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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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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得得得……”

    清脆的马蹄声踏破清晨的静谧。

    斗折蛇行的山道上有个人骑着一匹深红色的健马飞驰到了河边,他勒住马,张目四望,像是要寻船渡河;可是这时的河身里只有浩荡的浊水,却没有一只渡船。

    这个人不禁叹息了一声,只好拨回他那匹红马,打算要奔眼前不远的一座小镇。

    马踏着泥泞的大道向东北方行走了不远,蓦然见对面又来了一骑黑色的马,隔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对方马上人的面目。

    但是他立刻心惊,赶紧跳下马来,他那只粗大的右手就握着插在行李卷内的刀柄,他都要将刀抽出来了。

    对面的黑马就往近走来,他急瞪起了两只眼睛仔细地望。

    那匹黑马上却是个年有四十多岁有些短短黑须的人,头戴一顶大斗笠,身披黑色的油布青衣。

    这边的人才把手离开了刀柄,心也放下来了,他喘了一口气。

    对面的黑马已到临近,马上的人扬鞭向前一指,问说:“那边有渡船吗?“

    这人就回答说:“没有,一只也没有!天下雨,又凉,那些干摆渡的人也懒得出来了!”

    黑马上的人笑了笑说:“那我就只好在这里歇一天吧!”也倒像没有什么紧急的事似的,就拨回了马。

    这边的人也上了他的红马,同时他注意到那黑马上并无行李,只有一口宝剑,铁剑匣都已长了黑锈。

    他心中猜想:不知这人是那一路的?是保镖的还是教拳的?不然就许是走江湖吃黑饭的?他心中诧异着,就跟着那人走去。

    两匹马在雨中一齐往东北走去,彼此都已着出来了,都是惯走江湖的人,于是就相谈着,互相先问姓名。

    那骑黑马的人态度坦然,说:“我姓铁,草字别恨,乃大旗门的弟子,这次是代表大旗门来参加十年一届的‘华山论剑’而回。昨天来到这里,因为下雨我就没去;想不到今天雨还是没停,河里还是没有渡船,只好再住半日看吧!朋友,你是从那里来的?贵姓?一向作什么生意?是保镖吗?”

    这骑红马的人听了,便很惊诧,同时却又欢喜。心想:江湖上都晓得铁血大旗门铁别恨的名号,他是大旗门有名的人物,我还没有见过他,想不到今天竟能在此相会。他就吐露出他的真姓名,随抱了抱拳说:“铁大侠,你的大名我是久仰得很!今天在此相遇,总算是三生有幸。兄弟复姓宇文,慈父起名化及。

    承蒙江湖豪杰的抬举,绰号人称赤焰,铁大侠你可知道我吗?我是大隋朝的右屯卫将军。”说毕,他扬着一张铁青色的大长脸,看着这位著名的拳师。

    铁别恨翻眼想了一想,但他始终没有想起来,就漠然说:“家父宇文述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可宇文兄,哈哈!…想必素负大名,武艺高强,府上可在江都城?现在也是要回家去吗?”

    赤焰宇文化及一听,兴头全都没有了。心说:我还以为铁别恨一定也晓得我的名声,原来他不知道。

    不过他倒听得出我的口音,于是就点头说:“不错,我家住在江都城,年年在外面闯荡,没有什么空闲时候,两年多没回家了。这回好不容易跟皇上告了一个月的假,回家去度中秋节。”于是铁别恨点了点头。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其中一个特色就是由世代显贵的家族发展出来的势族,有被称为高门或门阀,与一般人民的庶族泾渭分明。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无论在经济上或政治上,士族均享有极大的特权。到了隋代开国皇帝杨坚一统天下,以科举取仕,门阀垄断一切的局面才稍被打破。

    但门阀仍余势未消,名震江湖的四姓门阀,指的就是宇文姓,李姓,王姓和柴姓的四大势族,在政治,经济至乎武林中都有庞大的影响力。

    四姓中,只有李、王、柴三姓门阀属南方望族,坚持汉人血统正宗。

    但宇文姓,因地处北方,胡化颇深。宇文姓本身更是胡人,但未融和在中土的文化里,许多江湖豪杰不知道其声望也不足为怪。

    不多久,两匹马就到了那小镇上,共同进了一家店房;马交给店伙,两人就各自找了个房间。铁别恨住的是北房,赤焰宇文化及住在西房,相隔两三间屋子。

    赤焰宇文化及一进屋,脱了身上淋湿了的衣裳,就先将他那口朴刀从行李卷内抽出,放在身畔;他的心神时时紧张着,仿佛在他的身旁潜伏着什么危机。

    店伙给送进来茶水,并问他要什么菜饭。赤焰宇文化及却摆了摆手,他心中非常烦恼、恐惧。

    想起这回他由大兴城(现今陕西省西安市)出来,身边带着一百多两——两年以来所挣的官银,本想回家跟老婆孩子过一个美满的中秋节;却不料半路上又惹出事来,错处还是在他。

    赤焰宇文化及本来是个专心练功夫的好汉,平素不好女色,可是那天走在新丰县遇见了同官的好友杨素,留他盘桓了一日,喝了几盅酒,一同到王家庄去看野台戏。

    不料望见看台上有个娘儿们,宇文化及也没有看出来那娘儿们是丑是俊,只觉得大概是穿着一双红绣鞋;宇文化及就糊糊涂涂的把人家的绣鞋摸了一下,这一下可就惹出大祸来。

    原来那娘儿们是王家庄的王大奶奶,王大爷现在新丰府衙当差,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铁棍王世充。

    当时在旁边看戏的还有王家许多的族人,多半是些年轻的壮汉;一见赤焰宇文化及调戏了他们的大奶奶,一齐愤怒,就将宇文化及围住,拳棍齐上,杨素在那时也跑来了。

    幸仗宇文化及带着那口宝刀,就挥刀砍伤了四五个人,当场逃跑。他那时还不知铁棍王世充的厉害,从从容容走到洛阳;不料王家庄早有人在暗中跟下他来,并且给王世充送了信。

    宇文化及一走到了咸阳城,就被王世充拦截住。交手十余合,他就知道王世充铁棍非常厉害;他的宝刀决敌不过人家,所以他赶紧催马逃走。他想王世充必不能饶了他,这时一定追下他来了。

    现在他又过不得河,心中真是着急、恐惧;就摸着那口不很锋利的所谓“崩雷”的刀柄,皱着眉。心说:王世充若是再追下我来,那我可就完了,不死我也得受伤。我这靠着走江湖吃饭的人,若栽了跟头,还怎么好在江湖上混呢?

    忽然又想起刚才相遇大旗门的铁别恨。铁别恨的武艺一定比王世充又高强得多了,我倘能跟他套套交情,与他一同过河一路行走,到时有人打我,他也决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一想,赤焰宇文化及的铁色长脸就现出些欢容,赶紧出屋到北房去想见那大旗铁别恨。

    这时的雨还没有停住,铁别恨在屋中正用一块手巾拂拭着剑柄上的雨水。

    赤焰宇文化及一进屋来,铁别恨就笑着说:“请坐,宇文兄。”

    宇文化及也笑着点点头。他却很注意的看那口宝剑,只见剑身作苍绿色,仿佛像生了许多锈;可是双锋极薄,看那样子倒还相当锋利。

    宇文化及就说:“铁大侠的这口剑,已使了多年了吧?应当擦一擦了。”

    铁别恨说:“这口剑你大概不认得,这是一口宝剑,善能斩钉剁铁,一共是二口。普通的剑都分雌雄,而此剑却分兄弟,一名苍龙腾雨,一名白龙吟风;苍的是兄,白的是弟。我现有这口就是苍龙腾雨剑,相随我已有十五年之久了。

    铁别恨说话的时候,眼望着宇文化及,手拭着宝剑,态度是非常矜夸的样子,宇文化及却看不出这口剑到底好在哪里?

    铁别恨接着又说:“宇文兄的绰号叫赤焰,想必是因你手中那把宝刀得此名号。”

    宇文化及却不由得脸红了,说:“我有口宝刀倒是不错,可是绝不是因为它得名,是因为我练了江湖失传已久的‘赤焰冰玄劲’的武功而来。”

    铁别恨听后笑了笑说:“原来如此!”

    宇文化及便回到屋中,抄起那口厚背薄锋光芒刺眼的宝刀。心说,“就叫他看看吧!利钝不说,反正准比他那口苍龙剑漂亮得多。“

    拿到北屋中,交到铁别恨的手中,说:“这口刀是朋友送我的,名日‘崩雷’,因为我在山东兖州府拳打尚师徒、新文礼两位江湖侠客,救了朋友的性命,朋友费了一百八十两银子打了这口刀送给我。

    我拿着他,闯过杀虎口,打过罗士信;在少华山我也凭这崩雷战过兵器:纸糊金锤齐国远,前天在新丰府……”

    他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因为前天在新丰府他吃了王世充一铁棍,若不是他的手快,赶紧用此刀敌住,脑袋在那时候便已粉碎,现在也不会说话了。

    可是铁别恨并不听他自道生平得意之事,只是专心看那只宝刀。用手掂了掂,又弹弹刀刃,然后抄起他那口宝剑,将刀交还宇文化及。

    起身笑着说:“可以试一试吗?你这口刀不错,但我想或许比不上这口剑的锋利。来!咱们试着撞一撞?”

    宇文化及却犹豫着,心说:万一他那口剑真是个宝剑,撞折了我这口刀,那我可就连人都丢了!

    他将要摇头,却不料铁别恨挥起了宝剑,向他那口刀撞去,只听“呛啷”的一声,宇文化及的这口宝刀竟被削为两截。铁别恨不由高兴得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又拍着宇文化及的肩膀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太冒昧了,将来我必要打一口好刀送到江都城你的府上!”宇文化及被毁了宝刀,他一赌气把手中的半截刀也摔在地下。

    他那一张长脸青中透紫,恨不得立时就与铁别恨揪打起来。但他毕竟不敢动手,就强忍下了一口气,反作出不在乎的样子,摆手说:“这算什么?铁大侠你太把我宇文化及看得小气了!”

    铁别恨此时是十分抱歉,连说:“我这个人的脾气太坏,只要看见人有好兵刃,我就想用剑试一试。咱们初次相交,我真不该如此!”

    宇文化及笑着说:“客气什么?虽是初次相交,可是我早就仰慕你铁大侠的大名,只是我还不知道铁大侠有这么一口宝剑。

    好了,以后我宇文化及只能靠‘赤焰冰玄劲’行走江湖了!”宇文化及越是这样慷慨,铁别恨反倒越觉惭愧。又说了许多抱歉的话,便呼店家摆酒,在这屋中二人畅饮起来。

    二人的酒量都很大,两人喝得醉醺醺的,并且谈话也很相投,仿佛竟成了莫逆之交。此时窗外的雨仍然潇潇地落着。

    在铁别恨屋中用毕了早饭,宇文化及回到他自己屋中,就跺脚暗骂:“他娘的!用他那鸟剑毁了我的宝刀,是看不起我右屯卫将军,赔两句话、喂几口酒就算了?我宇文化及不那么好欺负,早晚我要出这口气!”气恼懊烦,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睡了。

    也不知有多少时候,忽听窗外有人高声叫道:“宇文兄,宇文兄,河里有船了,咱们一同走吧!”宇文化及翻身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铁别恨戴着大斗笠,穿着雨衣,牵马立于雨中。

    宇文化及就问:“现在什么时候了!”铁别恨说:“才过午,渡过河若是马快,晚间咱们可以在扬州投宿。”宇文化及一听今晚就能到扬州,到了扬州那王世充一定追赶不上。他就连说:“好,好。”

    喊店家给他备马,收拾行李,一面又要想拿他那口宝刀;这时才想起来,刀是已给铁别恨的宝剑削折了。心中一气,本要不跟铁别恨走去,可是又想:这时我连一件防身的兵器也没有了,倘若王世充追赶下来,我可拿什么敌他那根铁棍呢?那时我不是非死不可吗?于是连忙拿着行李出屋,放置在马上,他就与铁别恨一同出门。

    上了马,并辔而行,就在雨中“得得”地驰到黄河岸上。这时河中果有两只渡船,可是搭客却没有一个。铁别恨上前跟船夫讲好了价钱,随后二人就牵马到了一只船上,船悠悠地行着。上面是落着雨,下面是滚滚的浊水,两岸都没有人,船上只有两个船夫。

    宇文化及牵马立在船板上,虽然他不觉头晕,可是心里有些害怕。

    暗想:不知铁别恨是好人还是坏人?倘若他是个坏人,他再跟铁棍王世充通气,此时只消用手一推,我就要坠在河里淹死,我家里的老婆孩子他们连知也不知。所以他就睁着两只惊疑的眼睛看着铁别恨。

    铁别恨却是从容地跟船夫谈着闲话。好半天,宇文化及才盼得到了对岸。登岸上马,他就高兴起来,向铁别恨说:“铁大侠,咱们决些走吧!赶到许州城,住一夜我还要快些回家,不然我的妻子孩儿一走要等急了!”

    铁别恨说:“我也是要回家去度中秋。我倒没有妻子,只有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九岁,真是聪明伶俐,这次若不是我要参加十年一届的‘华山论剑’,我也真不出这趟远门。”宇文化及又说:“快走!铁大侠你的马在前,快走!”

    铁别恨催马向前,不再说话。可是他的宝剑虽利,但他那匹黑马却不快,又兼道路泥泞,十分难走,走了半天,大约才走出三十余里。

    宇文化及在马上是时时向后望去,这时却见身后远远地驰来了两匹马;宇文化及大惊,催马越过了铁别恨,又急喊着说:“快走!”

    铁别恨也回头望了望,他倒勒住了马,从容微笑向宇文化及说:“不要怕,你的仇人若来到,由我的宝剑去挡。”

    宇文化及慌了,手中又没有了宝刀,而从雨中追赶他来的两匹马,却又正是王世充和他的那个帮手。

    王世充离着很远,就在马上举起他那根核桃粗的大铁棍。

    宇文化及催马跑了一箭之远,地下一滑,马的前蹄一蜷,几乎把他跌下来。

    只见铁别恨也抽剑在手,拨马迎上了那两个人;也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他们就一同跳下马来动手。

    王世充的铁棍向铁别恨盖顶砸下,铁别恨却不用剑去迎,他闪开了身,展开苍龙腾雨剑,反向敌心刺去。王世充急忙斜撤一步,用铁棍去撞宝剑;铁别恨却又撤剑回来,一耸身到了王世充的背后,抡剑直劈下来,王世充急忙翻身横棍去迎,只听“当”的一声,连这边的宇文化及都听得很真切,那根铁棍竟被剑削成了两截

    王世充大惊,立刻后退了几步,手中虽然仍提着半根铁棍,但他不敢再交手了。

    他那个帮手更是退到远处。铁别恨却微笑着向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从容上马,赶上了宇文化及,摆手道:“不要怕了!我已把他们打回去了!”看了一看剑锋,毫无损伤,就收人鞘内。

    宇文化及这时吓得那张育脸已成惨白,心想:好家伙,核桃粗的铁棍会能用宝剑削折,恐怕铁柱子他也能够给砍断了吧?

    马上随着铁别恨向南走了十余里,回首看那王世充的两匹马已没了踪影,他才喘了喘气,脸色也渐渐变过来;两匹马也走得缓了。

    宇文化及的两只眼贪婪的、惊异的瞧着铁别恨鞍旁的那口宝剑。

    铁别恨在马上斜脸对着宇文化及说:“宇文兄,在黄河岸我一看见你时,就觉得你神色慌张,我想一定是有仇人追你。我与你素不相识,我本不能帮助你去得罪别人;可是在店房中我把你护身的兵器伤了,而且我见你是个诚实人,才愿意随行保护你。

    今天晚间我们到扬州,明天我在城内找口好刀送给你,然后我陪同你走到丹阳城,咱们再分手。你放心,有我跟随你,不要说是王世充,就是那紫面天王雄阔海的金火棍;他的武艺和王世充棋逢对手,棍也粗重,我也能从容对付。

    只是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调戏良家妇女,因为那是江湖人最不名誉的事!”

    宇文化及被说得脸红,又嗫嚅的辩解道:“那天我是酒喝醉了,不小心摸了那娘儿们的脚一下,谁知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婆娘呢!”

    铁别恨见宇文化及难堪的样子,他更觉得这个人诚实,不由笑了,就说:“这时咱们该快走了!”于是他放马在前,宇文化及催马紧紧跟随。

    又走了三十多里路竟把宇文化及的马落后半里多远张三喘着气,心里发恨,说:“好个铁别恨!刚才你那马原来是故意慢走,为的是使王世充追上我,你好施展本领,卖弄宝剑。他娘的真是坏心眼,老子不领你的救助之情!”

    两匹马直走到薄暮时候,雨还没有住,已然来到十里扬州城。

    从扬州东下长江,可出海往倭国、琉球及南洋诸地,故扬州成了全国对外最重要的转运站之一,比任何城市更繁忙紧张。

    不过今天的气氛却有点异样,城里城外都多了大批官兵,过关的检查亦严格多了,累得大排长龙。

    不过虽是人人心焦如焚,却没有人敢口出怨言,因为跑惯江湖的人,都看出在地方官兵中杂了不少身穿禁卫官服的大汉,除非不要命,否则谁敢开罪来自京城最霸道的御卫军。

    城内共有五个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长江的南门市集最是兴旺,提供各类缮食的档口少说也有数十间,大小不一,乃准备到大江乘船的旅客进早缮的理想地点。

    扬州除了是交通的枢纽外,更是自古以来名传天下的烟花胜地,不论腰缠万贯的富商公子,又或以文采风流自命的名士、击剑任侠的浪荡儿,若没有到此一游,就不算是风月场中的好汉。

    所以其况之盛,可以相见。

    琼花,瘦西湖,烟花春雨。

    北门外,福来客栈。

    那是扬州城最著名的酒楼,那店家与铁别恨十分熟识,招呼着说:“铁大侠你老回来啦!你老是六月底由这里走的,到现在有一个多月啦。

    这位贵姓?你两位是住一间,还是分两间屋呢?”铁别恨就说:“找两个单间吧!”店家就给他们找了两个紧靠着的单间。

    宇文化及到了屋里,他真疲乏了;躺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心说:这一天,连气带惊吓,再加上风吹雨打,真是人困马乏了。天天的日子要是这样过,非死不可。

    隔着一扇板墙就是铁别恨住的屋子,灯光从板缝儿射到这屋里,铁别恨很高兴的在那屋哼哼着笑傲江湖曲。

    宇文化及忽然又爬起来,隔着板缝儿去看,只看见铁别恨双手托着那口苍龙腾雨剑,就着灯光细细地审查;仿佛他还不放心,惟恐今天斩折铁棍之时,损伤了他的锋刃。

    宇文化及一看见这口剑,他就连疲倦也忘了,恨不得隔着板壁就把剑得到手中,他跳下床走到铁别恨的屋中。

    铁别恨微微抬起头来,问说:“宇文兄,今天你不觉得劳累吗?”

    宇文化及笑着说:“不累,不累,无论如何我也在江湖上瞎闯了十几年,今天这一点点路就至于累?”铁别恨笑着说:“好精神!等些时候我有个师侄来,我请你们喝酒。”

    他的眼光仍然注视在剑锋上。宇文化及也走过去,很开心地问说:“没有撞坏吗?”

    铁别恨仰起头来说:“那能撞坏?不要说鲁荫松只拿着铁棍来,就是他抗着铁房粱来,我也要用此剑把他砍折。不信你看,哪里有分毫的损坏?”

    宇文化及接过宝剑来,他的手都颤了。就近了灯细细地反复看这口剑,连剑身上所嵌的七颗金星,他全都拿大眼睛瞪了半天。

    他真祈望铁别恨忽然一发慷慨,说声:“送给你吧!作为赔偿你那口宝刀吧!”可是铁别恨却赶忙要了回去,并且又用一块绒毛巾试了试,仿佛是怕沾了宇文化及手上的臭汗。

    宇文化及眼巴巴地着铁别恨将剑收人了铁匣,将匣放在床铺上;又见铁别恨指了指凳子,说声:“请坐。”又说:“苍龙腾雨,白龙吟风,两口剑全都在我的手中。

    因为那口白龙吟风的尺寸较短,分量略轻,所以我交给我女儿使用了。”

    宇文化及赶紧问说:“那口白龙剑比这口苍龙剑怎样?两个要是撞在一起,那口得受损伤?”

    铁别恨说:“一样的。同炉同时铸造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分上下;只是颜色稍有不同,那大概是因为常用与不常用的原故。

    不过后来的人不单给他们分出来兄弟,还分出来凶吉。据言佩凶剑者招灾,佩吉剑者纳福。”宇文化及就问说:“那么这苍龙剑是属凶还是属吉呢?”

    铁别恨却笑着说:“这是口凶剑!”宇文化及听铁别恨一说出这口剑是凶物,他的心就忽然一动。

    铁别恨又笑着说:“但我毫不介意,因为我以为凡剑就是凶物,那里还有吉之可言?大旗门的弟子就主张不叫我带它,说是它能够妨主,可是我只以一笑置之。

    两口剑中我还最喜欢这口,因为它很合我的手,佩带也有十几年了,一点凶事也没有遇见。”

    宇文化及笑着说:“那是别人信口胡说,其实那里有那许多讲究?我也不信那些话。我觉得越是凶剑才越能辟邪呢!”

    铁别恨高兴地笑著说:“宇文兄你这话说得真对。在家时,晚间我把这口剑就放在枕边,十几年来连个贼也没闹过。

    宇文兄,你回江都时可以路过大旗门,到我家里去住两天,我把那口白龙吟风剑也拿出来叫你看看。

    我那女儿年才十九岁;她就把那口剑使得很熟练,再过几年她就能与我打平手了。

    我今年已四十八岁,过二年就是半百,闯了半世江湖,钱没挣了多少;内人也早已亡故,只留下一个女儿。我的女儿跟我这两口宝剑,就是我的三件至宝,只要这三件至宝永远陪伴着我,我此生也就满足了!”

    说毕,又微微感叹说:“在这里宿一晚,明天快些走吧。我那女儿一定在家等急了我了。”宇文化及却背着灯光,凝定着他的双目,半天也没有说话。

    少时,窗外有脚步声,进屋来一个少年人,见了铁别恨就深深打躬,叫声:“师叔!”铁别恨点了点头,随又向宇文化及引见道:“

    这是我师侄风满楼,这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大隋朝有名的右屯卫将军赤焰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一听他提到了将军,自己就惭愧。风满楼向宇文化及拱拱手,说声:“久仰!”

    宇文化及也拱拱手还礼,随就说:“你们二位谈吧,我到那屋里去。”

    铁别恨把他拦住,说:“我师侄他不是外人,我们两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谈。你等着,我叫店家备酒,咱们三个人今晚要痛饮一番!”

    宇文化及却摆手说:“今天我不喝酒了!吃完了饭我就得睡,疲乏我倒不觉得,可是,……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铁别恨说:“咳!宇文兄你太心窄了,白天的事那算什么?你放心吧。王世充被我削折了他的铁棍,他一定晓得我就是铁别恨,他决不敢再欺负铁别恨的朋友。再说你们又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

    宇文化及仍然摆手说:“真不行!我现在头晕!”铁别恨就笑了笑,放宇文化及走了。

    宇文化及回到自己屋内,店家已给他点上了灯。他却真是心乱,一头就躺在床上,只听那屋的铁别恨对他师侄说:“这是个老实人,只是粗鲁些。”

    宇文化及却又要扒着板缝向那屋里去看,这时店伙就进到屋来,问他吃什么饭。宇文化及不耐烦,就说:“随便!随便!吃什么都行!”

    店伙又出屋去了。宇文化及就坐在床上凝想,沉着他那张铁青面皮。少时店伙给他送来了菜饭,他一面吃着,一面还想事。

    想着想着他忽然一咬牙,立起身来,饭也不吃了,就喊来店伙把盘碗拿走。

    听隔壁铁别恨叔侄正在谈话。宇文化及带上了钱“噗”的一声把灯吹灭他就悄悄地走出屋去。这时雨还落着,仿佛比白天的雨更大了。

    宇文化及脚踏着泥泞走到街上,就见铺户多半已上了门板;他寻找了半天,才听见一家铺户里有“叮叮”的打铁之声。那铺户的双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灯光的光亮,一闪一闪的像是宝剑的光芒。

    宇文化及就一推门走进去,两个铁匠正在那里作夜工,墙上挂着些镰刀、锄头、锅等等。

    宇文化及就面带笑意,问说:“有打好的刀没有?”铁匠停住锤子,仰着脸说:“干什么用的?”

    宇文化及说:“宰猪用的。”铁匠说:“宰猪的刀没有,这里倒有一把宰牛的刀,长一点。”

    宇文化及说:“那也行。因为我家里有一口猪等着宰,明天好请客,可是家里的刀太钝了。”

    铁匠就取出那口牛刀给宇文化及看。宇文化及看了看有一尺多长,刀尖上是钩形的,倒还锋利;一问价钱,只要两吊钱,宇文化及也不争价钱,就买在手中。离了铁铺,将刀藏在衣里,走回店中。

    这时铁别恨还向他那师侄风满楼谈得正高兴。宇文化及一进屋就轻轻躺在床上,将刀掩在被底;他心中十分紧张急躁,盼着那风满楼快点走,铁别恨也早一点睡。

    可是又盼着铁别恨多喝些酒。等待了很多时间,街上己敲过了三更,隔壁屋里的灯光还不灭,也不见那走,不过他们叔侄的谈话是少了。

    快到四更的时候,那屋才关门熄灯,鼾声也相继而起。

    宇文化及晓得那风满楼是宿在他师叔这里了,心里就不禁一阵懊恼。快快起来,将屋门轻轻关好,他仍然手握牛刀躺在床上。

    想了半天,忽然又一灰心,暗道:这事作不得!铁别恨里然斩断了我的宝刀,在路上他又故意慢走,王世充赶上我,他还施展本领,逞弄宝剑;可是一个新朋友,他的名头又比我大,竟能跟我称兄唤弟,这也总算是看得起我。

    我不应当为夺那口宝剑,就害他的性命。再说他也不是疯子,睡觉他未必不防备,倘或我杀不成他再叫他杀了我,那可真冤。

    假定我把他杀死了,他的师侄、女儿们也必不能饶我,早晚也得找我去复仇。我的镖行饭碗也就砸啦!合不着!这个念头打消了吧!

    于是他的头脑也觉着清爽了。对于刚才所起的那种恶念倒颇为后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刀也推在枕旁,将要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时忽听邻屋“吧”的一声响,声音很沉重,是把宇文化及吓了一跳,他赶紧瞪大了眼睛,侧耳去听,就听那屋中铁别恨的一阵笑声。

    铁别恨笑过之后就问说:“拾起来了没有?”他的师侄风满楼就说:“拾起来了,放在桌上吧。师叔,你老人家何必在睡觉时,总把剑放在身畔呢?”铁别恨说:“五六年了,在家时我也是如此。

    自你婶母去世后,这口剑就永远陪伴我,日夜不离身!”说着他又叹息了一声。叔侄二人又谈起话来。

    这屋里的宇文化及才晓得刚才是那口宝剑掉在地下了。

    他知道宝剑现在是放在桌上,而桌上与自己一张床只隔一层板壁,不由贪口又起:随想用自己这口牛刀将板璧剜个洞,把宝剑偷过来,然后趁着黑夜悄悄骑马逃走,可是那屋中的叔侄却不再睡了,不住的谈着话。

    宇文化及神经受得刺激过重,他也睡不着了。

    一霎时窗上就发了白色,天虽亮了,可是雨还没住。

    宇文化及披衣出屋去看,见细雨霏霏,比昨天落得略小一点;各屋中的客人还都在酣睡未起,铁别恨的屋门却开了。

    宇文化及赶紧回到屋内,将牛刀藏在棉被内,卷好捆上。待了一会,铁别恨就披着小夹袄进到这屋中,问说:“宇文兄,今天你想走不想走?雨可还没住,你若不急着回家,可以在此多歇一天。

    下午我那师侄给你送口刀来,明天你再走;店饭钱你全不用给,我已叫他们写上账了。我可得赶紧回去。昨天夜里我得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女儿,想必是她也正在家里梦着我。”

    宇文化及说:“咱们哥儿俩还是一路走吧。我也是急着要回家,刀现在不必要,与你铁大侠客同行,我怕什么?走在山里,遇见老虎我都不用跑。到丹阳城咱们分手,我在那里有朋友,我跟他们借一口刀,带着回家好了。”

    铁别恨笑着说:“好好,宇文兄你快收拾着,咱们就走了,走到马驹镇再用早饭。”

    说毕也转身出屋。这里宇文化及反倒站着发一会怔。少时,店家已将两匹马备好,宇文化及出屋,将行李卷捆在马后;铁别恨也携剑走出屋来。店伙替二人将马牵出门外,风满楼也送出门来与他师叔及宇文化及珍重道别。

    铁别恨就上了马在前面走,宇文化及骑着黄马在后,他的两眼还不住盯着前面鞍旁的那口宝剑。

    两匹马离了许州,顺着行人稀落的大道一直往南。约走了三十多里,不料雨更大了,铁别恨身披着的油布衣裳直往下流水;宇文化及的浑身简直同水鸡一样。

    又往下走,行了百余里,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全都没有用早饭;因为四周围雨气弥漫,天地都混沌着像是一汪融化了的铅液。

    雨水将道路全都淹没了,看不出那里是村舍市镇;宇文化及被雨水淹得两眼都睁不开,嘴吁吁喘气,铁别恨才收住了马,他笑着说了几句话,因为雨声太大了,将他的话语掩住;宇文化及没有听清。

    铁别恨将马趋近,大声说:“不要再往下走了,找个地方歇息吧!”宇文化及点了点头。

    铁别恨随在马上向四下辨了辨方向,他就带着宇文化及,两匹马缓缓的蹚着泥水走去。

    又走了约五六里,果然走进了一处小村镇。这里只有十几家铺户,问了两处店房,客人都住满了,并没有闲地方,后来有个人说:“在东边孟家酒店的后院有两间房,他们也招客人住,只是没有地方拴马。”

    铁别恨同着宇文化及到那酒店里一询问,酒店掌柜说:“你们要是昨夭来还没有地方住,今天早晨走了一个客人,才腾出一间房子。

    那客人我劝他别走,他偏耍走,非得在半路上被雨浇死不可。”

    宇文化及说:“我们这两匹马怎么办呢?”

    酒店掌柜说:“不要紧,我可以牵到西边毛家店里去。明天你二位几时走,我几时再给牵来,决没舛错。我这店开了有三辈子啦!”

    宇文化及把马后的行李卷解下,铁别恨也早摘下宝剑,酒店掌柜叫出来一个小伙计将两匹马牵走。

    他领着两个客人进了店中,转到后院。这后院十分狭窄,而且肮脏。二人被让进一间小屋中,这屋子黑得像个地洞,只有一张破板榻,连个桌凳也没有。

    铁别恨把宝剑扔在榻上,笑向宇文化及说:“这真是忙中反迟,今天我本想趁着雨微些,多走些路快点回家,谁想到雨竟下得这么大。什么时候了?”

    他问那掌柜的。掌柜的说:“大约天快黑了,铁别恨笑着说:“胡说,哪里有那么晚呢?我们到这时还没有用早饭,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掌柜的回答道:“煮面条、驴肉、烧黄二酒。”铁别恨笑着说:“好,你就给我们都来些,酒可要多,因为天气冷!”掌柜的答应一声,出屋去了。

    宇文化及脱去了身上的湿衣袜,把裤子脱下拧了拧水,又穿上。铁别恨问说:“你不觉得寒冷吗?我也没带着多余的衣裳,你把我这件油布衣裳披上吧!”宇文化及随取过来铁别恨才脱下来的雨衣穿上。

    他就坐在榻边,身旁是那口宝剑,他心里不由动了一动;铁别恨也坐在榻上。少时那掌柜就把烧酒和驴肉全都送来。铁别恨就向宇文化及说:“来!宇文兄咱们先喝着!你发怔作什么?这雨决不能下到中秋节!”

    宇文化及也笑了笑,于是二人就饮酒、吃肉、谈话。少时汤而也煮好送来,二人吃完了面,依然饮酒,并且谈得话也越多。

    今天铁别恨是更加高兴,他大杯的饮酒,大声地谈话;而宇文化及却擎过杯来,只用酒拈沾嘴唇,口虽张开得很大,但酒没饮了多少。

    铁别恨的脸渐渐地变红了,舌头仿佛也短了。宇文化及又给他满满斟了一杯,铁别恨却摆手说:“我不能再喝啦!我要睡了!”

    少时,铁别恨斜卧在床上,微闭着眼睛,咧着嘴向宇文化及笑,说:“我真不能再喝了,宇文兄你一个人饮吧!”

    宇文化及也笑笑,仍然假作饮酒。其实他的心中却十分紧张,苍龙腾雨剑刻下就在他的身畔,他很可以抽出来,一剑将铁别恨杀死;然后他挟起行李,找着马匹去走开。

    可是他不敢,他不晓得铁别恨此时是真醉还是假醉,所以他的手仍然不敢摸一摸那口宝剑。

    静坐了多时,铁别恨果然闭着眼睛,“呼噜呼噜”地睡着了。宇文化及就大着胆,眼睛瞧着铁别恨,手下慢慢移动向那口剑去挨近。

    挟着了,他就手握住那冷凉挺硬的剑梢,突地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铁别恨还没有醒。

    宇文化及轻轻将自己那卷铺盖拉过来,同时心里想:我是要他的性命还是不要他的性命呢?他若不死,醒来,一定要去追我;我手中虽有宝剑,但也未必能敌得过他。在这一刹那间宇文化及就发了他的狠心,“锵”的一声将宝剑抽出,猛向铁别恨身上去剁。他只觉眼前红光一迸,一声惨叫,铁别恨跳起来要去扑他,吓得他什么也不顾闯出屋去就跑。

    还没有出酒店,就“咚”的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叫了一声,也几乎倒下。

    他也没有看清楚那是谁,出了酒店撒腿就跑,也不知什么方向,更顾不得头上的雨和脚下的泥水。

    跑了半天,也不晓得跑出有多远,他的气就接不上了。见四下无人,就立定了身,吁吁的喘气。

    同时才知道,现在自己除了手中拿着一口没有鞘的宝剑,身上披着一件油布衣裳,穿着一条湿裤子之外,什么也没有;连鞋子都跑丢了。

    他心想:这不行!我闯了多年江湖,他手下也不是没伤过人,怎么这回事干得这样泄气?没有马匹、银子、行李,我还怎样回家?于是就想再转身回去,把那些东西夺来,可是又怕铁别恨还没有死;那家伙倘若忍着伤痛与我交起手来,我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再说这时,那镇上的人还不正在拿凶手吗?他终于没胆子回去,只好冒着雨、荡着水,挟着那口宝剑;就像个才咬了人一口,又落在河里的癞狗似的,低着头往前走去。

    时走还时常回头,心里想着:走吧!反正这样走我也能走到家,手里有这一口削铜剁铁的宝剑我还怕什么!以后练练剑法,再走江湖,那时我赤焰宇文化及就成了苍龙宇文化及了。不,我不能任人叫我宇文化及,须要称呼我的大号:“赤焰苍龙宇文化及!”

    这时他虽被雨淋着,可是心中非常痛快。又想今天在这荒村小镇上杀死铁别恨,恐怕谁也不能知道是我宇文化及所为;因此更是放心,慢慢的往下又走了七八里只听得身后一阵马蹄踏在泥水中的急遽之声,宇文化及赶紧回头去看,他不禁惊讶地说:“哎呀!”从后面追赶下来的原是一匹白马,马上正是铁别恨的师侄风满楼。

    宇文化及要逃亡已来不及,他只好鼓起勇气一抡宝剑,站在道旁。

    风满楼未容来到临近,便已掣刀在手,他怒喝着:“宇文化及!你这忘思负义的东西!我师叔救了你的性命,你反倒害他的性命!”

    随说随来到,“飕”的一声由马上跳下抡刀就砍。宇文化及瞪着两只凶眼,疾忙用剑相迎。风满楼却又抽回刀去,向左一跳,抡刀横扫宇文化及的腰际。

    宇文化及却慌乱了,他本来不会使剑,就胡抡了起来,一面又向后面退步,风满楼却挺刀紧紧逼来。

    宇文化及喊一声:“小子你也想死吗?”

    说时就觉得右手腕一疼,宝剑几乎坠地,就赶紧掉头就跑,风满楼抡刀从后追来。

    宇文化及一慌他几乎跌倒在地,当时又咬牙,索性回身乱抡宝剑跟风满楼拚起命来。

    风满楼的武艺虽高,可是须要顾忌宇文化及手中的那口宝剑,所以他的刀法总是难以展开。

    交手约十余回合,两件兵器到底是相撞在一起,只听“呛啷”一声,风满楼手中的单刀便被宝剑削折。

    他还设法闪身转步,要凭半截单刀去夺宇文化及手中的宝剑;可是宇文化及这时的威风大振,他将那口剑就当刀使用着,直砍斜劈,他逼住了风满楼;凶狠狠地也要伤风满楼的性命,并且要夺那匹马。

    风满楼不敢再战,就赶紧过去抢了自己的马匹,宇文化及从后一剑劈来,但风满搂早已上马跑了。

    宇文化及还在后面紧追,并大骂着说:“小子,你跑了就算英雄吗?”

    风满楼勒住马,回头冷笑着说:‘宇文化及!你以为就白伤了我师叔吗?咱们十天之后再算账!”说毕催着马走回去了。

    宇文化及还追着大骂,想要追到镇上,凭着这口宝剑去胡杀一阵,可是他跑不动了,两只脚生痛。

    他就喘着气,忿忿地说:“饶了你吧,看你以后把我赤焰宇文化及怎样?”

    他回身走去,挟着宝剑,心里非常得意。因为这一战,他就增涨了百倍勇气,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英雄。这时,秋雨潇潇,暮色已遮住了大地,并笼住了那座小镇,宇文化及像一只恶虎似的走了。

    风满楼也赶回小镇的酒店之中,就见本地的官人已来到,并有许多好事的人,都不顾雨淋,挤到这小院里来争着看。

    铁别恨在店中呻吟之声极惨,风满楼叫众人让开路,他挤进店内。由官人执灯去照,就见血色满床,铁别恨的伤在腰际,情形非常凄惨。

    风满楼不禁堕下泪来说:“师叔,凶手宇文化及已然逃跑了,但我一定要为师叔报仇。昨天在许州我就看出宇文化及不像好人;但因师叔不住说他诚实慷慨,我也就没敢说什么。今天有朋友告诉我,说赤焰宇文化及在江都城就名声很坏,我不放心,赶紧就追下来。想不到我来晚了,师叔竟遭此奇祸!”

    铁别恨呻吟了半天,才能说出几句话来,道:“怪我大意!我没想到竟有…人敢暗算…我!……宇文…宇文…化…及…,好一个凶…狠无良…心的…人!”

    又说:“仇不必报,但剑必须追回!……快些把我女儿找…来……”

    这位名震一时的拳师,至此时竟不住泪如雨下。

    风满楼紧皱双眉,垂泪答应,转身就要走,那官人却把他拦住,悄声告诉他说:“你可走不得!天黑了,下着雨,你找他女儿也不能当天就找来,可是你师叔这伤恐怕熬不过今夜。你走了,连个苦主我们都找不着。”

    风满楼急得摇头叹气,又问:“这里能找得出刀创药吗?”

    官人指着挤在门前的一个看热闹的人,说:“这就是药铺掌柜的,本镇只有他一家药铺。”

    风满楼过去问那人,那药铺掌柜的却说:“没有刀创药,只有拔毒膏。”

    官人说:“拔毒膏那儿成?”风满楼真觉得束手无策,瞪着两只泪眼看着他师叔,只见他师叔的喘息渐微。

    他惊慌着赶紧走过去,就见他师叔铁别恨忽然瞪起眼睛来,说:“好个宇文化及!早晚我女儿也得替我报仇!”

    他两只眼睁大了半天忽然他又一皱眉,呻吟了一下没有呻出声来。

    他的身子一阵抖动,待一会,便僵卧着死了。

    风满楼紧握着他师叔的手,泪如泉涌,渐渐觉着他师叔的手冰凉了,他就哭着说:“师叔……”悲痛得几乎昏晕过去。

    这一幕凄惨景象,把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逼得都低头走出。官人就对着风满楼说:“你哭也不济事了,我去呈报县衙,明天就来验尸你就预备着棺材吧!”

    风满楼点头答应,官人也走了。

    风满楼就在这里守尸,一夜之间他泪涕交流,并未睡眠。到次日,雨还没住,衙门里人前来验尸,并传风满楼到县里去了一趟,问了些话。

    风满楼从县里回来,就托本镇上的人买了一口薄材,将大旗门的铁别恨殓好,并雇了一辆大车。

    当日因为下雨,道上的水深,车马都不能走,又在此淹留了一日。

    次日雨住了,大车才载着铁别恨的灵枢,由风满楼护送往南走去。

    这小镇名叫米家集,属于商水县,再行百余里才能到铁别恨的故乡。

    一车一马,统共才两个车夫,一个风满楼,再有的就是长眠在棺中的铁别恨了。

    宿雨虽止,阴霾未开,秋风却更加紧,满路是没胫的泥水,十分难行。

    在此凄凉的景况下,艰难地赶了两天半,方才来到新蔡地面,便往铁别恨住的那锦林村走去。

    风满楼此时心中更加悲痛,心想,见了他家里的人我可怎么说呢!

    眼泪滴在马背上,抬首去望,就见对面一片果树林,隐在烟雾里。

    风满楼就向两个车夫说:“前面就是。”

    车夫也都抬头去看,却见这时那林中驰来了一匹白马,越走越近看出来,马上原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