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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〇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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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九】

    给迟衡的那封信函,简洁明了,上书两行字:兵器全赊,以垒州之盐五年免税为交易;粮草全借,以武知县随意采挖圈田为交易。

    及一个大大的“秘”字。

    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甚至连保重也没有。

    迟衡愣住了。

    顿时震惊和一阵狂喜,这是雪中送炭,眼看走投无路的时候,朗将的信就是救火的水!有这样丰厚的条件在,花雁随还会矜持吗?

    而花雁随看完给他的那封厚信,慵懒的表情一扫而光,脸上顿有光芒闪过。原先看人时,都觉得他像在看又像不在看,现在看人时,眸子精光灼灼,比他身上的珠宝更夺目。

    像两个不同的人。

    迟衡惊讶于他的神采奕奕,试道:“不知朗将可与花君说明。”

    花雁随嘴角噙笑:“你们朗将可算是想通了,就让他别那么死板硬撑。这是大好事,花府能与颜王军结盟,日后必然顺风顺水;颜王军有花府之助必定也是如虎添翼,两全其美之法,本君求之不得。”

    啊?这事就这么成了?是不是有点儿太快、太让人接受不了了?

    “军粮……”

    花雁随十分豪气:“既是结盟,本君自然要尽心尽力,粮草与兵器,颜王军自然无需操心。来人,摆上菊花酒,本君要和迟副都统庆饮几杯!”

    两相庆贺,几杯菊花酒之后。

    见花雁随微薰,迟衡大胆地问道:“花君,我先前说的,与朗将说的一样啊,你为何一点儿心动也不呢?”

    花雁随哑然失笑:“相差大了。”

    “哪里有差?”

    “一,你说,与颜鸾说,不同。”

    所处位置不同,颜鸾是朗将定生杀大权,自己一都统,还是副的,只能空谈画饼,难怪花雁随不屑。

    “二,你只说诸多好处,也说盐,也说丝,也说武知县,但你不说利怎么分。”

    利益不明晰,花雁随如何定夺。

    “三,即使颜鸾亲自来,如果一直和本君聊郡县如何、天象如何、征战如何、百姓如何,本君也会只当作是听趣闻天书的。话不在多,只要切中要害。即使说得不好听,都行。”花雁随抿了一口酒,眸子里酒气氤氲,“迟衡,你也无须沮丧。一般的人要说不到点子上,本君一盏茶的功夫就打发了。也就你,漫天胡说,本君还能容你呆上这好几天。”

    迟衡默然。

    微醺之后,花雁随更是丰神异彩。

    他的下属都已经听令赶来了,他说要勤俭楼里安排一下粮草诸事,便离开了。

    留下迟衡一人,一壶酒,几碟小菜,兀自品味。

    将这几天如何磨着花雁随的情形回想数遍,花雁随说过的话、朗将说过的话、甚至纪策与人交涉之时的细节,他都细细地琢磨。方才以为是自己人微言轻,所以说发大水,花雁随不信;而颜鸾是朗将,说有大水,花雁随他显然看上去极为深信的模样。

    实际上呢?

    谁说的固然重要。

    最重要的,有没有说到花雁随想听的、想要的。

    花雁随关注的并不是发不发大水,而是得不得利。发不发大水,他都只管把自己那份出了,坐等收利而已。所以,他会说,并不在乎天象。

    天象如何,只有自己和岑破荆会关注。

    同理也一样,迟衡宁愿关注攻下垒州后怎么追逃兵,也是绝对不会关注攻下垒州之后,盐税怎么收丝税怎么收屯田耕地怎么办这一类的事务——因为,这些与他无关。实际上呢,这些事务难道不重要吗?那也是关系民生一辈子的事啊!

    这皆是,关注不同。

    着力自然不同。

    原以为花雁随血冷,不管民生,其实并不然,迟衡如此一想,如醍醐灌顶,更觉自己诸事生涩。

    多亏朗将这一助。

    来得及时。

    朗将比自己看得更清更远,他能将垒州和武知县的未来交出去,必定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过的——不过,朗将,相信有大水吗?——好像,这个对朗将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花雁随的结盟。

    别看花雁随平常一副慵懒的模样,吩咐起事来雷厉风行,一件是一件妥妥当当。如同调兵遣将一样,人人职责清晰,还特地分派了一位叫裴老六的老练总管,专与迟衡接洽。

    不多时,一切都吩咐好之后,花雁随方才回酒座上。

    又留下裴老六,与迟衡坐一起。花雁随才详细问及,大水几时发,颜王军在哪里接纳难民;倘若没有发水,花家的粮草又该运往何处;兵器何时到达并运往何处等诸多琐事。

    迟衡一一说了。

    有些他自己也没想到的,花雁随则替他出主意。

    有条不紊。

    仿佛大水已经来临一样。

    见花雁随与先前的慵懒截然不同,安排这些事务时,全然是一派胸有成竹的精神头。迟衡有些恍惚,笑着说:“花君,你安排得如此尽心,万一,我是说万一水没发的话,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信我了?”

    “不发水就不招兵买马了?”花雁随笑着反问。

    “你信我们一定会赢?”

    “本来没那么信,你足足给本君叨叨了四天,不信都不行了。这一点,你和你们朗将一样,明明手里一个兵也没有,还说得天花乱坠,由不得人不信。当然,本君更信他,信他许诺的这一切都会给本君。”花雁随第一次哈哈大笑,笑得畅快,宝蓝色的华服流光溢彩,灼人眼目。

    任何交易,都是押赌。

    迟衡也开心的笑,哈,看来自己这几天也不是全然没用啊。

    从接到朗将信函,到召集属下,到诸事吩咐下去,再到细节排布竟然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花雁随的速度惊人。

    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下地,当天晚上,迟衡不去想朗将是怎么凭一封信就相信了自己。总之他对自己那么信任,真是不能辜负他的期望;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一定要回到朗将身边,跟他说现在发生的一切,跟他说之前是如何忐忑甚至绝望,接到他的信函时希望丛生。

    如此想着,他沉沉入梦。

    梦昏昏暗暗的,颜鸾站在莲池边,一袭红衣,任雨丝飘落发间。

    迟衡欢喜,弯腰为他采红莲。

    那红莲却像长脚一样,游啊游啊游远了。迟衡一急,噗通一声跳下水去,气急败坏把红莲逮住了,揪了下来,喜滋滋地游回来邀功。

    颜鸾没有回头。

    迟衡上前,从背后轻轻拥着颜鸾,点了一点他冰凉的唇角,哑着嗓子说:“朗将,别发愁,我在你身边,我会一辈子陪你的,一辈子。”

    哐当、哐当。

    猛烈巨响敲破了梦。

    迟衡醒来,原来是窗子被大雨打得哐当作响,一惊,连忙跳了起来。只见此时风云骤变,雷电怒啸,当真就下起瓢泼大雨来,似要把参天大树连根拔起一样,十分惊悚。

    不一会儿积起一层水,雨还越下越大。

    迟衡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应该感谢这一场灾难,削弱玢州势力的同时,更为自己解了燃眉之急,但天灾就是天灾,多少人因天灾而改变了命运。

    临行时,雨已经小了,云散去。

    不知道云飘向何处。

    早饭时,花雁随悠悠的说:“昨晚才接到信报,曙州和玢州的雨比咱们的早了整一天,从前天晚上就开始下暴雨,原以为就是秋雨都没放心上。如此看来,恐怕还真的会酿成水灾。”

    预知成真。

    迟衡问花雁随:“如果朗将没有来信,花君是不是根本不会管水灾赈济一事?”

    花雁随不解:“话不是这么简单,哪一次大灾,花家没出钱出力,这么些年,花家养了多少遭难之人,真是数不胜数。但赈济就是赈济,与现在由你调遣绝不相同,你怎么忽然又糊涂了?”

    事是一样的事,实质决然不同。

    朗将若不是来信将利益划分得清清楚楚,花雁随就算赈灾,也绝对不可能专门跑去夷州赈的,这一点迟衡很明了:“花君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尽早攻下垒州,让花家的生意得以遍布垒州每一角落。”

    花雁随笑:“如此甚好,本君是舍本押了重宝的。”

    告别了花雁随,迟衡一路向东,往约定的夷州无水县赶去。

    浩浩荡荡,迟衡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齐整的运粮长队,那么多粮,以及花家那么齐整的护卫队,那么精良的武器、那么整齐的装备,好比御林军一样肃整。

    如此,与颜王军何异?

    多亏花雁随只是划地为王,从来没想过征战,不然也是劲敌一支——也许,这也正是他会与朗将联盟的原因:人皆不是三头六臂。花雁随若不能为王,必然得有个王当靠山。乱世,岂能安安稳稳做生意享太平?

    朗将要求助他人,他人也得倚靠朗将,所以才结成了同盟。

    迟衡立刻又想到了夷山的霍斥——真是遥远啊,霍斥、安错、古照川,他当时与朗将商谈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似乎红眼虎一直稳坐夷州城,并无内乱。

    花雁随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筹到那么多粮草,吩咐下去由各地的分铺准备,于是沿路源源不断有新的运粮车加入,倒是有条不紊。

    长队,行得极慢。

    更兼越往东行,越是多雨,渡江时,怒波汹涌。

    各种信报源源不断,最是惊心的,玢州之南数县,一夜之间沦为汪洋,田地淹没,房屋垮塌无数。因数日前“大雨将至,救星无水”的预言,兼许多红眼虎派出的兵士冒充难民,大肆宣扬,许多难民纷纷涌向了夷州无水县。

    迟衡心急如焚。

    才走不到一半的地方,无风起了半尺浪,运粮半路,竟然突起了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