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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日暮城楼传戍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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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谷脸色闪过几下,他想起自己在吏部南曹待选时,遇到了吏部侍郎徐守中,跟自己长谈了近半个时辰,然后大笔一挥,把自己录上了待选官吏进补名单。听闻,徐侍郎跟这位曾军使关系非同一般,他的儿子,权知延州刺史徐公亮就是曾军使的臂膀。

    看着李谷恍然大悟的样子,曾葆华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徐守中看中他之后,连同指派西京的候选官吏名单,迅速传到河南府东厅户曹从事刘皓然手里。他是猫爪山寨己子营的人,早两年就被安排进了河北邢州尧山县任典史。这次运作一番,以尧山县主簿的身份调任河南府。

    他连同洛阳县右尉杨金水,对名单上的人,包括李谷在内,进行了“背景调查”。最后判定,李谷是这批西京候选官吏中潜力最大,最值得笼络的一位。

    李谷,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生人,字惟珍,颍州汝阴县(今安徽阜阳)人,祖籍洛阳。父祖因避黄巢之乱,远避他乡,开学授教,在汝阴和颍州很有名气。

    据洛阳旅居的汝阴人士说,李谷少勇力善射,以任侠为事,年轻气盛,惹事生非,颇为乡人所厌恨。后来李谷察觉到,就以周处为榜样,发愤从学,过目不忘,所览如宿习。

    刘皓然打着颂发文书盘缠(候选官吏的这些杂事由河南府负责)的旗号,多次与李谷接触,再结合杨金水打探来的信息,给出的结论是“为人厚重刚毅,深沉有城府,智略过人。雅善谈论,辞气明畅,议事能近取譬,言语诣理切情。人有难必救,有恩必报。”

    曾葆华一边默念着快马递过来的资料,一边递过去一杯热茶,关切地问道:“延州跟关中不同,跟河南中原更不同。这里旱燥苦寒,李先生要想在这里为官,可要做好准备。”

    李谷淡淡一笑,“军使不用担心,在下自幼喜欢游历各处,也吃过不少苦头,不怕。”

    “不怕就好。”曾葆华哈哈一笑,“李先生一路上还顺利吧。”

    李谷觉得曾葆华年纪虽轻,但说话十分老成,有些不符。但想到传闻他七八岁就跟着其父和族人,拎着刀子在燕山血战契丹人,也就是释然了。

    李家虽然是迁居异乡,但父祖经营有道,又是名士文人,颇受乡里敬重。李谷出生以后,家境优裕,受了些溺爱,所以少年有些桀骜不驯。其父祖察觉后,就资助他出游江淮、山南各地。饱受社会毒打后,幡然醒悟,变了老成稳重。

    想必曾军使的成长,也是如此。只是他少年时期,比自己更加艰辛,所以成长得更老成稳重也是应该的。

    “回军使的话,一路还算顺利,只是关中流民众多,悉数出潼关奔河南中原乞活。”

    “今年关中部分地区大旱,苦了百姓们啊。”曾葆华悠悠地说道,“你是从潼关西进的。”

    “是的军使。”

    “潼关?我也是从那里进关中的。”说着,曾葆华朗声念了一词,“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听到最后两句百姓苦,李谷双目微赤,气息急促,眼神变得深邃悠远。好一会,才从情绪中平复下来。

    “军使,这阙词是何人所做?”

    “是我五月路过潼关时所作的。”

    李谷脸上尽是讶然,突然间想起洛阳城此前流传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诗,以及那阙“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的《鹧鸪天》。有人说是燕山曾十三郎写的,可是大多数文人士子嗤之以鼻。

    现在想来,绝不是空穴来风。

    “军使此词,写景虚实相映,气势雄浑,自然生动。最难得的是最后一句,悲天悯人,感人深邃。在下听来,振聋发聩,有若金石掷地!”李谷由衷赞叹道,“军使如此文才,何不宣扬于世?”

    “现在这朝野,只需要一个能征善战,骁勇无比的曾十三郎,不需要一个出口成章、诗词全才的曾十三郎。”曾葆华笑着答道。

    李谷盯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五六岁的军使,思绪万千。

    他少小有侠义之气,知耻后苦读史书,这份意气变成了忧国忧民之心。正是这份心气,强烈地驱使着他出来做事。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希望在微末官吏的职位上,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宁贡献一份力量。

    今天,曾葆华的这一阙《潼关路》,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就像一道光,投进他一直苦苦寻觅追索的心。这一刻,李谷下定了决心。

    “曾军使,在下愿留在延州办事,还请军使成全。”

    “好,延州长史王审时那里,还缺人手,你即刻去他那里报到吧。”

    “遵命!”

    经过短暂的“培训”,李谷就到延州与夏州交界的塞门镇上任,出任塞门镇镇遏使兼厘金劝捐使。

    “郎君,镇遏使小的明白,这厘金劝捐使是个什么章程?”李涛穿了一身轻甲,配着横刀,站在旁边轻声问道。

    “厘金,所有过关货物,按厘(百分之一)抽税金,用于招讨事宜。我这厘金劝捐使,就是劝过往的商队自愿输捐。”

    “自愿输捐?”李涛看了看周围,塞门镇关隘里外上下,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汉。那明晃晃的利刀,寒颤颤的长枪,还有弓手背上背着的弓弩箭矢,他看得有些困惑了。

    李谷跟他年纪相仿,主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正是,就是靠这些劝。要是不识相,不肯自愿输捐,这天高地远的,很容易出意外的。”

    李谷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敢在这边塞关隘地方来往的商队,哪家背后不站着达官贵人、世家豪强。普通百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谁还敢上这里来做生意?嫌命长?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有钱人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盈利来报效朝廷,有何不可?

    强迫?所有输捐的商队,都会受到一份正式文书,保大军厘金局出具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某某商队,自愿输捐厘金若干,报效朝廷,以助招讨靖平事宜。”

    看清楚,是“自愿”!

    而且拿着它,就可以在鄜、坊、丹、延四州通行无阻。要是谁再敢乱收税捐,只管去保大军厘金局,凭真凭实据,它先垫还给你,然后厘金局自会找人去索要。看到没,不白拿你自愿输捐的厘金!

    至于出了这四州?那不好意思,那不属于保大军辖区,曾葆华这位保大军马步军指挥使,权行节度使事也管不到,爱莫能助。

    “镇使,那边来了一支商队,是绥州茹卢部的,里面混有五十石粮食,说是前几年的陈粮,想运到鄜州去卖了换布帛回来。”

    “这事也禀告于我!是不是收了商队的好处?军使郎君的钧令说得明明白白,一粒粮食都不准南下!”李谷微眯着眼睛,厉声说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那商队往年常来,与小的相熟,所以才壮着胆子来求情。”军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告。

    “再有下次,砍了你的狗头!”李谷可不是一般的文人,从小就打遍四乡无敌手,十二三岁就敢拿刀子犯浑的人。要不然乡人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呢?

    “本官重申一遍,一粒粮食也不准南下。军使说过,要是有一粒粮食从塞门镇过关南下,就砍了某的脑袋。只是在此之前,某要先砍了你们的脑袋!”

    李谷的声音在塞门镇关隘上空回响着,众军士齐声应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