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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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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曦感觉到沈曼卿语气严肃,怯怯交代他打开了铁盒给小表哥看,可他不知道里面的钻戒怎么了。

    沈曼卿压制住心中的汹涌波涛,她让沈明曦乖乖的,把饭吃完,出了房门问她妹妹,是不是小胖墩拿了她的戒指。“陈俊呢,我找他。”

    她妹妹正在涂指甲油,吵架吵累了,该美的时候还要花时间臭美,沈雪英不以为然,阴阳怪气地说:“你能有什么钻戒,我估计就是个玻璃石头吧,丢了就丢了,能值几个钱。沈曼卿,我说你别没事找事,管我们家俊俊什么事。”

    沈曼卿把躲在沈雪英身后的小胖墩拉到跟前,百般追问,小胖墩才老实交代,他把戒指弄丢了,从窗台掉下去。

    两个孩子已经知道了“穷”是一个不好的字眼,所以他们争论贫富,但他们甚至不知道钱什么,沈明曦知道钻戒和存折是妈妈的宝贝,所以它们一定值钱,他把盒子递到表哥的面前以此说明他没有说谎。看吧,我们有钱。

    可是钱是什么?一块钱可以买一根棒棒糖,两块钱可以买一包干脆面,可能还有小汽车和楼房,但钱的概念太模糊了。小胖墩眼里,亮晶晶的石头他妈妈也有一个,但早就不带了,既不能吃,也不能玩。他抓在手,一个不小心,就滚落窗台。

    那枚钻戒是沈曼卿的婚戒,离婚的时候她把婚结收了起来,她当时气极了,不敢相信徐南渡亲口承认不爱她。不爱她,为什么娶?因为她是沈家千金?他没有一句辩解,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世俗的男人,为了金钱可以卑躬屈膝,他需要一个登天的天梯,而她就是那个工具。

    离婚的时候沈曼卿狠狠甩了徐南渡一巴掌,戒指划破了他英俊的脸,染上一丝血色。但她到最后也没舍得把戒指扔掉,落魄以后,也没将它变卖。她用了那样久,才将心中的火苗熄灭。戒指提醒她曾经犯下的错误,提醒她,往前走,别回头。

    她把孩子哄睡着,披着睡衣,打着手电筒在楼下草堆里一寸一寸找戒指,蚊虫围着她在耳边嗡嗡直响,她对此恍若未闻,一心只想着要把戒指找回来。等到她找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感觉到她回到床上,沈明曦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双手紧紧搂住她,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妈妈……”

    沈曼卿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明曦迷迷糊糊地问:“妈妈,那个亮晶晶的戒指是不是宝贝?”

    沈曼卿在黑暗中睁着眼,回答道:“是宝贝,曾经的宝贝。”

    “所以它会变成钱吗?”明曦喃喃问道。

    沈曼卿眼神清澈柔和,温声细语说道:“曦曦知道什么是钱吗?”

    “知道呀,有了钱,妈妈就不会辛苦。”

    沈曼卿心都酸了,轻轻一拧,全是水,她心中还留恋着过去的苦楚与甜蜜,一颗无用的石头,就像是昏暗中唯一的太阳,它灼热,干燥,贪婪的吸光所有的水分,她的身体也跟着轻飘飘的,化作秋日枯黄的树叶,不知落向何方。

    沈曼卿轻轻拍着沈明曦,怕他热,给他打扇子,她问:“小曦,妈妈这么忙,都没办法天天陪你,你会怪妈妈吗?”

    “不会。”小明曦的回答斩钉截铁。

    “真的吗?”

    “说谎的人长长鼻子,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第二天,沈曼卿把新店的报名表格拿出来,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名字,沈曼卿。

    面试通知过了几个礼拜才下来,面试她的人是上面的区域经理,约定的地方就在金融街还没开业的新店,她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一套简洁的裙装。

    结果见到区域经理的时候她不由愣住。

    经理见到她也愣了一下,“看简历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你。”

    说起两人的渊源就太滑稽了,那绝对是沈曼卿人生最不想回忆的画面之一,她当时和徐南渡闹离婚,心里郁闷想不开,一气之下跑到山崖上吹风,吹着吹着,气也散了大半。她那个时候甚至戏谑地想到,如果和徐南渡一起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是不是很贪心?黄泉路上还妄想有人相伴,多么贪心的女人。

    区域经理姓陆,陆思齐,见贤思齐焉的那个思齐。

    当时陆思齐是为了登山去看日出,看见一个女人背影窈窕,坐在悬崖边摇摇欲坠,顿时手忙脚乱,扑上去就喊道:“姑娘,不要想不开啊!”

    沈曼卿也吓了一跳,回道:“我没有想不开啊。”

    陆思齐说:“你不要激动,你先往后退。”

    沈曼卿:???

    于是两个人闹了个大乌龙,最后在一起看了一场日出,漫长的等待,就为了看天际的一线泛白。太阳升起来,黑暗留在身后。初生的太阳挣扎着从天际跃出,染红一片,又是一个黎明破晓。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谁也没问谁要联系方式,就像两条陌生的河流,简单的汇聚又分开,可没想到事隔经年,还能在同一家店里遇到。

    陆思齐简单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关于她的经历。

    “因为家里的原因没能把书念完,中途辍学,在国外投靠亲戚的时候四处打工,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咖啡师资格证也是那时候考的,西方人的生活离不开咖啡。”沈曼卿说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是中间有多少难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能尝尝你的咖啡吗?”陆思齐干脆把文件合上。

    “当然。”沈曼卿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陆思齐捧着沈曼卿做的拿铁,抿了一口,觉得温度正好笑着点头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浣熊,虽然这样比喻领导不太好。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伸出手握手,“那么沈小姐,期待与你共事。”

    沈曼卿伸出手,回他一个微笑。沈曼卿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变动的人,如果可以,她宁愿在一个地方就安静地窝着,任由外面亘古变迁,她就缩在温暖的壳里,一动不动。但生活恰恰相反,总是如一剂猛药,催促她往前走,仓促匆忙,以至于无暇停下脚步回顾身后。

    看见陆思齐真挚的笑容,她想,也许这一次她做出了正确选择。

    .

    沈曼卿在新店上班不久,管理人员都是从别处抽调过来的,包括陆思齐也在店里坐镇。高层很注重新店的试营业,他们想要把办公楼咖啡店和线上咖啡店这样的模式作为公司未来的战略之一发展。

    所以新店员工多少都感受到一点压力,一方面还在继续社会招聘,另一方面希望赶紧把店内人手培训出来。沈曼卿跟在经理身边学习,陆思齐鼓励她,希望能早日看到她能够独当一面。

    店里的小姑娘喊沈曼卿“沈组长”,沈曼卿笑着跟她说叫她的名字就好,女生看了一眼她的胸牌,顺口地喊她的英文名,“好呀,Mandy姐,你叫我Anya就好。”

    沈曼卿愣了一下,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冲她笑笑,接受了这个称呼。

    可没想到营业没几天就出了状况。

    他们在写字楼中段营业,楼里上班的白领可以来店里点餐喝咖啡,也可以通过手机点单。沈曼卿手下的Anya,正是这个小姑娘,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打电话也没人接。她觉得奇怪,要来送餐信息,一层一层去找,到了地方发现差点出事。

    送餐的姑娘正是Anya试图给顾客解释什么,正把咖啡捧在手里递给对方,就见穿短裙的年轻顾客一把抓过冰咖啡,全部狠狠泼到她的脸上。

    Anya被泼愣住,停顿两秒,冲着顾客激动问:“你有病啊,这是干嘛?”

    眼看两人要发生肢体冲突,沈曼卿见状忙上去拦住。

    Anya被沈曼卿拦住,她还是个在校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被气得快要哭出来,带着哭腔说:“Mandy姐,是她欺人太甚。她说我们冰咖啡冰块加的太多了要退钱,我就跟她说可以帮她换一杯,她就说我们浪费她的时间要投诉。”Anya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清,就算是工作不顺,也不能拿她撒气呀?送餐的小姑娘想不通。

    “凭你这种态度,我泼你一身水都算是轻的。”

    午休时间办公室本来就没几个人,有人看到想来劝,见到女顾客凶神恶煞的表情,又退回去。

    “你是负责人是不是,你们店也太黑了,一杯咖啡半杯是冰块,是不是存心想骗钱?”顾客瞄了一眼沈曼卿的胸牌,“你们店还想不想在这栋楼开下去了?要不要我帮你们宣传一下你们做的好事?”

    “吴小姐对吗?是这样的,我给您解释一下 ……”沈曼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试图解释。

    可哪想到对方吃定了他们是新店,无理打断她说道:“我不管,这是你们的问题,我建议你和上面反映一下,赔偿我就不多做要求,给我重新做一杯,退款和赔偿你们自己看着办。你们不懂什么叫尊重顾客吗?”

    沈曼卿就算是个好脾气,也被她逼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顾客的要求当然要尊重,但是不包括白吃白喝。”送餐的姑娘忍不住跳脚,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谁白吃白喝,谁白吃白喝?你小丫头片子会不会说话?你今天别走,把话说清楚了。”顾客一拍桌子,手指着送餐的小姑娘,翘起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翻了个白眼,她又看向沈曼卿,“还有你,你要是不能做主,叫你上面人来,少废话。顾客权益都是被你们这样的黑店损害的。”

    沈曼卿拍拍Anya的后背,对客人说:“这样,我们先给您道个歉,然后我们再说冰块的问题好吗?”

    Anya抹了把脸,脾气上来,“组长,你没脾气,我还有脾气呢,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受气。你这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反正我是不会道歉的,谁爱道歉谁去,大不了我这份工作不要了。”

    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人向他们探头探脑,沈曼卿抿唇,气氛紧张。女顾客的要求是无稽之谈,但是就像她说的,只要她在他们的办公内部群里随便说上两句,就能让他们咖啡店有苦难说,这种污蔑成本很低,但见效却快,看热闹的人,往往不管谁是谁非,他们只在乎谁有是非。

    沈曼卿想给小姑娘擦擦脸上的咖啡渍,偏偏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带纸巾,她干脆拿袖子在她的脸上擦了擦,沈曼卿镇静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anya,你别急,来,你回去收拾一下,这里交给我,你去店里,通知经理过来一下好吗?别说气话。工作是大风刮来的吗?说不要就不要。”

    Anya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怕她一个在这里受气,“Mandy姐,那我先上去,很快回来。”

    可是女顾客不依不饶,“哎,我说你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

    沈曼卿还在试图安抚她,“经理一会儿就来,要不我帮您把这里收拾一下。”

    女顾客斜睨,“我这些东西都是付了钱的,一口没喝,全给洒了,你们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还有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设计稿,上面都弄脏了,我要花多少心思重做,你们能负责吗?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懂。”女顾客吐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曼卿的脸上。

    沈曼卿侧头躲开,她对吵架这件事实在是不在行,她皱眉道:“吴小姐,请您放尊重点。”

    “你说什么?”

    “我说请您尊重别人。”

    “你一个小店员,一个月拿多少工资,一千?两千?是本地人吗?不是吧?听口音也不像。”她冷哼一声,“跟我谈尊重,你也配?我们城市的素质都是被你这样的人拉低的。”

    沈曼卿脸色煞白,被她劈头盖脸骂得又好气又好笑,换了地方话跟她说:“吴小姐,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

    女顾客打开手机视频,对着沈曼卿的脸开始录像,她对着手机说:“那你说说怎么有道理,就对着镜头说。”

    沈曼卿拿手挥开手机,镜头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皱眉道:“你干什么。”

    “你知道美国顾客因为星巴克冰块加太多要索赔500万吗?我觉得你们就是好的不学,尽学了哪些糟粕,就知道坑顾客。态度还这么差。”

    沈曼卿双手遮脸背过身,胸口上下起伏,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要冷静。

    女顾客满脸洋洋自得。

    围观群众谁也不愿意上来惹一身腥,令人心寒。

    “手机给我关了。”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徐南渡从楼上螺旋式的楼梯走下来。他身边站着的,是沈曼卿曾在咖啡店看到过的女人。他站在楼梯中央,手搭在女人的腰上,举止亲昵。见到他们这场闹剧,徐南渡停下脚步。

    沈曼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徐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