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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国舅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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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鸿羽回头看时,发现扶住自己肩膀的人却是帝后卞琪音,她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似乎示意自己回身跟她走。不知为什么,建鸿羽的内心被一股莫名的恐惧填满了,本能的抗拒,恨不得立刻甩开她逃走。就在这时,建鸿羽又瞥见自己的妻子孔露华正一脸寒霜的瞪着自己。

    建鸿羽一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他不明白为什么梦见卞琪音会带给自己这么大的压迫感。跟随义帝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女人却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记忆里这是一个非常低调的女人,始终躲在义帝的身后,料想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妻子吧。

    想到妻子,孔露华与卞琪音正好相反,玄铁军不少人甚至戏称她为大当家。不同于卞琪音出身地方豪族,孔露华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前朝知名的鸿儒。孔露华从小博览群书,知今通古,对时事多有犀利的见解。在政治方面,建鸿羽非常倚重她的判断,可说是言听计从。

    因为建鸿羽从内心深处对自己有非常明确的认知,若论军事素养,自己天下无人能及,但是要说到政治能力,自己却没有那么卓越。这也是自己一直臣服义帝的原因之一。但是,建鸿羽隐隐觉得,若不是孔露华是个女儿身,与生俱来的决断杀伐和坚毅不拔的天赋少了一些,义帝也未必斗得过她。因为她的政治洞察力和敏锐性实在是太惊人了。

    “报告,请问大人是否进膳?”一个亲兵在帐外朗声奏道。

    “拿进来。”随着建鸿羽的命令,亲兵撩帐而进并将餐盘正正的放在案几之上。建鸿羽边起身边命令道,“传令下去,早餐后部队休整一个时辰再出发,兄弟们这些天太辛苦了。还有行军等级由急行军转为常行军,注意沿路搜索和收容并州余部,要边收容边整编。”

    “是。”亲兵得令而去。

    这样一来,抵达京城的时间至少会增加四天,妻子的消息应该能传回来了吧,建鸿羽心中盘算着。

    “禀大人,朝廷来使到。”门外的亲兵又朗声报道。

    “快有请。”

    这次进帐的是护府近卫军副指挥使于万映。建鸿羽知道他是于贵妃的长兄,目前圣眷正浓,赶忙趋步上前。他还没来得及伸手相迎,于万映却牢牢地站定了,面色严峻的挤出三个字,“帝有谕。”

    看到这个架势,建鸿羽只好硬生生的顿住,就地跪下,口称:“臣恭领帝谕。”

    于万映清了清嗓子,诵道:“卿闻诏即动,平叛果决,速建奇功,甚好甚慰。卿不吝性命忠勇,朕岂能视高爵厚赏以为珍?急速进京,晤面听封。谕以通告,特使闻知。”

    “臣谢恩。”建鸿羽刚叩完头。于万映便迫不及待的换上一副笑脸、忙不迭的搀起建鸿羽、立马跪拜行礼,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建鸿羽边扶起于万映,边在心里暗自感叹,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做到前后两个姿态转换无缝连接的。

    “王爷,刚才宣谕是朝廷规制所在,属下也不得不如此啊。其实,属下心里是不胜惶恐,王爷千万不要见怪!下面的,才是属下要和您禀告的贴心话呢!”于万映谄媚的一笑。

    “国舅爷,快别乱开玩笑了。我只是幽州侯,不是什么王爷。再说,您身在禁军序列,怎么能是我的属下呢?可别把朝廷规制搞乱了。”建鸿羽略带揶揄的说。

    “晋封王爵,那只是须臾之间的事,不会叫错的。那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普天下,除了天子,谁不是您的属下。我只不过是趁早巴结巴结罢了。”于万映丝毫不觉得尴尬,依然满脸堆笑。

    “国舅爷贵为国戚,巴结一词,我可是担当不起啊。”建鸿羽也笑得一脸天真。

    “担得起,担得起。”于万映着重强调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爷才是除天子外,身份最贵重的人。谁都得巴结。”

    “这话,我就有点听不明白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万映一边说一边朝建鸿羽使劲挤挤眼,“还能再怎么往清楚里说?王爷就别继续装糊涂,调戏我了。”

    “这个我听懂了,只是朝廷有规制,一字王只设一位。鳞王虽然被暂扣,但也没有旨意谪黜……我感觉自己还是接并州王的可能性大些吧?”

    “所以您就将钟甘就地正法了?”于万映眼中闪着狡黠,语气中透着调侃。

    “诶,国舅爷怎么能这么说?钟甘虽然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但毕竟是首义元从,如能生擒,我自是要押解入京,由天子发落的。这样即得了全功,又顾了义气,还不至于让天下人妄自揣测,您说是不?只不过兵凶战危,钟甘又是天下第一骁将,万马丛中,锋刃之间,胜负生死不过是一线之隔。这个结局也不是我能把握的。国舅爷一直侍卫天子左右,不一定对此有深刻的感受,但我想天子久经征战,一定能理解。”

    “那是,那是。主要是王爷过于仁义了,不惜以身犯险,只为减少无辜士卒的死伤。”

    “视卒如子,故能与之俱死。都是我朝的士卒,何苦多造杀孽?”

    “王爷人品贵重,并州王的爵位何能足以彰显?”于万映说着,小心的凑到建鸿羽的耳边,压低声音道,“鳞王已被帝后处死,天子业已予以追认,只是还未到昭告天下的时机。”

    “这是为何?”建鸿羽故作大惊。

    “这个……您面谒天子时,自会得到解答。”于万映叉开话题,接着说,“您不知道,这些天报捷的信使像密雹一样接踵而至,天子对您迅速平叛的奇功喜出望外,朝野上下对您赞誉不绝。我奉命前来,就是为了尽快传达天子对您褒奖的诚意,并迎接您即刻入京的。”

    “入京还得少许时日才可。”

    “这可有违天子旨意啊,恐怕不妥吧?”。

    “就是不敢辜负天子旨意,才需稍缓数日。”

    “此话怎讲?”

    “目前,虽然首恶伏诛,大局已定。但毕竟钟甘在并州苦心经营多年,还有不少部将、豪绅念其旧恩。况且天子不问协从的恩旨还未广为人知,不尽快巩固战果、收编残部、安抚人心,就会令他们妄生幻想或忧虑思变。我还需数日来肃清隐患,以防差池。不然,若面谒天子时,再起狼烟,即便不会增加朝廷的困扰,我又有何颜面以对天子?”

    “王爷是担心不能恪守全功,只是让我如何向天子复命?”

    “这个不妨,我自会上表陈情,不敢为难国舅爷。”

    “即是如此,那我就先行回京候驾了。王爷最好也能在天子返京前入京候驾,千万不要让天子苦等。”

    “国舅爷何必急于一日?不如今日且和我们一同行进,待我们设晚宴、尽地主之谊后,您再快马加鞭返京候驾不迟。”

    “如此说来,我就借花献佛,趁晚宴再与王爷熟络熟络?”

    “哈哈,当是互相熟络熟络。感谢国舅爷给了我们一个交接国戚的机会喔!”

    “那现在到晚饭之间的时间,我就参观参观名震天下的玄铁军,借鉴借鉴王爷的治军经验。”

    “那我马上给国舅爷派向导随从。”

    “玄铁军现在军务繁重,就不必为我抽调人手了,我自己随意转转就好。”

    “陪国舅爷就是最大的军务啊。”建鸿羽走到帐门外,对站岗的亲兵道,“你去请幕僚府参赞同知贺平章过来,你们一块儿陪好国舅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于万映笑着对建鸿羽回道。于万映与建鸿羽继续寒暄不到半刻,贺平章就小跑着到了。于是,于万映在贺平章与亲兵的陪同下去参观部队。建鸿羽则指挥全军拔寨起营,按照计划预案转入机动行军。

    参观沿途,于万映看到,首先整装完毕、打马出发的是身着革甲,装备小梢弓和圆月弯刀,携带狼烟筒和号角的轻骑兵斥候小队。斥候小队以三骑为一个编组,前后左右叉开,向主路两翼蜿蜒的小路悄然隐去,远远望着如同一簇簇移动的低矮灌木丛。

    随后离营的是身着环甲,装备长梢弓和突刺马刀,携带双色令旗的联络分队。联络分队以两骑为一个编组,以三里为间隔,由中军分别向前军、后军和斥候小队行进方向延伸而去。于万映知道,这支部队是玄铁军的神经系统。

    接下来离营的是身着鳞甲,装备神机连弩和红缨枪,携带两袋箭矢的骑兵部队。他们每骑间隔八尺,成两列纵队沿主路整齐前行。这个于万映就有点看不懂了,于是侧身问贺平章:“贺同知,这支精锐骑兵是什么部队?”

    “禀国舅爷,这就是我们玄铁军赫赫有名的摧锋旅,每逢冲击敌阵,令他们先以连弩进行箭雨准备,再攻凿穿插薄弱环节,割裂敌军联系,为后续部队的清剿行动创造条件。”贺知章看看一头雾水的于万映,谨慎的又说,“接下来行进的将是陷阵旅、扫荡旅、拱卫旅,以及器械旅和后勤旅。国舅爷是统帅全局,谋划战略的大人物,自是不必顾及这些战术上的小问题。”

    于万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继续驻足看着。只见,人着板甲、马着鳞甲、装备马槊的骑兵纵队,人着叶甲、手持战锤的骑兵纵队,人着明光铠、手持陌刀、斜挎重背砍刀的骑兵纵队依序离营。接着,冲车、云梯、箭楼、石炮等器械列队而过。利用这段时间,后勤部队将营帐、辎重等物撤收装车,将遗留痕迹逐一消去,然后也从容不迫的徐徐启程。在他们之后,还有一支小规模的摧锋旅分队始终在巡逻警跸。整支部队宛若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向前滚动,沉默却蕴含着不可知的力量,可谓其行乘风、其势含火,枪立成林、军动成浪,不测如阴、威如雷霆。

    于万映虽看不全懂,但也暗暗感叹:这么大规模一支部队,行进井然有序,营盘整齐划一,行动起来丝毫不乱,看来玄铁军名震天下,自是有其道理。他再次侧过身对贺平章说道:“贺同知,晚饭前,还有劳带我到前军、后军和你们幕僚府的队列去转转吧。”

    晚宴后,建鸿羽送别于万映,径自回到自己的大帐中,独自坐在案前思量:那红衣女人的谶语居然应验了,我真的要晋封一字王。那下一步呢,我还会承天子位吗?这谶语究竟是吉是凶呢?想到这一层,建鸿羽的心竟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起来。天下至尊,唾手可得,这对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像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一种诱惑啊。可同时,他也想到了,要是不成,这一步迈出去,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十几年积累的功业瞬间就会毁于一旦,身家性命也万难保全。在这极大的诱惑和极大的恐惧以及酒精的交织作用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停转了。

    可是那一瞬过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义帝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身体无病无恙,而且天下局势已然大定,鳞王和并州王都成为了过去,就凭自己这一成旧部与一成还未完全收编的兵马,也妄想取而代之。想到这,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他索性一拍案几,骂了一句,“去他娘的,随他去吧。”接着又低声嘟囔道,“要是命运真让我做天子,我自然就做了,不需要我这么纠结。”

    这时,突然帐问外传来一句,“就这么想做天子吗?”

    建鸿羽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