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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怅饮英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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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都,首辅府中,沁茗堂内,刘士奇一身粗布装束,脚上穿着草鞋,裤脚卷到一半,上面还有些许泥星。

    胡忠贤已被刘晋元请入堂中,他也不推辞,自在下首坐了,刘晋元则在侧方作陪。

    一盏茶后,胡忠贤拱手道:“阁老粗衣待客,确有古风,小子佩服。”

    刘士奇摇摇手,道:“佩服什么,不就是个粗鄙老农而已!”说着脸色一沉,道:“我今日是与你言事,莫要言些虚礼。且说来,你为何事前来求见老夫?”

    胡忠贤笑道:“阁老教训得是,小子确是虚礼了。小子前来,便是要劝阁老莫要前去临清。”

    这番话出口,一旁的刘晋元顿时听得讶异非常,他虽然此时还未设计政事,但这几日刘士奇要前去临清一事他也知晓,而这事牵涉颇广,刘士奇也并未对府外人言说,不料这胡忠贤开口第一句,便是要劝刘士奇莫要前去临清。

    刘士奇倒似乎不觉得惊讶,提起烟锅,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道:“为何啊?”

    胡忠贤也不迟疑,道:“因为粮食还在,只是不在临清,而是在胶州。”

    这时刘士奇也不觉吃惊,将手中烟锅放下,脸上皱纹叠起,半晌,似乎理不清整个思路,又将烟锅抓起,大大吸了几口烟,问道:“那《荣枯鉴》中留言是你所书?”

    胡忠贤起身一礼道:“事急从权,只好用了奇招,让阁老见笑了。”

    刘士奇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一个多月前,你是在军营之中了?”说着两条老眼眯缝之间似有冷电划过。

    胡忠贤哈哈一笑道:“阁老果然英明,在下当时确在军中。”

    刘士奇忽然将烟锅在旁边的桌子上,喝道:“一派胡言,那你怎么可能知道临清仓被焚之事?”

    胡忠贤并不畏惧,道:“临清位于三河交汇之处,运河漕运的粮草有七成要储于临清,虽然湟水泛滥导致山东受灾,运河因此淤阻,但临清一地的储粮仍是维持玄都粮食的关键!”他看刘士奇正凝神听他言语,便接着道:“此次天子亲征,于山海关外拒敌,所依仗的,不只是二十万昌武军的兵戈,还有临清百万石的粮食补给啊!”说到这儿,胡忠贤语调一转,道:“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临清早已差不多是空仓了啊。”

    刘士奇不由得猛然抬首,凝目看向胡忠贤,严辞喝道:“竖子白言空口,临清每年均有户部清核账务,有吏部考评官员,怎会空仓,你有何凭证?”他这句话说来,已然有些颤抖。他心中已然有几分接受胡忠贤所言,只是不知该如何接受。

    胡忠贤微微一笑道:“小子半年前于市井之中听闻讨论,言及今夏湟水决堤,千里泽国,工部贾尚书受命前往修堤赈灾,但却传闻急调河南江浙一带粮食救急,所需粮二百万石,若临清果真仓满,何须如此周折?此其一。”

    刘士奇闻言,微微点头。

    胡忠贤续道:“小子还有个偏好,平日里颇有留意市价,江浙粮价自湟水受灾之前便开始溢涨。阁老试想,若是仓中有粮,便如同坐于金山之畔,相应官员能不动贪念,谎报仓粮陈废,并将之偷运而出,换做利益?阁老莫要惊奇,小子查过了,漕运、库管加之吏部一系,均与神策党有丝缕联系。此其二。”

    刘士奇听闻那个神策一党,不由得斜眼看向旁边的刘晋元,只见刘晋元虽是惊讶,但却听得仔细。

    却听胡忠贤又道:“若前二者只是小子臆断,则凭借刺秦一事,小子便可断言粮仓已空!”也不待刘士奇言语,他幽幽一叹,忽然眼神转冷,接道:“圣人所传,百代以下为政需凭德品,可孰知为政之间,恰如贾事,当以纯利思索,方能得全。细思刺秦一事,本意便是要阻止天子亲征,改为和谈,朝中重臣便可借赈灾一事,遮掩空仓之情。”

    刘士奇瞪着胡忠贤道:“你的意思是……刺秦是秦王一手策划的?”

    胡忠贤点了点头,闭口不语。

    刘士奇拾起桌上的烟锅,抽了数口烟,低头陷入沉思,半晌,他面前已然变得烟雾缭绕,呛得刘晋元与胡忠贤均是忍不住想要咳嗽。便这般持续了一刻时间,阁老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眼神苍然,问道:“胡先生,老夫有三个问题,请胡先生秉承赤心,回答老夫。”他这番虽不如方才那般疾言厉色,但眼神中却满是一个老臣的梗骨忠心。

    这一眼似乎打到了胡忠贤心中,他心中一震,脸色也浮现出沉毅,应答道:“阁老请问,忠贤必据实以答。”

    刘士奇点了点头,问道:“第一,老夫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胡忠贤闻听此言,嘴角不由得微微一颤,面色瞬间红白数转,半晌方才道:“阁老勿怪,忠贤其实是个罪人!”说着一顿,似乎及其为难,道:“忠贤本不愿与他人言说此情,但如今……好吧,阁老,其实忠贤也是神策府中人,只是被派去潜伏于司礼监魏公公门下,如今,如今便是魏公公的十二孩儿之一……”说到此,脸上顿时有些难掩的羞愤。

    刘士奇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叹息道:“也难为胡先生与老夫分说了,胡先生既是两边器重,自然会知道些内情,方才那般剖析,想来也是缘于其中的吧。”说道这儿,刘士奇顿了顿,道:“其实凭借胡先生的才干,本也可以成一番事业的,唉,可惜了!不过,看见胡先生的谈吐,老夫倒是想起了一个将死的老友……”说到此,刘士奇忽然低下头,抹了抹眼角道:“抱歉啊,烟抽多了,眼睛疼,老毛病了……其实王侯将相当不羁于门第,胡先生但凡要有报国之心,便无论在神策府,还是在阉党,均可发力,倒是老夫方才着相了!咳……咳咳,老夫这第二个问题便是,胡先生为何选择告知老夫这些情形?”

    胡忠贤默然起身,长长一躬道:“忠贤谢阁老体谅,至于为何选择刘阁老,便是由于刘阁老及晋元公子在竞兽场中的那番言语。”胡忠贤就势也向一旁的刘晋元施了一礼,刘晋元见状,拱手回礼。胡忠贤接道:“那日小子也随众观礼,便知道刘阁老父子确是国士,因此才会想到将这番言语与刘阁老分说。此刻朝中秦王、太后各有所图,余下之辈莫非求名求利之人,难得刘阁老身在如此高处,还能思绪清明,确是难得之至。而今临清一事涉及家国命脉,非刘阁老出手不可,于是忠贤斗胆,才找上首辅府来。”说着一拱手,坐回了座席之间。

    刘士奇反复念叨着胡忠贤所言,不由得自嘲道:“你们这些后生啊,什么思绪清明,什么国士,这番捧杀言语,难道不是姜太公钓鱼,让老夫自愿上钩?你无事不登老夫这破瓦屋,说罢,你想要如何?”言语之时,刘阁老神态甚是自如,抖着烟锅,并不看向胡忠贤。

    胡忠贤慨然问道:“阁老不怀疑胡某了?”

    刘士奇微微抬眼,忽然长叹一口气道:“老夫只是觉得胡公子颇像我的一位将死的挚友,这位挚友也是一般的惊才绝艳,奇计百出。只是老夫心眼小,一直以为算计权谋非为政之正道,因此始终堤防于他,甚至于还常常慨叹他如此才学,却身陷小道……唉,这些日子里老夫……”说到此,刘士奇忽觉失言,清了清嗓门,道:“老夫五十年宦海身涯,起码的得失还是算得清楚的。老夫明白说了吧,此刻老夫对你依然有怀疑,不过你但有所求,不妨说来,至于答允与否,老夫自会定夺。”

    胡忠贤正了正衣冠,道:“阁老,在下所求有三。其一,便是请求阁老前去胶州。”

    刘士奇低声“喔”了一下,甚为不解。

    胡忠贤道:“阁老可按既定计划前去临清,忠贤随行。只是在将到临清之时宜微服换乘,届时忠贤扮作阁老,引开追踪,而相应布置,忠贤自会安排。届时阁老若仍有兴致,可自行前往临清查看。但忠贤已然料定,大批粮食已然绕道运往了胶州,正在等待装船海运,此去宜早不宜迟。”

    刘士奇道:“听你言说之后,我自当前去胶州一探虚实,这并不算请求啊。”

    胡忠贤答道:“这便是忠贤第二个请求所在。阁老此去胶州,若果真截获粮草,此时山东一带灾民颇多,若是让地方官员守护粮草,必然是钱粮两空。因此,若要在消息泄漏之前将钱粮妥善转移,一来需要一位耿直大臣镇守,二来需要可信的粮镖票号。而前者,非阁老莫属。胡某所求第二事,便是在阁老不在玄都之时,由忠贤扮作阁老管家,请大公子配合在下,给神策府一个阁老死里脱身的假象。”

    刘士奇目中精光一闪,拍桌赞道:“如此一来,一则不至于神策党太过放肆,二则可以制造机会引得对方出手从而获得证据,三则可以让老夫多些时间,筹备粮食。可是……”说着瞟眼看了一下刘晋元,又看了一下胡忠贤,似是下了决心,方道:“可是胡公子有所不知,晋胥这孩子,虽然灵光,但却浮燥好虚,恐怕难当重任啊,为何不让晋元……”

    胡忠贤道:“这便是忠贤所求的第三事。忠贤想请刘二公子陪同忠贤,去请出隆湖商号的钱五爷。”说着起身,朝刘晋元遥遥一拜,刘晋元这时有些惊讶,竟然忘了回礼,只是怔怔地看向刘士奇。

    刘士奇听闻胡忠贤提及隆湖商号,顿时心中一震,言及此处,他已然对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人产生了相当的信任,只是他心中对那隆湖商号始终存有芥蒂,此刻听闻胡忠贤说起,不由得心中又有了些起伏,于是脸上不由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却听得胡忠贤道:“小子方才所言,需有一可信的粮镖票行负责转运钱粮,而此刻玄都之中,非隆湖商号不可……小子知道阁老心中所虑,此番邀约便是让刘二公子在旁监督,莫要让小子钻了空子,遗下什么祸端。”

    刘士奇道:“不知胡公子却是想将这钱粮运至何处?”

    胡忠贤道:“登州!”这二字出口,却不多做解释。

    刘士奇闻言,眼神顿时一变,似是明了了胡忠贤所言,当下呵呵一笑,道:“老夫还道胡公子所求是要不便是名利财帛,要不便是晋升提携,要不便是报仇雪恨,殊不知……”说到此,不由得转目看向胡忠贤。

    胡忠贤此刻异常镇定,也不辩解,慨然道:“忠贤便是为了家国,向阁老求恳!”

    刘士奇见胡忠贤这一番言语之时言辞慷慨,确然是磊落之极,不由得侧目看向旁边的刘晋元,这时父子二人相视,均是微微点头。刘士奇咳嗽了一声道:“晋元,那你今日起,便跟随胡先生行事了。翰林院那边这段时间便不用去了,我会和冯学士打好招呼的,便说你回去登州的老宅祭祖。”说着转过头来,对着胡忠贤道:“只是委屈了胡先生,这段时日便在老夫府上安住吧,一来以防有事,二来也可以让晋胥和府中人多认识一下胡管家。”说着捻须大笑。

    胡忠贤闻言倒是反而一愣,他没想到刘士奇接纳他之后,竟然会即刻如此安排,看来这当朝首辅的五十年宦海沉浮确实是有他人难及之处。

    祭祖?胡忠贤忽然想起刘士奇方才言语。

    一个念头闪过心中,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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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昌残破荒废的城墙上,虞紫壶乘乱解决了一个暗哨,躲在箭坞之中的有遮挡处。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虞紫壶斜斜望向下方的白狼寨退却的势头。

    才到建昌便遇上这样的变故,让这位青衣魁首觉得颇为刺激。

    这次前来虽然是秘密行动,加之也是战时,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还不能明里住店,但虞紫壶却甘心如此,那不只是由于心中那个任务,更是由于她已经久未曾出过玄都,早腻了那些纸醉金迷的声色。

    她怀念的,还是小的时候,随着师父天下遨游时的四海景色啊。

    虽然此刻山河破碎,黎民疾苦,但也有它别样的美。

    这残破凄凉的城墙,与雪泥混杂的寒夜正能给予她这样的美感。

    虞紫壶对美有自己的耽腻,就像她同样耽腻于神圣的生一般。

    甚至于,白狼寨这群粗莽盗匪的夜袭,在她看来也是和诗歌有关。

    看他们都是手缠黑巾,似是亡故了亲族的孤狼一般。

    她不由得再次从城头上看了下去。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点小调皮,盘算着要不要用“飘萝云袖”搞点恶作剧什么的。

    但透过箭孔,只看了一眼,却看得她瞬间呆住了。

    那最后退却身影,不就是……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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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段中部分歌词取自杭盖乐队的《轮回》及南征北战的《独一无二》)

    《百度百科》:“英雄:无私忘我,不辞艰辛,为人民利益而英勇奋斗,令人敬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