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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这就是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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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永学听到肢体撕裂的声响,听到仿佛正经受折磨的低语呢喃声,听到木头的碰撞、玻璃的碎裂和哀怨的哭泣。

    紧跟她的脚步,一个半残废的男人爬了过去。

    说是人,未免有些奇怪,因为它的身体绷在十多条带刺的铁丝中,一边扭动不止,一边吸附着地板往她爬去,就像饥饿的水蛭吸附在人的皮肤上。

    它的脖子几乎被砍断,皮肤铜绿色,绷着铁丝的伤痕紫黑色,还在不停呕出大股黑色血浆。

    它的大腿则齐根断裂,伤口截面光滑无比,肯定是被那少女切断的。

    这张脸他似乎有印象......

    怪物注意到宁永学,立刻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哭声。它扭过躯体,然后跟条蛆一样蠕动了过来,爬下楼梯。

    当它靠近时,宁永学能闻到强烈的酸腐味道,像是鬣狗利爪伸进肚腹翻搅,使人作呕。

    刚爬下台阶几步,一条缠住他头颅的铁丝忽然崩断。宁永学稍稍侧身,目视铁丝打他握过的扶手上。

    木头被尖刺刮烂了,木屑四处乱飞。它想趁我不备杀了我。这条铁丝要是打在人身上,造成的可不止是伤势,——破伤风,倒刺划穿皮肉的剧痛,甚至有无法预计毒素感染。

    他应该是殃及池鱼了。

    铁丝接连断裂,宁永学也接连后退了几步,目视它咧开污血直流的大口,发出哭声。他很有耐心地观察它,一步接着一步缓缓后退,直到这东西头顶的铁丝崩断小半,头颅中央展现在眼前。

    他当场抡下斧头,穿透血肉,精准地击碎头骨,给它从头顶到咽喉开了颅。

    宁夏稍作停顿,长舒了口气,又浅吸口气。因为雨衣男的事情,哪怕把它的脑袋从中劈开,他还是没法放松。最好的选择是把它从楼梯断面扔下去。

    他低下头,看到这家伙头顶的豁口确实开得很大,头盖骨大开,黑色血浆洒了满地。

    不过,它的脸......

    宁永学弯下腰,拧着它像花骨朵一样往两侧打开的脖子把它举起。狗一样蜷缩的身体被许多铁丝穿刺,面颊扭曲变形,几乎无法看到完好的五官。

    尽管如此,宁永学还是能窥见它本来的面目。这家伙是个公寓住客,一个多月前从这栋公寓搬走。

    当时宁永学以为他搬走了。

    这时它的口腔猛然撕裂,三根带有大量不规则倒刺的铁丝带着破风声从食管钻出,朝宁永学的眼睛和嘴巴刺来。看上去它们是寄生在胃里。

    他伸手抓住铁丝,然后把它们套在它的脖子上打了个死结,勒得相当用力。

    这些铁丝根本没法划开他的防割手套。要是这都防不了,他地方考察的时候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

    完事之后,宁永学仔细端详这位住客,试图从中分辨出任何可以称作理智的痕迹。

    这似乎比想象中更难。

    这家伙是这公寓的受害者,他可以确定。倘若他不懂自保,他也会落得同样下场。

    接着宁永学听到靴子踩在木地板上,踩得很重。他抬起头,看到那少女站在楼梯口,一头剪短的黑发浸透了血,结成绺贴在染得赤红的脸上。

    宁永学没法从她脸上看到太多东西,只是那眼睛盯着他,却毫无情感,没有友好,也没有恶念,近乎于一片虚无。

    她反握住刀,往上抬起,个中姿态好像是在衡量他的生与死。

    这人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雨衣男的同类不成?

    他来不及多想。敲门声更近了。

    宁永学把手里缠满铁丝的前住客扔下楼梯,没有听到任何坠落声响。接着他取出斧头,提在手中,一言不发,只管往上走去。

    她稍稍挑眉,把刀柄握得更紧。

    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然后站定在楼梯口俯视他。

    这举动让宁永学停下脚步,也站定原地。她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地势,居高临下,可以轻易让他见血。

    和自己这种可以信任的好人不同,她是个危险人物,此事显而易见,毕竟他只是被迫无奈才拿了柄斧头以求自保。

    眼看无路可退,她还挡在自己唯一的前路上,宁永学只好考虑如何迅速地处理对方,免得横生枝节。至于尸体,想必尸体被人找到的时候他已经身在故土了。

    倘若他还有机会回乡的话。

    宁永学迈出脚步。

    “大个子,”她忽然开口,像是从某种迷狂中回过了神似得,“认识一个人吗?”

    “你应该先说名字再提问。”

    “她叫洛辰。”她回答说。

    “本地高中的老师。”

    “你呢?”她提问道。

    “呃,我是个普通大学生,和她住同一层楼。”

    “你住了多久?”她继续提问。她哪来这么多问题?

    “一年多。”

    “在这种地方?”她问个没完。

    “我今天刚准备搬走。在我退房以前,这地方只是个普通公寓。”

    令人不安的敲门声更近了,就在楼梯下方不远,宁永学总觉得附近迷雾翻涌了起来,台阶似乎变柔软了,像是动物的内脏,靴子竟然无法理解地陷下去了少许。

    这事非同寻常,蕴涵着不可能应对的致命威胁,无论是拖着麻袋的屠夫还是缠满铁丝的住客都无法相比。

    宁永学无视对方的戒备沿台阶攀爬,直至抵达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恰好是避开她手中利刃的最近距离。

    这个幽灵一样的家伙照旧面无表情。

    “麻烦你让开路。”宁永学说。

    “可以。”她同意说,态度令他稍感惊异。这少女委实无法理解。“不过,你要往哪去?”她又问道。

    “呃,从这公寓脱身吧,我想。”

    “你认得路?”她提问。

    “不认得,我也迷路了。”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你也不认得,那你是在逃跑喽?”

    宁永学选择阴阳怪气:“要是你以为自己很勇敢,你可以从这楼梯下去。”

    “你呢?”她又提问。

    “然后我会找路离开。”

    “说得有道理,”她又点点头,替他把话说了个完全,“我活着能帮你拖延时间,我死了也能帮你拖延时间,就是这回事吧。”

    “我希望你让路。”宁永学加重语气。

    “你想去哪边?”她问道。

    这人怎么回事?虽然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她是不是有点太脱线了?

    “你建议我去哪边?”宁永学反问她。

    “要是你不想从一群缠满铁丝的人体盆栽里走过去,你就该往左。其实那儿是个安静的植物园,可能我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吧。”

    宁永学收起斧子,别在大衣内侧,不过仍然和她保持安全距离。

    他可算是登上了楼梯,暂时摆脱了柔软如内脏的台阶。但同时他也瞥了眼对方身后横七竖八的残缺尸体,看到断面均切分得整齐光滑。

    宁永学下意识碰了下自己大衣里的斧头......这人实在有点麻烦。

    但他确实没法往其它方向走。

    他必须尽快找到电梯间,往自己的房间去一趟。

    ......

    无人看管的煎饼推车摆在过道拐角,里面烧着煤炭和柴火,劈啪作响。火光透过炉子缝隙照射出来,映得墙壁微微泛黄。

    宁永学走了很久,他没找到电梯间,也没找到一扇打开的房间门。他很确信这条走廊比安全局夸张得多,至少他还能在安全局碰到几个楼梯,遇见打开的办公室。

    如果说在这公寓里有些楼层很危险,雨衣男一定是给了他下了绊子,把他送进了最麻烦的一层。

    “——感谢摊主。”

    少女一边说,一边把纸币叠放在收钱的铁盒子里,等宁永学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煎饼推车旁边,自己拿起了铲子。

    她的手法不怎么熟络,看起来全凭自己模糊的印象。这很正常。但他俩在要命的禁闭公寓里撞见了一辆无人看管的推车,她居然放了张纸币,然后开始自己做。这事让他好半晌没法说话。

    “你要来一个吗?”她抬头问道。

    “我没心情吃东西。”宁永学说,老实说他根本不想碰这来历不明的推车。

    “我有,”她毫不在意地说,“我饿坏了。”

    “我觉得我还是能听到敲门声。”宁永学委婉地提醒她。

    “要是总疲于奔命,难免会忘事。我经常忘事,比如我刚才看到煎饼推车,才发现自己其实饿了很久。”

    “那你也不该在这里现做。”

    “嗯,是吗?那我该怎样呢?”

    “随便拿点能吃的东西,然后直接走。”

    “不,要是能吃点好的,我还是想吃点好的。”她取出小刀,低下头,神情专注地把煎饼一分为二。这时候,上面还只有一个半生不熟的鸡蛋。“是这个步骤吗?”她把很好看的眉毛稍蹙了点,“我记不太清楚了,唯独要用刀划这点印象深刻。”

    当然不是,这是最后的步骤。

    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宁永学看到她的黑色颈环稍稍落下了点。透过颈环缝隙,他立刻在她白皙的颈项看到一条食指长的伤口。

    她的伤口微微张开,却没流血,也看不到伤口里的肌肉和血管,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痕。

    “无形利刃。”宁永学说。他一下子就理解了此人的余裕。

    她眉毛舒展,回望他的眼眸。

    “你也了解仪式?”她说,“真是巧,就是有点太巧了。”

    “我们该把话说明白点。”宁永学说。

    “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把话说明白的必要。”

    “至少谈谈你的想法,能做到吗?”

    她拿着切煎饼的小刀在炉子上敲了敲。“想法啊......”她稍稍扬起眉毛,又笑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把刀就不是用来切煎饼的,我拿着它出门散步,可以杀一百个人,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觉得——”

    “我可以先从你开始。”

    然后她收回右手,把染血的小刀从衣袖擦过。“来年我也该自称普通大学生了。”她说,“这介绍还不错,算我欠你的。”

    ......

    “请下电梯,去你自己的房间。”

    然后老太婆重重关上房门。

    宁永学木然地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喉咙。咽喉没有剖开。脖子没有飙血。脑袋下面没有整齐的断面。他也没有死。

    坦诚地说,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违背了他对当今时代的认知,不过他能确信,他是死了,一把刚切过鸡蛋和面糊的小餐刀把他脖子剖开了大半,而他死前的遗言就是:“我觉得。”

    但我为什么站在这地方,看到老太婆关上了房门?

    唯一的好消息是,既然脖子剖开都会死,那他肯定是不能把自己脑袋当球踢然后再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