中,折中一下,你们看看,给小闫三斤小米,咋样?”

    “唵?三,三斤?”闫凤奎说着,那表情上感到不满意。

    “盎?三,三,三——斤呀!太,太,太——多了!”三结巴接话了,“三,三,三——斤,斤,不,不,不——行!不行!”他一边走着路,转着圈儿。

    猍歹嚎一旁撒嘛着闫凤奎的表情,不吱声。

    “盎!咳咳——三斤不行?那就,那就,两斤半!另外,到从四皇上那儿的扎古病的钱、看病钱,龚甲长给掏了。咋样?”

    闫凤奎本来心里不咋甜和,但一想,看病先生的钱,猍歹嚎给掏了,也凑合,就说:“盎,算我今儿个崴泥了(倒霉),就听老杜头的了!”

    三结巴还想说点啥。

    猍歹嚎开口了,说:“盎,还是杜老前辈公平,就这么着。盎,走,我带你到从四皇上那扎咕一下。”

    赖歹嚎捣鼓来的大洋马竟然咬人,这桩奇事儿立马儿在大西沟川传遍了。

    那可是马呀,不是狗也不是猍歹,怎么能咬人呢?

    还把闫凤奎的手指头像嚼馍馍一样咽下肚里。

    有好事者,东打听,西打听,终于闹明白了。

    原来这大洋马是马贩子从东北那边贩过来的。

    据说在锦州那个地方,有一个日本鬼子的骑兵连,个个骑着高头大洋马。

    一天,他们耀武扬威地去一个营子里“剿匪”,在半道被当地的义勇军给包了饺子。

    一阵手榴弹,一阵枪子,那些小鬼子全报销了,一个没跑了。

    他们的大洋马就被手榴弹炸惊了,四处乱跑。

    其中有一匹马就跑到了一家叫王老凿家的农户里。

    王老凿正在家里晒苞米,一抬头,看见门口进来一匹大洋马。

    这大洋马进得门来一点也不客气,就好像进了自己的家一样,张口就吃起了苞米。

    这把王老凿给气坏了,找根缰绳就把大洋马拴在自家牛槽上了。

    王老凿的倔脾气上来了,心想,不管谁家的马,吃了我家的苞米都得包(赔),不管你是保长还是甲长。

    奇怪的是,这大洋马在牛槽上拴了两天,竟然没人来找。

    王老凿心想,这么壮实的马,丢了没人找,也太不合遥性了(不合规矩)。

    他越想越憋气,气就不打一处来,拿起鞭子就在马屁股上抽两下。

    开始抽两下没咋用力,大洋马寻思,你这是给我挠痒痒呢吗?没搭理他,接着吃自己的草。

    这可把王老凿气到了,嘴里自言自语地唠叨:“不陪我苞米,还吃我家干草!叫你吃!叫你吃!”

    他边唠叨边将鞭子像雨点般抽下来,一下比一下重!

    这下可把大洋马气到了。

    “盎,咋了?你还来劲儿了是吧?”一抬脚,一个蹶子就把王老凿踢出一丈多远。

    王老凿疼得半天没直起腰来。

    等他缓过劲儿来,爬起来心里就更火了!

    心想,你吃着我的,还踢我!

    他总结之前的教训,不到大洋马屁股后面去,来到大洋马的前面,侧着身子,用鞭梢抽大洋马的脸。

    越打越来劲儿,越打越靠前。

    突然看见大洋马眉头的那块白皮毛皱起一个疙瘩,眼睛冒出了血丝,张着大口就向他咬来。

    王老凿从来也没见过这阵势呀,本能地一歪头,耳边就感觉一团热气,用手一摸,啊?血!

    再斜眼一看,大洋马嘴巴上叼着一块血红淋拉(血淋淋)的肉。哪来的肉?

    啊?耳朵?我的耳朵?原来王老凿的耳朵被大洋马咬下一只。

    王老凿正在惊恐之余,只见那大洋马叼着那只耳朵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咂摸咂摸嘴,嚼了两下,一伸脖子,把那只耳朵咽肚里去了。

    王老凿的老伴从屋里出来,看到王老凿满脑袋的血,赶紧找块破布把他的头包上了,扶到屋里养伤去了。

    这个时候,王老凿十二岁的小儿子王二柱子回来了。

    他进门见自己的爹脑袋跟血葫芦似(血淋淋)的,小脾气也上来了。

    他拿起王老凿的鞭子,就对大红马劈头盖脸一顿猛抽。

    不管他怎么抽,大洋马都不搭理他,一门心思吃牛槽里的草。

    王二柱子累得喘着粗气,索性站在牛槽上抡起鞭子。

    大洋马斜了一眼他,突然一口咬住他的大腿。

    幸亏那是冬天,王二柱子穿的是棉裤,不然一条腿肯定被咬折了。

    大洋马咬住他的棉裤,头一抬,王二柱子就被拎了起来,大头朝下了。

    大洋马像刁着一个小鸡子似的,来回揉当(摆动)两下,突然一撒嘴,王二柱子就飞了出去,撞在他家的石头院墙上。

    王二柱子就像个麻袋一样在墙上撞了一下,落到墙根下,半天没起来。

    大洋马边吃草,边斜眼看着王二柱子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见王二柱子胳膊抬了一下,又在空中划拉一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慢慢又翻了个身,爬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摸到牛槽边,还没站稳,大洋马又一口咬住他的脖领子,抬起头,王二柱子又悬在空中。

    大洋马又来回揉当两下,突然一撒嘴,王二柱子又飞了出去,撞在了他家的石头院墙上。

    这回王二柱子头撞在石头墙上,落下的时候,来了个倒栽葱,头栽到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满营子的人都来围观,但没有人敢靠前帮忙,更不敢去动那大洋马,只能远远地看着,像在看莲花落子戏。

    一匹马,一匹东洋大洋马,竟然征服了一个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