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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奇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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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雪,咱家知青来了没?一个浑厚的声音传进屋。

    来了,爹。春雪阿姨一边忙活一边回答。

    爸爸站起来,还没迎出去,春雪阿姨她爹万有爷和她娘万有奶,就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春雪阿姨指着爸爸说:爹,娘,他就是咱家知青。

    万有爷热情地对爸爸说:进屋里坐吧,让春雪一人忙活就行了。

    爸爸有些局促不安。富大叔,富大婶,以后我就住在你们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别这么说,你住在咱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万有爷很爽快,看看爸爸。以后你就叫俺万有叔,村里人大都姓富,出门不好叫。

    哎。爸爸就叫他万有叔。

    他们唠起家常。万有爷挺健谈,山南海北,古往今来,滔滔不绝。万有奶不爱说话,遇上家长里短时,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万有爷四十多岁,一张黑土地一样颜色的圆脸,长满浓密的络腮胡子,粗短的黑眉毛,像是两块生铁打造的。两只深陷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鼻梁稍矮,嘴唇宽厚。个子虽然不高,却很壮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粗犷而刚毅的人。

    万有奶一脸皱纹,眼睛眯眯着,脸色有些憔悴,身体消瘦,像位老太太。

    春雪阿姨长得既不像她爹,也不像她娘。爸爸常跟我说,她真会长。

    爹,别唠了,吃饭吧。爸爸和万有爷唠得正欢,春雪阿姨端着饭桌进来。

    万有爷接过桌子,放在炕上。吃吧吃吧,你哥许是早就饿了。

    春雪阿姨和万有奶往桌上端饭菜。一个柳条浅子盛了几个苞米面大饼子,一小盆大米饭,每人一大碗土豆炖芸豆,还有黄瓜、小葱、青椒、大酱。最后,春雪阿姨端来一个盘子放在饭桌上,里面是咸鸭蛋。

    爸爸看着一桌子的菜好兴奋,简直是在过年。那时的城里没有这么多菜,每天每人只供应几两,拿着菜票东跑西颠还买不到。

    她哥,上炕吧。万有奶招呼爸爸。

    哎,我坐在这,我不会在炕上盘腿坐着。爸爸坐在炕沿边上。

    万有爷看着爸爸,只顾跟你唠了,也没问问你的大号。

    爸爸说:我叫原野。

    好名字,有点庄稼院的味道,不光看你人厚道,名字也实惠,好,好。万有爷赞不绝口,回头对万有奶笑笑,大师傅,麻烦你点儿事。(大师傅:东北部分农村,上点儿年纪的男人对妻子的昵称。)

    万有奶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啥事?

    没啥事。万有爷呵呵地冲着万有奶笑,就是把那……那个拿来。人家孩子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来咱这疙瘩,咱得表示表示,是不?

    你呀,别拿人家孩子做引由。万有奶瞥了万有爷一眼,转身掀开大木柜,翻出一个没有商标的玻璃瓶子,又盯了万有爷一眼,才把瓶子递给他。

    谢谢啊。万有爷十分高兴,得了宝贝似的,双手紧紧握着酒瓶子,笑着对万有奶说,大师傅,你放心,俺心里有撇。

    爸爸说,我不会喝酒,你老自己喝吧。

    哎,男爷们儿哪有不会喝酒的,少来点儿。万有爷看着爸爸,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婶不让俺喝酒,俺这是借你的光了,你要是不喝,俺咋喝呀?

    春雪阿姨对爸爸说,俺爹喝完酒,就上大队去,找那帮人说理。

    爸爸不明白事情的缘由,看着她,点点头。

    万有爷给爸爸倒了一盅酒。来,喝吧。

    你老请。爸爸只得端起酒盅儿,喝了一小口,呛得他直咳嗽。

    哥,快吃菜压压。春雪阿姨递给爸爸一个咸鸭蛋。

    你家知青来了么?一个苍老含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随着说话声,进来一个背稍驼的身体清瘦的老头儿,光秃秃的酱块形脑袋,两只圆凸凸的大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瞪着,宽阔的大嘴咧咧着。

    他,就是这一带很有名气的瞎五爷。

    知青来了。万有爷连忙拉住他,瞎五叔,你上炕吃点儿。

    不吃了,俺刚吃过。瞎五爷还是瞪着眼睛,一眨不眨。

    万有爷说:有酒,上炕吧。

    有酒?瞎五爷用鼻子吸吸,可能酒的醇香这时才刺激了他的嗅觉,大嘴一咧,咕噜道:那俺可得上炕。

    你老坐这吧。爸爸站起来,扶着他上了炕,挨着爸爸坐下。

    春雪阿姨端来一碗菜,给他倒盅酒。瞎五爷,给你。

    春雪阿姨也叫他瞎,那眼睛明明睁着,怎么是瞎子呢?爸爸很奇怪,出于礼貌没有问,愣愣地瞅着他。

    瞎五爷端起酒盅儿,疼爱儿女般地放在鼻子尖上蹭蹭,深深吸着酒的醇香,然后才珍重地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边甜密地吧嗒着嘴一边夹菜。筷头挺准,一筷子就将芸豆夹起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爸爸好不容易才把那盅酒喝了,对万有爷和瞎五爷说:我不喝了,吃饭,你二老慢慢喝吧。

    万有爷看看爸爸,你是不能喝,脸都红了,那就吃饭吧。

    春雪阿姨把那盆大米饭递到爸爸跟前。哥,你吃吧,这是俺特意给你做的。

    春雪,谢谢你。爸爸拿起一个大饼子咬了一口。我爱吃这个,胡嘎嘎很香,城里净吃窝窝头。

    万有爷说,爱吃啥就吃啥,到庄稼院咱就说庄稼人的话,往后那能老吃大米饭,净面大饼子能吃上流儿就不错了。

    瞎五爷对爸爸说,小伙子,嘴壮实点,啥都得吃。

    爸爸点点头,是呀,以后你们吃啥,我就吃啥。你们说我和你们是一家人,可不要另眼看待我呀。

    好,好,是一家人。万有爷很高兴。

    是个好后生,你家有福份呐,分个知青。瞎五爷很伤感,咕咕噜噜地说,俺一个绝户器瞎老头子,没这个缘份。

    他很伤感,一脸愁容。

    爸爸连忙对他说,你老别难过,以后我常到你家串门。

    好,那感情好。瞎五爷一阵激动,大嘴咧得像个瓢。往后咱爷俩往好里处,你就叫俺瞎大爷吧。

    这……爸爸犹豫了,看着他圆凸凸的好像要掉出眼眶的大眼珠子。

    瞎五爷瞪着爸爸,爽快地说,让你叫你就叫。

    爸爸只得轻轻叫一声,瞎五伯。

    哎。他高兴地答应着。爸爸给他到了一盅酒,瞎五伯,你老喝。

    好,好。他没有推辞,一仰脖喝干那盅酒,放下酒盅儿,两个大圆眼珠子瞪着爸爸。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爸爸说,十八岁。

    唉,比俺头回进奉天城小不了多少。瞎五爷深有感慨,满脸愁容。毛主席他老人家,把些识文断字的人都放到屯下种地,这国家可咋办!

    爸爸瞪着他,浑身不禁战抖了一下。

    瞎五叔,咱们不说那些了,只管喝酒。万有爷有意把话岔开。

    对,喝酒,喝酒。爸爸也应和着,生怕他又说出些不得体的话。

    瞎五爷叹息一声,像是没听见爸爸他们的话,晃晃光脑袋,又说开了。

    记得头回进奉天城,俺走出火车站就来尿了,想找个地方撒尿。可哪都是人,就是找不着茅房。实在憋不住了,就找个旮旯贴着墙根儿抱杆子轮。尿还没撒完,一个人拍了俺一下,问俺咋在外边尿,厕所就在里边,他还指给俺看。俺早就看见了,有人进进出出的,可俺哪知道城里人把茅房盖在屋里,门口上的字也不认得。你们说说,这没文化咋行,让学生跟俺们学习,嘿嘿,学习他妈个巴子。

    五叔,看你说的,当着人家知青的面,还有春雪,你老咋啥都说。万有奶不喜不怒地对瞎五爷说。

    可不是咋的,这人老了嘴也没把门的了,满嘴漏风胡咧咧。瞎五爷连忙解释,叹息一声,这是个啥世道呀。

    爸爸感到身上凉嗖嗖的,愣愣地瞅着他,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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