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赌棍天子 > 第225章 报复

第225章 报复

推荐阅读: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无限之军事基地宠文结局之后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杨寄只当小孩子不肯承认现实,说瞎话,劝了几句见阿盼越发哭得凶了,她到底年龄有限,说不清楚时急得跺脚抓头发,一旁的乳保婆子们急忙过来好言相劝,解救她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杨寄心酸难耐,不忍再看,吩咐照顾好孩子们,自己匆匆奠酒,然后拔脚离开了。

    沈岭在门口候着,杨寄顿住步子,对二舅兄说:“二兄,你也是来给阿圆奠酒的?唉……我心里实在难过,见到几个孩子就想哭,真是……”

    他大概半辈子都没这么脆弱过,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犹自道:“你帮我好好劝劝阿盼吧,她就听你的话。孩子小,要接受现实不那么容易,别说她,我都接受不了……”

    沈岭同情地看着他,最后撩袍跪下回奏道:“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陛下怀念之忱,臣深为感佩,但后朝之事,按臣下所言,是否要与大族联姻,娶一位新皇后,陛下也不妨考虑。”

    杨寄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想吃了沈岭似的,不错,这家伙跪伏在地,是对皇权表示的无比尊崇,他说出来的话,全都是无懈可击的套路话,可是怎么听着就是像掏自己的脏腑一样,句句撕扯得极痛。杨寄愣了半晌,终于扯着唇角冷笑道:“中书令不仅想得远,而且能够有忘情的本事,我真是佩服啊!”

    沈岭低头,说话却不依不饶似的:“陛下,应该自称‘朕’。”

    杨寄几乎想踹他一脚,所幸想到里面朱红棺木中是他的亲妹妹,当着人家妹妹的面施行暴力不太好,所以才把发痒的双脚硬生生收着,冷冷道:“那你去奠酒吧。”

    沈岭应声“是”,起身到了灵堂,先取了香燃上,再捧过卮酒,念念有词地祷祝了一番,把酒水酹在地面。他神色悲悯,目中含泪,但也不是杨寄那样悲痛欲绝的模样。杨寄只觉得电光火石似的想法飘忽闪过,但是因为头疼欲裂,实在无力思考,只能任着这点闪过的念头又绕开去,飘飞远了。

    沈岭出来时,杨寄穿着素色衮服,一副与衣装不匹配的小混混儿样儿,抱着胸站在灵堂的门口等着。沈岭瞠目道:“陛下这是……”

    “等你呢。”杨寄一伸手,拖住沈岭细瘦的胳膊直往前拽。出了宫城,绕过朱明门,到了虎贲侍卫们休息的一片营地里。杨寄这才撒开手,看着沈岭跑得额头上汗出的模样,说:“皇甫道知现在被我关在右卫环峙的一处屋子里,昨儿个看了中书省的奏章,都道是前朝废帝因疯疾禅位,理应得到国家供养,建议分封建德公,安排一间住处给他。中书令,这奏议是你拟的吧?”

    沈岭点点头:“是的。陛下仁厚,不罪先朝帝王,才能得后世称颂。”

    杨寄压低声音道:“妈的扯蛋!前面几朝更替,为了那个狗屁的名声,从来不杀末代君主,皇甫道知他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杀我的阿圆!我要让他还这么逍遥地活着,我怎么对得起阿圆?!”他紧跟着伸手指指着沈岭的鼻子,瞪着眼睛说:“你别想着为那个王八蛋求情!你能够不在乎妹妹身死,我不能不在乎!现在当皇帝的是我,我说了算!你要是想说了算,想留他的狗命,你就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你自己坐上去!”

    他这无赖的话一说,沈岭倒没辙了,只能好言道:“我怎么不恨他?不是陛下您说,千刀万剐都太便宜他了吗?但是虐杀前朝皇帝,又是怎么样的名声?你不顾名声不要紧,将来太子登位,万一不如你的强悍,万一有人拿这条出来造反,你有没有为太子想过?”

    杨寄不说话,一拉沈岭的袖子,到了皇甫道知所居住的屋子前。屋子不算破旧,飞檐油瓦甚至很贵气,但雕花的窗棂和朱漆的木门上都被粗暴地钉上了木条,钉得横七竖八的,遮住了所有的雕画,简直是煮鹤焚琴。

    杨寄凑到窗户前一看,窗户没有封窗纸,冷风飕飕地灌进去,里面蔺草席上坐着的皇甫道知,木簪挽髻,换穿了一身素白的布棉衣,冻得脸发紫,但倒比以往所有时候都气定神闲,安然地坐在案几前写字,写了好多张一模一样的,他停下笔,轻声念道:“夕曛定行云,红尘隔前因。高峰窥皓月,身是眼中人。”抚摩着面前一张素笺,目光莹莹而嘴角带笑。

    倒像个忘怀世事的读书人。看他活得还挺好,杨寄心里愈发愤恨,嘴角都垂了下来,冷哼了一声方道:“死到临头,装这模样给谁看?”

    皇甫道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来,从他的角度看去,杨寄的脸被分割在横七竖八的木条外,狰狞之余竟觉好笑,再仔细打量,竟也穿一身素服,不由笑道:“我大楚信奉木德,而你的驺虞旗用绛红,大约想着木能生火。既然你从大楚得到了现成便宜,这会儿想是来拜谢我的?”停了停又道:“可是这样的喜庆日子,为什么不穿红?哦!是在为沈沅服素?何必呢?天下女人千千万,我告诉你,你很快就会忘记沈沅,投入到无数个温柔乡中。高矮胖瘦、贤愚媸妍任君择选,沈沅这样普通的女子,哪里还能在你眼中!”

    杨寄气得攥着拳头,狠狠在窗棂上捶了一下。沈岭握住他的手腕,对里头笑道:“建德公说笑了。如果两情之间,只有容色足以一观,那么,建德公所书写的诗篇又是为谁而作?”

    他看出皇甫道知手一颤抖,更是笃定地笑道:“公在前朝,尚是皇子的时候,春日褉宴就以这首诗而名动朝野,无数良媛闺秀为之心动,而后便是庾太傅长女嫁入建德王府,想来也是无数人眼热的好姻缘吧?”

    沈岭仔细观察着皇甫道知的神色,里头这位目光闪动,神色茫然,虽然极力克制,还是渐渐显出哀愁和颓废。沈岭冷笑道:“两情相悦,本无关于相貌,无关于地位,甚至无关于生死。譬如沈皇后,虽然不在了,但于现今的陛下而言,爱并没有失去,只是改变了拥有的方式,原来可以肌肤相亲的,现在只能神魂相交,可是神魂相交的爱意,比肌肤相亲更为长久,几乎永不磨灭。那么,建德公,庾家的女郎是否对你始终如一?你对她呢?遗憾吗?这样的不忘,是因为遗憾太深而形成的吗?……”

    皇甫道知爆发出一阵怪异的大笑,笑声响亮,而内里虚弱,他的泪水随着笑颜落得零零如雨,而窗外另一个人,亦是遏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可是哭得却比他爽利舒畅得多!

    皇甫道知疯了一样,把写在纸上的诗篇全部涂画成黑色,又一一撕烂,抛洒在天空中,斗室中漫天飞舞着黑色的纸屑,而他的双手,也被墨汁浸染,尽数变为黑色,五指揸开,颤抖着,最后抓到了自己的头发上,把梳得精洁的发髻,扯得零散。

    沈岭眯了眯眼睛,此类恶人,仍不自知,伤他的心,伤他的身,都要伤到根骨里才能罢休。沈岭咄咄又道:“建德公心狠手黑,众所周知。近日太极殿纵火不用说了,前此孙淑妃之死,只为了攻讦我们陛下,害了一条人命不说,淑妃宫中宫女宦官,一一绑家人为质。那个被陛下斩首的宫女,流着泪对陛下说:她不敢说实话,若她不死,则家人俱死,既如此,不如自己身死,求得家人平安。陛下当时挥泪处斩那个宫女,如今宫女家人获救,想来建德公的恶行,也传播民间,载于青史,万世不能翻身了。”

    他最后瞟了瞟杨寄:“陛下,殒命容易,好活却难。请陛下处置。”

    沈岭的话,其实已经点亮了杨寄灰暗的天空。是啊,阿圆不在了,可是他的爱还在,他们的感情永亘千古,无人能易。杨寄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滴,感激地看了沈岭一眼,又看了看呆坐在那儿,面如死灰的皇甫道知:“建德公,爱,无可爱者,名,无可颂名,行尸走肉而已。你放心,我不会担着弑杀前朝君主的恶名,我会让你活着,虽然只这一方天地,四面墙壁,但,还能活着。”

    他扭头对守卫在外面的虎贲营亲卫说:“我朝仁厚待人,要防着建德公自尽,只能每日绳索捆上,若有便溺,隔两三日为他换换衣裳吧。每日供奉要全,水一碗,粥一碗,足以续命。”

    侍卫们领命而去。杨寄凑在窗棂边看着被捆上双手双腿的皇甫道知,等侍卫们退出去了,方才冷冷地、低声地说:“你以为心灵之苦就是至苦了?你没有饿过肚子,不知道那些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的百姓,饿疯了时有多苦!你没有失去过自由,不知道那些身不由己,被迫战死沙场的士兵,恐惧时有多苦!你没有感受过绝望,不知道天天听着更漏水尽,而找不到希望的人有多苦!从今天起,你都要知道了!你用这样的苦,为受苦受难的天下苍生赎罪吧!”

    “杨寄!……”

    那厢想骂他,可是竟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