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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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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夫人强硬着摆了半天的架子,此刻终于有几分崩塌的迹象,求助似得看了李明远一眼,却只在李明远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怀疑与满面的莫名,顿了一顿,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愣了一愣,后知后觉的歇斯底里:“蓝采!”

    隐形闭嘴躲在一边装哑巴到底不是本行儿,蓝老板终于藏不下去,只得露面。

    他算是骑虎难下,被秦风绑着拖着地见证了那些本不该他知道的事不说,更是心念电转地发现,景异尚在京中。

    当初他召走景异的时候,说的是“什么皇帝遇刺需要当世神医入京中保驾”,现在想来都是胡说。

    秦风算无遗策,早先那步步为营的权谋尽出,分明就是为了等着如今这一刻!

    一方面捏着自己在手中不得脱,一边逼着景异在京中不能离,相互辖制的手段用的高明。

    蓝采心里愁苦地无人可说,面上只好强装出几分失望之下的淡然:“师父早就将他的意图告知与您了,希望您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是您不肯听。”

    乌云夫人还要说什么,却被秦风一挥手挡住了。

    “乌云夫人倒是好兴致和人叙旧,在下却没有什么时间了。”秦风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却让乌云夫人猛地回过头来看他,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秦风走回到乌云夫人身边,往袖口中摸了摸,半晌,摸出来一个新誊抄的册子,递给她:“有些事情,您也许还是想要一个答案的……这就是那个你炸掉江陵河堤一怒水淹村庄也没有找到的东西,也是他最后想要保住的东西。”

    乌云夫人皱紧了眉,诧异的神色在紧绷的面色上几起几落,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有发出一言,只是一把夺过了那本不算浅薄的书册。

    书册中的墨迹明显很新,有些字迹潦草了,在江陵湿冷的冬季,后面的墨迹都没有干透。

    乌云夫人翻开第一页时面色大震,越翻越快,没有一会儿,就猛然翻到了最后。

    熟悉的名字与前尘往事随着新誊的墨迹越来越清晰,她的声音却酸涩地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秦风面色从容,无风无浪:“江陵刘家村之事,我当你一报还一报,天下不需要鬼神的传说,记住天灾就够了。”

    乌云夫人双手抓紧了那本册子,冷哼道:“还有呢?”

    “山河会之事我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江陵城的孩子无辜,既然你们灭绝人性,那就免不了我费一道手儿来替天行道。”

    乌云夫人脸上冷意更深,咬牙道:“继续~”

    “你暗中操纵蛮部贵族,挑起他们的贪婪与战意,妄图陷中原于兵燹之祸……您的想法儿很好,很可惜,太心急了一点。无他,如果能干脆果断一点地早日截杀肃亲王,如今朝中无将,早已兵败如山;或者你再优柔一点,肯耐心再熬几年,等肃亲王与皇上兄弟彻底反目借刀杀人,也是妙计。……您都没有等到。”

    乌云夫人得意一笑:“哦?还有呢?”

    秦风抚平了方才因为取东西而微微褶皱的衣袖,笑了笑:“没有了。”

    “是吗?”乌云夫人的笑意僵硬了一下儿,又迅速换成了全然的恶意,“你不问问你母亲平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柴火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乌云夫人的脸上,那张保养得依旧只如四十许人的面容此刻显得平白有几份狰狞:“明明她只是人臣之女,凭什么只因为全家死绝就能位尊公主?!而我明明是正统皇室后裔!却要窝在那虎狼窝一样的蛮族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地去谋取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

    秦风毫无反应。

    反倒是站在他们身边听了许久的李明远骤然听闻此事,冷然肃清了眉目:“你说什么?!”

    乌云夫人眯眼看了他一眼,将那本方才抓在手中的册子啪地一声掷在了身后的矮桌案上,满是戾气道:“是啊!是我!我就是想让她尝尝家非家,国非国的滋味,我就是想让她的孩子也像我年少时候一样尝尽颠沛流离、失却所有风光无限的尊荣!”

    李明远眉头皱紧,猛然想到了那些囚笼之中或奄奄一息,或人性已绝如行尸走肉的幼童。

    他一想到秦风在多年之前,很可能也是那些孩子之中的一个,就无端觉得怒不可遏:“你这个疯子!”

    乌云夫人呵呵一笑:“是啊,我是疯子!你是……肃亲王世子李明远?”

    世子爷冷哼一声,没有搭腔。

    乌云夫人皮笑肉不笑:“这普天之下,谁不是疯子?也许你在某一天发现,你自己也是个疯子呢?”

    李明远顿了一顿:“你什么意思?”

    乌云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李明远,李明远也沉然看着她,发现她的眼中有跳跃着的,不祥的火光。

    她骤然失笑,因为笑容绽放的太快,那早就承受不住多余表情的垂垂老去的面容终于猝然爬上了皱纹。

    “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毫无防备的坐在这里,由得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来兴风作浪吗?”

    李明远猛然屏住了呼吸。

    “那香有问题!”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李明远脸色白了一白,仿佛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空旷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柴火燃烧的声音忽近忽远。

    细碎断续的脚步声突然而然地从四面八方缓缓靠近,李明远含混地朝高台之下一看,竟然发现,不知何时台下的形势竟然已经骤变——手持长刀的兵勇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包围了这里,每个架刀的影卫身后都站了四五个手执长、枪的兵卒,那两个挽弓的影卫也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一动都不动。

    就连蓝采面前都有两把连弩对准,导致蓝老板一脸阴郁地沉着脸,皱着眉,却不能轻举妄动。

    众人之中只有一人身材球形,竟然还穿着官服。

    鄂州巡抚蔡仁!怎么忘了这孙子!

    世子爷咬牙切齿,只想把那圆形的人肉团子当蹴鞠,又想着这要是战乱年代,凭着此人开个包子铺都够三天不用油。

    见李明远脸色微变,乌云夫人的笑意越发张扬,却不再管他,缓缓走向从刚才就不发一言的秦风,“人人都以为你母亲死于风寒,恐怕连太医院的那堆草包也都这么认为的吧……呵呵……那种香产自西域,我费尽心思才求得那一丁点儿,炼成香药后就更少了。夫人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那母亲日夜在房内焚烧这种香药安神,一日两日自然不觉,而如此百日,香药之毒由皮肤一点点地直至骨髓,药石不及……怎样,是不是和你母亲那巾帼英雄的形象,很相称?”

    秦风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他,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捏出关节儿的声响,复又毫无知觉的松开,神情自若地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那你如今的香里有什么?”

    乌云夫人志得意满地扬起了手,遥遥对着高台之下,做了一个只有蔡仁看得懂的手势,示意他出去守着,这才意气洋洋地对秦风道:“对付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还用不上对付你那死了的娘这般的小心翼翼……不过是些迷,香而已,可怜你离开我手下多年,若是能再多几年,总该被训练的能对这东西毫无反应。”

    秦风轻笑:“是我失策了,受教。”

    乌云夫人负手一笑,走到他的近前,手中翻手就是一把蛮族女子才用的弯形短刀,架在了秦风的脖子上:“你是不是以为你差一点儿就得手了?可是我总觉得,既然你已经两只脚都彻彻底底地踏进这梨园行儿,不陪你唱这一台铿锵的戏,就趁不上你这粉墨登场的身份……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

    李明远在他身后仍然站立,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前方。

    秦风僵直如木,被刀架在脖子上,锋芒尽出的利刃已经割破他脖颈之间细致的皮肤,他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仍有心情与乌云夫人闲话家常:“我还想求一个明白。”

    乌云夫人阴冷笑容里涌动的是一触即发的杀意,眼神一沉:“说!”

    秦风桃花眼中明光灼灼:“杀了我之后,消息会传回京城吗?”

    乌云夫人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问这种问题,只当他穷途末路,皱眉道:“自然!”

    秦风微笑:“我猜……京城已经安排好了一场空前的大戏,处置了我的消息传回,或者控制了世子爷的消息确凿,这戏才会盛大开场……只是,开锣的人,与压轴的角儿,都不会是夫人你了。”

    乌云夫人闻言一怒,手下的刀又重了几分,鲜红的血已经顺着刀刃流出:“你想说什么?!”

    “夫人,你的香太重了。”秦风笑道,“常年用眼过度的人会失明,常年用耳过度的人会失聪,人总是被蒙蔽在一中理所当然的判断中的时候,就会失去最基本的戒心……您常年用着各种熏香防备这个算计那个,就从没想过自己的嗅觉也会有失灵的一天么?”

    乌云夫人骇然一顿。

    秦风笑了笑,一双眼毫无畏惧之色地与她对峙:“一别经年,中土故地已经物是人非,您还闻得出,您的香里,究竟是千日好,还是百日红?如果您闻不出来,那究竟是谁自从您离了蛮部,就想要您只有百日之红呢?”

    像是终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乌云夫人浑身一震。

    秦风又是一笑:“那个在京城谋划大戏的人早就猜到了您寄托在那张椅子上的野心。知道为什么您炸开江堤引江水倒灌时,他只是‘来不及’阻止你吗?知道为何,来江陵的最终是我吗?又知道为何,他明知道你的心思,却偏要把肃亲王世子送到你面前,耳提面命一样的告诫你吗?……白云苍狗,你的急功近利为所欲为早就被他所忌讳,您又凭什么认为,他会无休止的纵容你呢?只凭那一本儿早已被深埋荒村之下的家谱儿么?”

    乌云夫人脸色一阵青白,暴怒道:“不要再说了!”

    秦风神情自若:“其实您在江陵要不到任何一分助力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乌云夫人的声音是完全失控的尖利,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挥舞而下:“我已经让你不要再说了!”

    就是这一瞬。

    秦风猛然出手,与不远处的李明远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一前一后地抽身与进攻。铿然的刀影趁夜穿出金白寒冷的光芒,那力度准确而足够横扫八荒,更足够穿透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并不深厚的胸膛。

    乌云毫无预兆变故会就此发生,下意识去捂住那骤然冰凉的心室,却只捂到了滚烫的血液和破心而出犹自冰冷锋利的刀枪。

    她的手比她的感觉先一步感到了彻骨的疼痛,再无力握住那原本咄咄逼人的短刀,手一松,那柄做工还算精良的短刀颓然掉到了地上。

    她没有闭上那双猛然睁大的眼,却觉得这冰冷的天地在晕眩中逐渐失却了所有的温度与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