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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染了宫灯,透过纱帐萦出幽暗妖冶的红。

    新到的雨前龙井香气缭绕,一套崭新的瓷器与古道茶香相得益彰。薄如蝉翼的瓷釉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上面鎏了一层展子虔的游春图,玲珑剔透的瓷口被精心雕琢成花瓣形状。

    阿史那翎将胳膊支在案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瓷器叹道:“怎么宫里物件就像宫里的人一样复杂,好像非要‘九曲回肠’才对得起自己?”

    我将她随手扔在一旁的杂花乱草收起来放到桌上,说:“因为宫里的人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非得用不寻常的东西才能彰显身份。其实君者故为君,王者故为王,有没有这些东西都是一样。”我看她瞪大了双眼紧盯着我,复又加了句,“是不是挺没趣得?”

    “不是,你很有趣。”她极为认真地说,“你和宫里的人都不一样。她们虽然表面对我恭恭敬敬,可我知道她们都在心里嘲笑我是番邦夷族,不如中原女子知书达礼。”昏暗的烛光中氤氲着清冽茶香,盈盈热雾飘转笼罩她幽亮如星辰的双眸。

    我说:“其实她们是羡慕你,可以随性而为,不必以别人好恶为评判自身美丑标准。” 手指微微拂过光火跳动的蜡烛,指肚燃起温热。

    她目光迷蒙似是灵动湖水淡笼了一层白雾,幽幽叹道:“我也不喜欢,可我又希望自己是那样,就可与他相配。”

    任何礼教操守强加于她都是一种亵渎,此时我只觉可以拥有这一份单纯净澈的爱恋即便是单相思也是一种幸福。起码不必斟酌利益得失,权衡算计人心,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是随着心走。

    她回过头看看璃影,对我说:“可以让她先下去吗?”

    我说:“有什么话尽管说,她是我的心腹,不会说出去得。”她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有些撒娇地拽着我的衣袖说:“可是有些话只想和你说。”

    璃影道:“两位公主聊着,奴婢去准备些宵夜。”见我点头,她微微俯身施礼开殿门走出去。

    偌大的殿宇里只剩我们两人,阿史那翎斟满了茶盏,兴致极高地跟我聊起天。

    从浩瀚漠北到烟雨江南,从突厥草原到江都水乡,我为她驰骋疆场,追星逐月的豪迈所动容,她为我口中水道天镜,龙舟水渠所惊讶。自从长安沦陷,改朝换代我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一番交谈,口干舌燥,心思却飞扬起来,罕有的舒畅。

    从她口中我得知,李唐虽占据长安,日子却并不好过。

    近有薛举、李轨威胁边疆安宁,远有河北窦建德,洛阳王世充,瓦岗军。义宁年间薛举就曾派薛仁杲进攻扶风,兼并那里武装唐弼部,号称三十万进攻长安。虽然李世民出战迎击,大败薛仁杲。但自李渊称帝以来,薛举有卷土重来之势,先后打败李渊派出大散关,安抚陇右地区的司功参军姜谟和咨议参军窦轨,使他们无功而返。此外陇州刺史常达受薛举诈降之计,兵败被俘。这是李渊起兵以来最狼狈的几场仗,看来与薛举一战势在必行。

    而占据河西地区的李轨虽在李渊远交近攻策略下,派其弟李懋入朝进贡谢恩,被封为大将军,遣还凉州以示信任。李轨听从左仆射曹珍意见,效法古代向上国称臣而不取消帝号的做法,在上书李渊的书中称自己为“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表示不接受大唐封号。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双方若执意而为,这场仗也避免不了。

    这只是近方的威胁,李唐若要统一天下,少不了很多硬仗要打。

    阿史那翎告诉我,她第一次见李世民是在霍邑,那是进攻长安的最后一场硬仗,打得十分艰难。

    箭矢如雨,长矛直直刺向她的那一刻,一个身着银白铠甲的年轻将领腾空跃起,长矛瞬间断成两截。她第一次体会风驰电掣般飞翔的感觉,下一刻他们站在城楼上,脚下风烟万里,雷鸣般的呼声响彻九霄。

    他的衣领上沾染了斑驳血迹,几缕黑发跳出发冠凌乱地飞舞在空气中,灿然的阳光照射到他的脸上,如同天神般俊逸尊贵,那一刻天地为之失色。

    那时她就告诉自己,此生非他不嫁。

    一世姻缘许是几世修行纠葛后的宿命,可一眼衷情只是一瞬的事情。少女怀春的甜蜜往往会将所有现实阻隔忽略,便如她这般。

    我想要告诉她,这苦恋未必会有结果,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执迷,单纯地幻想,却不知是幻想。

    “怎么不说话了?”我将指肚轻轻放于唇间,指了指外面示意她仔细听。

    清凉的歌声伴随着层层涟漪悠荡传来,突破深宫夜色久久回荡,歌喉微微沙哑声情婉转,哀怨愁肠,令人闻音生悲,有肝肠寸断之感。

    周围原本极静,歌声婉转飘来却显得更加宁静,我从散落在案桌的花草中摘下一片绿叶放于唇间吹总吹奏,和着歌声的音韵,时强时弱。

    一曲毕,门吱呦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突厥装扮的男子走进来。阿史那翎跳起来,叫了声,“阿木琼。”

    借着幽暗的灯光见那男子微消瘦的脸上长着黑色短髭,目光炯炯越过阿史那翎看过来。

    阿史那翎拉着他过来,笑道:“她叫忆瑶,是我刚交的好朋友。”阿木琼将胳膊放于胸前微微鞠躬,想来应该是突厥礼仪。

    “真是难得,在突厥除了柒宿还没见他正眼看过谁。”阿史那翎笑嘻嘻地说,却听阿木琼说:“刚才想必是姑娘在吹乐和音吧。”

    我点点头,他又说:“‘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歌声已是世间少有,那和音更是宛自天籁,断不该落凡尘。”

    对于夸赞本该高兴,可我想起的却是‘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阿史那翎歪头问道:“那是什么曲子。”

    “是《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又问道:“讲得是什么?”

    “据说当年楚国鄂君子泛舟,打浆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出了这首歌,鄂君子请人用楚语译出。”

    闻言她目光一亮,惊讶道:“中原的女子也会这样?如我们在草原上为心上人唱情歌。”

    我点点头笑道:“当然,所谓礼教从德,不过是后人借先贤之口强加在女子身上,真正的古人超脱物外,清雅无尘,怎会拘泥于繁文缛节?”

    “那么楚国王子爱上那个打浆女了吗?”

    “不知道。”

    我们正说着,什钵苾走进来,幽蓝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朦胧的气氛瞬间清明。

    “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什钵苾冷冽的脸上竟出现了稍有宠溺温暖的笑容,在阿史那翎鼻翼处轻轻一刮,笑道:“怎么?哥哥来看看你不高兴?”

    她恍然出神地点点头,眼见着什钵苾恐吓似的眼神,又猛摇头。什钵苾在她头顶重重地弹了一个爆栗,“早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小狼崽。”

    说完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我脸上扫过,也许烛光幽暗看不清表情。

    自他出现我就不自觉地紧张,总觉有他出现的地方必不会简单。这宁馨殿是李渊专拨给突厥贵宾居住的殿宇,想必他和阿木琼都是被歌声吸引至此,只是那唱歌的女子有是谁?难道她也是突厥人?

    阿史那翎拉起我的手,双眸炯炯地说道:“忆瑶,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

    “我想写一封信,能帮我送给他吗?”

    我双手一震,感觉什钵苾火热炙烫的视线一直聚集在我身上。看着阿史那翎清水般洁净一望到底的眼睛,心突然疼起来。

    她见我不语,焦急地抓起我的手,“你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我只相信你,帮帮我吧。”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现在晚了,秦王肯定都回府了。”

    她狡黠地看着我,悄然道:“我知道,逢七逢五他都会在武德殿留宿,今天是初七,他一定在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不是说女子要矜持吗?如果太主动会被男子看轻的。”她含笑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什钵苾,如同深山野窟的小狐狸,就差摇摇尾巴了。

    我清了清喉咙,看向什钵苾,他低首温柔地看着阿史那翎,低声问道:“那么信呢?”

    “我的汉文写得不好,忆瑶你能帮我写吗?”

    我点点头,勉强笑道:“当然可以。”

    铺开白色绢帛,压上镇尺,提起毫笔抬头问道:“要写什么?”

    她微微一笑,“就是刚才那首诗吧,全文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啦,你就帮我写上就好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用尽全部的意志才是自己握笔的手不颤抖,她充满期望,目光莹莹地看着我,“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逃一般地走出宁馨殿,抬头看看,天边浮着深紫的云,团团凝聚于宫殿穹顶,仿佛天压下来,透出压抑诡异的气息。

    璃影从回廊里走过来,随手将准备好的宵夜递给宁馨殿值夜的宫女,随我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