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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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半明时。

    地上起了一篝火,扶陟城护卫围坐于四周,轻声交谈。唐空霁在不远处的石台上盘腿打坐,运行功法,行侠仗义的前提是有能力,唐空霁因此对修行也没太落下。

    顾景行和奚央被唐空霁再三邀请,“不得不”答应同行。此时,顾景行正努力地凹造型,营造出他遗世而独立的形象,对宓琴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们为什么将缎带围在脖子上?”宓琴观察了半天,始终觉得这两人有着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姑父在送她与唐空霁进古墓时,就曾嘱咐过她,唐空霁热心救人可以,但绝不能留人在身边,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顾景行淡淡一笑,解释道:“此乃我家乡固有习俗,在我们看来,女子脖颈犹如脚足,都是不能被人看到的。”

    宓琴将信将疑,又问:“你们修为如此之低,怎么还敢闯真幻道人的墓穴?”

    这就真的戳到了顾景行的痛处了,不用演,悲哀之色就浑然天成,看宓琴不过十六七岁已有筑基修为,顾景行更是悲从中来,叹道:“若有选择,我们又怎么会以身犯险?只是我姐姐......”顾景行心疼地看着奚央,让奚央的脸都黑了,幸好化了妆,看不出来,“她自幼失声,又对我极好,如今我踏上修仙路,虽修为不高,也要为她寻仙药,让她能够平常过活。”

    宓琴又看了眼奚央,这人确实一句话都没说过,看表情也有些呆愣自闭。

    “宓琴,你干什么呢?”唐空霁一睁眼见顾景行神色哀伤,又见自家表妹看上去有点咄咄逼人,还以为她在欺负那两姑娘呢,唐空霁跳下来,走到三人中间,将宓琴与她们隔开。

    这正是顾景行想要的,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是防不胜防,顾景行就算演得再好,男人和女人巨大的差别还是难以弥补,比如体型身高等等,体型好歹还有宽衣博带来掩盖,身高可是实打实地在那里。唐空霁本身就挺拔修长,乍一见顾景行和奚央两人站在一起,倒没多大违和之处。可和宓琴待久了,她总会发现不对劲,这两女人咋长这么高?

    宓琴瞪了眼唐空霁,懒得再管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表哥,赌气地找了一个地独自打坐去了。

    唐空霁自认潇洒地对两人一笑:“舍妹顽劣,若有得罪,请姑娘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顾景行忙说,“宓小姐磊落大方,倒让我自惭形愧了。”

    夜已深,水上、林子里雾气腾腾,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轻烟升腾,融入雾中不知所踪。尽管满月普照,视线仍旧被遮掩了些,就连不远处守卫们的谈笑声都似乎听不真切了。

    顾景行正与唐空霁应付着,只觉得雾气逼人,背后发凉。

    “你还会觉得冷吗?”唐空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景行奇怪地看他。

    唐空霁冷笑一声:“男子为阳,这点冷寒都抵挡不了?”

    顾景行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只去抓奚央胳膊以策应对,却不料奚央强行躲开,冷漠地看着他。

    “呵呵。”唐空霁唤出金剑,立于地面,直视着顾景行道:“两位究竟有何居心?“

    顾景行此时还被奚央的眼神吓得不轻,勉强定了定神,急切问道:“你怎么了?”

    奚央神色淡漠,眼神却含怒:“你也是如此之人吗?”

    “我怎么了?”顾景行完全懵了,正不知所措时,忽听见一声仿若洪钟大吕的怒喝:“破!”

    层层叠叠的雾气猛地收了许多触角,融入水面,四周开阔起来,树影珊珊,月华倾泄一地,明朗朗的。顾景行只觉得头晕眼花,那一声怒喝还在耳畔回荡不休,眼前场景忽然一换,哪有什么金剑,什么责问,奚央也与他贴近着,不曾躲避。

    一老者急切地奔过来,扶住唐空霁:“二少爷,可有恙?”

    唐空霁此刻状态也不比顾景行好到哪里去,歪歪倒倒的,半晌,才恢复了一些清明意识,“尹伯,刚刚怎么了?”

    “幻境。”尹伯沉声道,刚刚喝醒众人的正是他,“刚刚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幻境,无须在意。这不过是真幻道人的一点小伎俩,墓穴中随处可见幻境,死后多年还有这等本事实在令人叹服。”

    唐空霁闻言也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真幻道人的墓,凶兽险地很少,就是层出不穷的幻境让人头疼。”

    尹伯笑道:“有尹伯在,必不会让二少爷沉迷幻境。不过,真幻道人布置幻境,往往会以一宝物为媒,不如我们现在去探探,这附近有何宝物能生成范围这等广的幻境!”

    “好!”

    扶陟城守卫熄了火,在尹伯带领下开始去寻找宝物,唐空霁与宓琴并行,奚央与顾景行紧随其后。只听见宓琴对唐空霁道:“表哥,你刚刚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我听尹伯说,这次幻境诱发的是心底的恐惧,看到什么,也说明你在害怕什么。”

    唐空霁脸忽地一红,偷摸着往后看了两眼,“净瞎说,哪有无主的幻境还如此厉害。”

    宓琴不屑一顾:“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才是瞎说呢。反正我是见你被害,我无法跟姑父交代。”

    顾景行觉得宓琴说得在理,他就是在幻境中先被唐空霁识破身份,又与奚央相背,他腹背受敌,毫无反抗之力,可不就是他目前最害怕发生的事吗。

    顾景行拉着奚央放慢了脚步,逐渐落于人后,悄声问他:“你在幻境中经历如何?我看到你和唐空霁都要害我,差点性命不保。”

    奚央闻言,脚步略顿,半晌才发出犹如蚊蚋般的声音:“若你真心待我,我必以真心回之,再不会加害于你。”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顾景行暗自吐槽,继续问道:“那你呢,是不是看到你仇家追上来了?”

    奚央抿唇不语。虽表情冷淡,但顾景行愣是从那张花里胡哨的脸上看出了和唐空霁一样的别扭情绪,都是不肯正视自己内心的恐惧啊。

    顾景行正想着,前面惊叹声响起一片。他忙抬眼看去,大河中间,竟凭空生出一朵白莲,三尺见方,晶莹剔透。九片花瓣缓缓绽放,聚月光于一身,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这就是了!”尹伯叹道,“也只有月光莲才适合做这等幻境的引子。”

    说毕,他正待月光莲成熟后再采摘,忽然风声呼啸,一男子御剑从夜空中破风而来,衣袂猎猎,行至众人面前停下,剑眉星目,黑衣裹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众人。

    奚央一顿,神色不自然起来。顾景行立即察觉到,这人很可能就是奚央的仇家。

    那人目光如电,一一扫视过众人后,一言不发,对那朵耀眼的月光莲视若无睹,继续御剑飞往下一个地方。他是在寻找奚央?顾景行猜测,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斜眼偷看奚央,发现他确实面露愤怒。

    尹伯等那人远去后才松了一口气:“那应该是千诀门的谈之昊,年纪轻轻,修为不俗。也难怪他看不上月光莲,除了五大门派,也只有千诀门谈得上底蕴深厚。”

    尹伯不欲多说那些天骄们,对宓琴的询问不答,只吩咐她去采摘月光莲。只见尹伯交给宓琴一把木尺,让她在水面有节奏的敲击,水声琅琅,那月光莲被清澈的水声催得摇曳生姿,不一会儿,竟然自行掉落花瓣,随水流飘去,尹伯早在下游处拿玉盒接住。

    这月光莲,花落只为流水去。

    今夜已是十六,离下弦月不过六七天。唐空霁他们也急需寻找生门,虽然知道墓穴中有不少比月光莲更好的宝物,也无暇一一去寻找,他们收了月光莲,就地驻扎,休息一夜之后,便再继续出发,一路往东北去。

    这么连续三四天,倒也安全无事。

    顾景行充分见识了唐空霁爱管事的性子,凡是路遇不平,必要上前主持个公道。不过也没再收留人。宓琴见顾景行和奚央安分守己,也没多找茬,让两人蒙混了好久。

    顾景行见尹伯拿着一方和奚央类似的罗盘,口中念念有词。他这才知道,原来稍微有点权势的都知道真幻道人的墓穴关键所在,随身携带专用罗盘,并有前人总结留下的星诀,利于人于茫茫幻境中找到真正的生门。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入夜后,斗宿便是罗盘观察的重点。尹伯时常视斗宿六星的变化调整方向,有时竟会绕回原地,不过尹伯无任何迟疑之色。

    奚央虽从未当众拿出自己的罗盘,但对尹伯的行迹十分关注。顾景行见他从未否定过尹伯的判断,想来他和尹伯的想法也差不多,顾景行索性就安心地跟在唐空霁后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二十二日,夜里亥初时分,天空挂着一轮下弦月。

    尹伯带大家走进九山叠嶂的地形,其中雾气弥漫,日光不透,还未深入,尹伯就吩咐道:“大家戴上扶陟符带,以免走失。”

    唐空霁走到顾景行身前,说道:“此处已是生门,前路我无力帮助姑娘,与两位姑娘就此别过。”

    顾景行听奚央解释过,所谓生门不过也是几处真真假假难分辨的幻境,走过去,自然就出了墓。他笑道:“感谢唐公子多日来的照顾,来日再登门拜访。”

    唐空霁又掏出两枚玉盒,递与顾景行,“这两片月光莲赠与你,希望能治好令姐的哑疾。”

    “这我万万不敢收。”顾景行忙推却,他本来就骗了唐空霁,跟着安全地混了一路,又怎好再利用他不谙人心的傻气接受如此宝贵的赠礼。

    “何必客气。”唐空霁爽朗一笑,“遇见也是缘分。再说这月光莲对我无用,不如送你。”

    唐空霁不容拒绝地将玉盒放在顾景行手里,转身就与宓琴、尹伯等人离去,山里雾气极浓,人一进去就不见了人影。唐空霁回身一望,也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宓琴道:“没想到她们两人真的毫无恶意。”

    唐空霁笑:“何必把人想得那么坏。”自从那夜幻境以来的隐隐不安,终于消失了,他依旧行他的侠,仗他的义,不用管谁是否别有居心。

    雾外,顾景行与奚央也到了分开的时候,他们可没有扶陟符带供两人联系,一入生门,就会被幻境冲散。再出生门,会被传送到当初自己进来的地点,再无同行的机会。

    奚央将自己的罗盘拿出交与顾景行,并教给他几句星诀,嘱咐他跟着罗盘指示着便能走出生门。

    “那你呢?可还有星盘?”顾景行关切道。

    奚央淡淡一笑:“我虽修为受损,但区区一幻境还难不倒我。”说着,又将自己的乾坤袋解下,“算我送你的礼物。”

    顾景行被他的大方给吓到了,他可还记得自己当初被宝光差点闪瞎眼,他吓得连忙拒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要害死我啊。”

    奚央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将乾坤袋收了回去,说道:“等你离开古墓,可去天玄宗找我。”

    “嗯。”顾景行还是担忧奚央,“你的那几个仇家?”

    奚央笑道:“我在师门留有魂灯,想来他们早发现我有异常,已在墓外等我。不用担心,等我出墓,闭关突破后自会找那几人说个明白。”顿了顿,他又说道,“记得定要去天玄宗找我。”

    顾景行觉得再这样说下去未免有点伤感了,一边应道,一边手持罗盘准备入生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唐空霁送的玉盒拿了一个给奚央,又换上女声调戏道:“给姐姐治顽疾。”

    奚央瞥他一眼,难得的没有生气。

    两人一进入生门,浓雾便迅速弥漫过来,遮掩了视线,顾景行下意识就喊道:“奚央!”

    “我在。”听声音就在身边。

    顾景行安心了些,每过段时间就喊一遍奚央,奚央也不嫌烦地回应。

    “奚央?”

    ......

    再无人应答。

    顾景行知道幻境已把他们分开,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了片刻,就紧盯着罗盘慢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