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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三章 加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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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三章加侍香

    现在,是黄昏。睍莼璩晓

    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吹着口哨的,扶着老人的,抱着婴儿的,还有……

    大多数的人看来都很愉快,因为他们经过一天劳作的辛苦,现在正穿着于净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节俭的生活中省下来的钱,所以他们已经可以尽情来享受闲暇的乐趣攴。

    另一些人,却从来不知道劳作的辛苦,自然也不知道闲暇的趣味,所以看来就有些没精打采了。

    一个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获,是永远也不会愉快的。

    这条街道的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卖杂货,有的卖茶叶,有的卖衣服,有的卖花粉,大多数店铺都将他们最好的货式陈列出来,来引诱路人的眼睛彖。

    他们也在瞧着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货物一样。

    路人的兴趣在他们的货物,他们的兴趣却在路人的钱袋。

    这些人彼此打量着,彼此微笑着,大多数人都彼此相识,只有三个人,在这里是完全陌生的。

    那就是严铁歆、雷隐隐和虞仙姬。

    严铁歆、雷隐隐和虞仙姬甚至连这个城市的地名都不知道。

    可是,他们既没有打听,也绝不关心,因为他们的兴趣并不在这座城市。

    他们的兴趣就在这些人的身上。

    自一望千里无人迹的大草原归来,再见到这些和气的、愉快的、善良的人,实在比什么事都能令他们开心。

    这热闹的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条街,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家酒楼。

    他们就选了这地方,坐在临街的窗子旁,望着楼下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望着人们的笑容,倾听着人们的呼吸声。

    他们就这样坐着,这样望着,也不知望了多久,桌子上已堆满了锡酒壶,酒壶已都是空的。

    虞仙姬那张被大草原烈日晒得略显发黑的脸上,已透出了红光,等到酒壶已开始往地下摆的时候,她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世上最可爱的,就是这些平凡的人!”

    又喝了口酒,她才接着道:“你终日和他们相处在一起,也许还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可爱之处,但你若是到那见鬼的大草原去了一趟,你就会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人更可爱的东西了。”

    严铁歆笑了,笑着道:“这也正是你可爱的地方,一个对人类如此热爱的人,绝不会是坏蛋,一个坏蛋绝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

    虞仙姬娇笑道:“多承夸奖,我只希望波斯王和那位大公主也能听到你这句话。”

    提起波斯王,她开朗的笑脸上忽然有了阴影。

    虞仙姬连灌了三杯酒下肚,重重拍了拍桌子,大声道:“我真不懂他们父女俩为什么不肯和咱们一齐走,为什么要回家?”

    严铁歆微笑道:“你若知道家里有人在等着你时,你也会急着回家的。”

    雷隐隐许久没有说话,也灌了三杯酒下去,才长叹道:“不错,无论如何,一个男人若知道他的家里随时都有人在等着他、想念他,那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严铁歆笑道:“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心里必定要有个值得他怀念的人,否则他的家就算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你就算用鞭子去赶他,他也不会回去的。”

    他虽然还在笑着,但笑容看来却已有些沉重。

    雷隐隐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脆浓和范紫霞她们,是么?”

    虞仙姬不等严铁歆回答,就又接着道:“其实她们既已回来了,你根本就用不着再为她们担心,就凭她们两个人,南七北六十三省,又有谁敢动她们一根头发?”

    严铁歆只有苦笑。

    虞仙姬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瞧见有个青衣少年正在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这少年本来就坐在他们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人长得不但很英俊,而且看来很斯文、很秀气,穿的衣着虽然并不十分华丽,但剪裁得却极合身,质料也很高贵,显然是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惹人注意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妻子。

    严铁歆和、雷隐隐和虞仙姬也早已注意到这夫妻两人了。

    他们在喝着酒时,这夫妻两人也在喝着,他们的酒虽然喝得令人吃惊,这夫妻两人喝的竟也不少,丈夫喝酒时,妻子居然能陪着他,虞仙姬早就觉得羡慕得很。

    现在这少年居然抛下他的妻子走过来,虞仙姬正不知他是为了什么。

    青衫少年却已走到他面前,抱拳微笑道:“小弟本不敢过来打扰三位喝酒的雅兴,但见到三位这样的好酒量,却又忍不住要过来请教,但望三位莫要怪罪才好。”

    爱赌钱的人,就算连裤子都输光,也还是喜欢别人说他赌得精、赌得好。

    爱喝酒的人,更没有一个不喜欢别人说他酒量好的。

    更何况,这少年自己酒量也不错。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更令人听着开心。

    虞仙姬早已站了起来,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你肯过来,就是你瞧得起咱们,咱们若还要怪你,那就简直不是东西了。”

    青衫少年笑道:“小弟若非早已看出三位是豪迈不羁的侠士,也万万不敢过来的。”

    雷隐隐忽然沉下了脸,正色道:“你本来就不该过来的。”

    青衫少年刚怔了怔,虞仙姬已接着道:“你若想找咱们喝酒,叫咱们过去就是,怎么能将嫂夫人一个人留在那边桌子上,这至少该先罚三杯。”

    青衫少年拊掌笑道:“三位若肯移驾过去,就算罚小弟三十杯也没关系。”

    三杯酒下肚,虞仙姬已和这少年称兄道弟起来。

    严铁歆虽没有虞仙姬这么容易就能和别人交朋友,却也不是个古怪孤僻的人,何况这少年夫妻两人,又实在令人觉得愿意和他们亲近。

    这少年不但风度好、酒量好,而且口才也好,他的妻子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更美得不带丝毫烟火气。

    只不过眉宇间总像是带着三分忧郁,脸色也苍白得不太正常,竟像是在生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但这种病态的美,却最迷人。

    酒楼上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人的眼睛在瞪着她的。

    只要她眼波一转,四座男人们的眼睛都发了直,若还有人不瞧她,那人也定已醉得人事不知。

    虞仙姬和雷隐隐也很美,但不知为何,她们与这少妇比起来,似乎身上多了几丝江湖气,又少了些莫可名状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女与少妇的区别罢!

    这青衫少年竟然毫不在意,别人这么样瞧他的妻子,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像是觉得很高兴。

    最奇怪的是,这夫妻两人看来虽都很斯文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充足,明如春水。

    严铁歆知道只有内功极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夫妻两人无疑是武功极高明的人物。

    但他们无论是言谈和举动,却又偏偏不带半分江湖气,无论怎么看,也绝不像是武林中人。

    严铁歆也不禁越来越觉得这两人有趣了。

    对别人的妻子,他自然不便瞧得太仔细,但此刻这少年正向虞仙姬频频劝酒,他的妻子也垂着头在轻轻咳嗽。

    灯光斜斜照过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严铁歆的目光,也和灯光同时落在她脸上。

    这几乎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脸上的轮廓和线条,简直完美得和一件精心的雕刻一样。

    但这张秀美的脸上,竟缺少了样东西。

    从严铁歆这方向看过去,恰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

    但她竟然是没有睫毛的,她的睫毛竟完全是画上去的。

    严铁歆连呼吸都停住了。

    “黄衫客”!这美丽的少妇难道就是黄衫客?

    在这一刹那间,千毒宫中那些少女们的尸身忽然又出现在严铁歆眼前,每一个人都死得那么惨,每一个人脸上睫毛都已被人削去……

    这难道就是因为她自己没有睫毛,所以她每杀死一个女人时,都先将她们的睫毛削光?

    严铁歆只瞧了一眼,就立刻抬起头,那青衫少年已微笑着向他举杯。

    严铁歆也举起酒杯,微笑道:“小弟已叨扰了兄台许多杯了,却连兄台的尊姓大名还不知道。”

    虞仙姬大笑道:“不错不错,我只顾喝得痛快,却将这件事忘了,这实在该罚三杯。”

    青衫少年等他喝完了三杯酒,才笑着道:“小弟丁琦……”

    他话还未说完,那少妇竟也举杯笑道:“三位为何不问我的名字呢?难道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因为女人嫁了人后,就不该再有名字了呢?”

    雷隐隐瞧了严铁歆一眼,笑道:“看来咱们又该罚三杯了。”

    丁琦笑道:“贱内肖筱婕,三位莫看她好像弱不禁风,其实她不但脾气和男人一样,打起架来,也绝不会输给男人的。”

    虞仙姬道:“哦!想不到大嫂还是位女中豪杰。”

    肖筱婕嫣然道:“其实我本来连名字也和男人一样,只不过小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虽然没死,但两边长弯的睫毛却掉光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现在的睫毛是画上去的,两位姑娘难道都没有看出来么?”

    严铁歆本以为她一定要将这件事极力隐瞒,谁知她竟自己说了出来,严铁歆不禁又觉得很意外。

    只听丁琦道:“现在该轮到小弟请教三位的大名了。”

    虞仙姬道:“我姓虞,叫虞仙姬!”

    顿了顿,她才红着脸道:“这位是我的妹妹,至于他……”

    说完,她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严铁歆正不知是否应该让她说下去,就在这时,竟忽然有个人直冲了过来,指着严铁歆大叫道:“各位可瞧见了么,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销愁戟严铁歆,严铁歆,各位有幸能见到销愁戟严铁歆的真面目,实在都应该站起来喝一杯。”

    他嗓子就像是卖狗皮药膏的,这么样直着喉咙一嚷,满楼的酒客都吃了一惊,虽然有些人根本不知道销愁戟严铁歆是何许人也,但只要是在江湖上跑跑的,听到严铁歆这名字,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最吃惊的人,自然还是严铁歆自己。

    只见这人蓝衫灰裤,用黑布裹着裤脚,却敞开了衣襟,左边太阳穴上,贴着块金钱药膏,看来正是个标准的流氓地痞,这句话嚷完了,居然转身就要走。

    严铁歆还沉得着气,雷隐隐却已一把拉住他膀子,笑嘻嘻道:“朋友贵姓呀?怎会认得销愁戟严铁歆的?”

    这人还想挣脱她的手,但雷隐隐轻轻一用力,他已疼得头上直冒汗珠子,咧着嘴笑道:“小的只是个卖狗皮药膏的,怎么会认得销愁戟严铁歆这样的江湖高人,这不过是有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叫小人来这里嚷一嚷的。”

    雷隐隐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假,因为就凭他这点本事,想认识销愁戟严铁歆也不可能。

    严铁歆已皱着眉问道:“是谁给了你十两银子,叫你来的?”

    这大汉苦着脸道:“那人说是销愁戟严铁歆的朋友,小人也未瞧清他的模样。”

    虞仙姬瞪着眼道:“你难道是瞎子不成?”

    这大汉道:“他将小人拉到一个黑黝黝的角落里,又背着光,小人只瞧见他身上穿着件深黄衣衫,其它的就看得不甚清楚了。”

    雷隐隐失声道:“黄衫客”!

    她立刻转过去瞧严铁歆。

    严铁歆却完全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道:“不错,那人是我们的朋友,他这是和我们开玩笑的,你走吧!”

    雷隐隐只有放开手,这大汉就一溜烟似的逃下楼去。

    丁琦像是也怔住了,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拊掌道:“睫儿睫儿,你听见了么?你最钦佩的销愁戟严铁歆严公子,现在就坐在你面前了,你还不敬他三杯的话,又怎能说得过去?”

    肖筱婕笑道:“我当然想敬三杯,只怕严公子现在已经喝不下去了。”

    丁琦道:“严公子连三杯酒喝不下去了?这又是为什么啊?”

    肖筱婕道:“你若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你还喝得下酒么?”

    她又向严铁歆嫣然一笑,道:“所以严公子你也用不着再陪着我们,你若要走,我们也绝不会怪你的。”

    严铁歆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本不愿走的,但现在……现在也只好告辞了。”

    一走到楼下,虞仙姬就用力一拍严铁歆肩头,道:“你不是见过的女人很多么,但像肖筱婕这样的女人,你只怕也没有见过吧?”

    雷隐隐也附和着道:“她人长得漂亮还不说,而且……而且又豪爽、又妩媚、又体贴,她对你都那么体贴,知道你坐不住了,立刻就让你走,何况对她的丈夫。”

    严铁歆微笑道:“不错,这点倒的确很难得。”

    虞仙姬酸溜溜的道:“难得?又何止难得而已,像她这样的女人,我敢说天下再也找不出有第二个来了。”

    严铁歆道:“哦?”

    雷隐隐道:“有些女人也有许多好处,但女人就是女人,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有的啰啰嗦嗦,有的装腔作势,有的冷若冰霜,有的却又太水性杨花,有的不许丈夫喝酒,自己却拼命吃醋。”

    严铁歆拊掌笑道:“既然每个女人都有毛病,她难道不是女人么?”

    雷隐隐一拍巴掌,道:“妙就妙在这里,所有女人的好处,她全有了,但女人的毛病,她却一样都没有,所有男人的好处她也全有了,却又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若是还有第二个,我拼命也要想办法找她过来为我们添个姐妹,给你做老婆。”

    这句话说完,她不禁也红着脸低下了头。

    严铁歆不好意思的道:“你才见了她一面,就对她如此清楚了么?”

    雷隐隐挺了挺胸,大声道:“你莫以为只有你了解女人,我姓雷的虽然是个女人,比你也未必就差了许多。”

    严铁歆淡淡道:“你难道没有想到,她可能就是那位黄衫客么?”

    雷隐隐简直要跳了起来,瞪眼道:“她是黄衫客?你可是有毛病么?她若是黄衫客,那穿着深黄衣衫的人又是谁呢?”

    虞仙姬也喃喃着道:“她若是黄衫客,我就将脑袋切下来给你当夜壶。”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又红了。

    严铁歆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因为他自己现在也对自己的想法有了怀疑,过了半晌,才喃喃道:“今日我们吃了人家一顿,明天总该想法子还人家一顿才是。”

    雷隐隐拍掌道:“你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还像是人话。”

    他们本就准备在这里住一宵的,所以早已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定下了两间干净的屋子。

    月光照着窗前的梧桐,春意已经很浓了,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阵栀子花的清香,似乎在催人入梦。

    但雷隐隐和虞仙姬还坐在严铁歆屋子里没有走。

    严铁歆也没有催她们去睡,因为严铁歆也知道,她们最怕的,就是孤独和寂寞。

    何况,如此星辰,如此月夜,一个人身旁也实在不能没有个好朋友。

    严铁歆望着窗外的明月,悠然道:“栀子花这么香,春天只怕已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虞仙姬恬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有多少事都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又何止春天呢?”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接着,一人大呼着道:“销愁戟严铁歆就住在这里么?‘铩羽箭’吴秋明特来拜访。”

    严铁歆皱眉道:“不好,原来黄衫客叫人在那酒楼上一嚷,是想替咱们找麻烦的。”

    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现在,麻烦果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