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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颈间脉搏在那冰冷的银簪下遽烈跳动,一息一迟几如浮絮。

    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如在沉浮中唯一的凭靠,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耗着心底仅存的气力:“世民,求你相信我,我没有和他做过那种肮脏的事情。他看到我这颗痣是因为……在江都我亲眼看见我的父皇死在我面前,我觉得生无可恋才会任由他欺凌,但我们真得什么都没有。”

    颈上冰冷渐稀,他已将银簪拿离了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空中似有幽叹。

    “到现在了你还在骗我,如果你们真得什么都没有,什钵苾凭什么替你做那么多事。泾州战败的那封致命书信是他替你送出去得吧?他为利而来,为利而往,什么时候大发慈悲怜惜起一个亡国破家的孤女来了?”

    他的声音没有了震怒的汹涌,只剩下冰冷的淡漠,让我怀疑是不是从前那个与我花前月下的世民。

    无助与疲乏一同袭来,泪水流过侧颊落入嘴中,是苦涩,是酸痛。

    我抓着他的胳膊,手指紧绷附在柔滑的锦缎上却有着乏力而虚幻的触感,指节酸痛仿佛连伸舒间都会产生剥筋裂皮的苦楚。

    银簪如长蛇流连于我的身体之上,那一点触的坚硬终于滴落在腿上那颗嫣红的痣上。刺痛从脉搏上窜,我惊觉地低头,银簪刺入肌肤跳出血渍斑斑,密密地围着那颗妖冶明艳的红痣。

    恐惧占据了心的绝大多侧,却终究被无可疏散的伤痛所淹没。我紧要银牙,汗珠涔涔落下,感受着血肉被生生剥离己身的痛苦。柔曼的红纱在空中飘舞几乎飘到了我的鼻尖上,那抹瑰丽的绯色如一个扭曲而妖冶的鬼魅舞动着轻柔的身躯游转在我们之间。

    他的眼睛冷澈干净得很,即使绯薄的红纱不曾落入某种片缕。望进去沉如孤鹜,让我陡然生出一丝恐惧,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惧。我半扬起身,腿上血珠自指间蔓延滴落,印到雪白的肌肤上是浑然天成的。

    “世民,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真得……”未能说出的话被他堵在了口中,一声闷钝声响落在殿中,银簪砰然坠地,他在我的唇上啃噬,如嗜血的魔王几乎要将我吞入肚腹中。他咬破了我的唇,血腥的甜涩蔓延在我们的唇齿之间,像一个驱之不散的魔咒。

    我清晰地看到落入他眼底的那双哀痛落寞的眸子,是我自己的神色。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仿佛再也不愿意看见。唇渐相离,我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只有微微开合的嘴唇像溺水的鱼无助地吮吸着破涌而来的空气。

    “或许你也爱我,但却并不是非我不可。忆瑶,我要你永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不管是身还是心,今晚过后,我让你连做梦都不敢再去想别的男人。”随着话音而落,是裂帛的声音,感受着身上叠帐繁纱碎如飞絮,心完全地跌入了湖底。不,他不能这样对我,我们跨过了生死离别难道就为了换取这样的结局吗?

    像一条缺水的鱼半拱起身子,伸手去剥覆在眼上的手,却是纹丝不动。修长敷养的指甲在无助中戚锐地划拨着他的手背,他恍然未觉。撕扯着我身上的布缕,像每一次攻城略地那般的所向披靡,以一种不可违逆的姿态占有着我。最后的时刻我无助绝望地停止了挣扎,感觉,脉搏跳动如火几乎要将自己烧成灰烬。

    在靡丽的气味中,混浊着血腥气,愈来愈浓。没有因此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停驻,那种霸道的攻掠仿佛要将我撕成了碎片,在他的臂弯间起起伏伏。让我觉得人的身体其实可以很脆弱,好像随时都可以化作化作齑粉永远都拼接不起来。浮沉游离间想要去碰触他的脸,却在半空中被毫不怜惜地扭过手腕扣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在他手下委屈地呜咽,烟光微照,暴风雨般的痴缠似乎无穷无尽,眼前渐渐黑暗,却又似光影如萤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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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落到面上,似有温暖在流动,身体依旧冰凉,被□裸地裹在了被衾中。挪动了下腿伤处已经缠了厚厚的绷带,寝帐垂洒如落幕,我躲在暗眩的色泽之后双眸怔愣地睁开,面前人影幢幢,手腕上被悬了跟细小的红丝。

    帘帐外的医女收起悬丝,向坐在一旁的李世民道:“夫人之所以高烧不退,是因为经期损伤了气血,只要悉心调理就可恢复……”她看了一眼世民袍衫上粘黏的大片发污的血迹,有所忌惮地低声道:“还需切记,禁绝房事。”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他会作何表情,轻诮地弯唇,昨夜晕厥了过去已记不清到了何种程度,也不知他是如何大发善心肯放过我,只是今早暴露于外人前,便连一件衣服都来不及换么。是巴不得众人皆知让我难堪么。

    “好,你回去熬药,今日之事若是透漏出去了半分,本王为你是问。”

    他的颜面该比我的性命更重要……这就是我所想要托付终生的爱人吗?喜欢我的时候可以不惜一切华词美藻山盟海誓,恨不得将天下都捧到我的面前。厌弃时也是这么不留余地地羞辱我,无视我放弃自尊的哀求,只一味的宣泄自己的愤怒。

    寝帐被掀开,温润的阳光浓烈了几分,我慌忙闭上眼睛。阴翳落于面上,好像他正朝我伸出了手,尚未触摸我的面颊已在半空停住了,收了回去转身对身边人道:“好好照顾她。”

    像是紫诺的声音,轻轻应了下,便是珠帘清脆被拨动的声音,他走了。

    我抱着自己的肩胛睁开眼,感觉一只脚已踏入泥泞污垢的沼泽,稍一不慎便会永不见天日。这样的猜忌既然存在了他的心中,那么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之间的信任便荡然无存,在他的心中我只是个轻荡虚伪的女人,还如何相依,如何终老。

    紫诺见我的样子惊了一下,她手里端着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颤了颤,我转身面对着雪白的墙面,轻轻闭上了眼睛。

    “夫人,您还在发热,快将药喝了吧。”

    我轻诮地弯唇,既然将我视作了他的屈辱,既然如此憎恨我,为何还要再逼我喝着些苦死人的汤药,让我就这样死了不正好一了百了。

    床榻微颤,紫诺轻轻跪伏在床前,还在絮絮劝道:“殿下只是一时生气,夫人不要跟着置气,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

    我突然坐起身来将汤药打翻,将紫诺赶了出去。汤汁撒了满地,勾勒出浓墨重彩的画卷,我重又无力地躺回床榻上,半闭上眼睛。腹痛不止,甚至直不起身子,用手紧按住那里缩在被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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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大约半个月,这次来势汹汹的葵水总算淅淅沥沥地回去了。医女总按时送药过来,多半是被我倒了,只有被紫诺逼得进时才勉强喝上两口。

    打开窗户,天空就像一整块浅色的琉璃,美得让人害怕。仿佛有人用粒石子一砸,这静谧的琉璃就会全部坍塌破碎,化成干涸血般棕色的碎片。一股血腥之气骤然从喉咙里往上涌,我迅速捂住口遽烈咳嗽起来,裹着玉珠色白纱的身体咳得左摇右晃如天上轻盈欲坠的纸鸢,生气渐少。

    紫诺只是在我的身后叹息,眼睛红肿映出了我瘦削的面庞。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瞅见四周无人悄悄靠近我,往我手里塞了样东西压低了声音道:“合清少爷约夫人今夜戌时在荥和殿见面。”

    我一惊,低头见手掌心里竟是一支金凤步摇,精细的雕工连凤凰的羽麟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美丽的凤眸以夜明珠镶嵌,珠珀钗光独一无二。这是母后的步摇,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她,娇艳的面庞上神情甚是落拓:“合清少爷说‘欲得旧朝天伦聚,需入寻常百姓家’。”

    凝着那支步摇看了许久,以致眼睛有些酸胀,晶莹的泪水落到上面润湿了凤翼。母后,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解开我的心结那便只有母后一人,经历了这许多磨难,我需要一个答案。

    深夏澄静的日影透过窗纱,映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渐渐涣淡。我自嘲地环顾了四周殿宇,问:“那么,我要如何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呢?”自那日后世民再未踏入寝殿半步,但四周守卫却是有增无减,日夜窗外尽是甲胄皑皑,兵哨不断,连只苍蝇恐怕都飞不出去。

    紫诺道:“夫人还不知道吧,齐王妃已经来了洛阳,现在就住在离宫里。奴婢远远看着倒还真和夫人形似肖像,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夫人的处境,一直想来见您,皆被秦王跟挡了回去。”

    我诧异,夕颜?一定是姑姑找过她了,看紫诺的样子合清一定在许多日前就找过她,无奈紫诺对世民向来忠心耿耿,断难做出背叛他的事情,而这一次她是念在与我相伴数月的情份上才迈出了这一步。姑姑在白路不通的情况下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离宫内的人,而在我的记忆里,滕王叔同瑶姬姑姑相交甚好,这样说来她能找上夕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难怪世民要阻止她来见我,各种枝节只怕他计算得比我还要清楚。

    “既然秦王不让齐王妃进来,那她在不在离宫又有何不同?”

    紫诺道:“奴婢已和王妃商量好了,今夜戌时秦王召集了宫内禁卫要出城,届时他不在离宫,倒可以和门前守卫周旋一番。”

    我仍是犹疑:“军令如山,他们岂是那么好打发得?”

    紫诺面上漾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却仍是宽慰我道:“一切合清公子都安排好了,夫人只管放

    心。”

    庭前宫女旖旎而过,倩影动盈,我的心跳随着脚步声紊乱起来,总觉夜色降临之际许多事情都会超出掌控,从未消弭的不安此刻更甚,缕不清散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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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卧在绣塌上,隔帘望见皎瑕的玉兰,还是世民回来那夜采摘得,已倦怠地低下了花蕾。这冷清荒芜的寝殿连花期都不愿意常驻了。那抹洁白烙在视线里,既使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出透出来的单调孤寂。长夜寂寂,花影无声,唯有我自己枕着花香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女子颐指气使的怒声:“还没听说离宫里有什么去处是我去不得的,你们这般推三阻四就算是奉了秦王的命令也说不过去吧。”

    我将搭在身上绒被掀开,随手将捏着的步摇放到枕边,倾耳仔细分辨约是夕颜的声音,正在剪烛花的紫诺碎步跑过来,望了我一眼快步向殿外跑去。

    不多时,传来声音道:“夫人近来茶饭不思,我方才特意禀报了秦王殿下让齐王妃来陪她说说话,只是殿下着急着出城未曾来得及留下手谕。”

    门前庭卫甚是为难:“这……紫诺姑娘,您也知道殿下御下甚严,若我们私自放了什么人进去,恐怕……”

    外面有片刻的静止,仿佛陷入了难解的僵局。过了一会儿,夕颜的声音传来:“这样吧,你们派个人去追上秦王问问他到底有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我先进去,说两句话就走。”

    护卫再三斟酌,却已听夕颜冷寒了声音叱道:“莫非这离宫上下皆要听秦王号令,我倒要在这里等着,等齐王回来了问问他是不是平日里被他二哥打压惯了,连他的王妃都得跟着受欺负。”

    “这……”护卫声音发颤:“属下怎敢惹娘娘生气,您这就请进吧。”言罢,透过窗户渐一个护卫小跑着沿向芙蕖后的天廊走去,想来是要去追李世民。

    我已看出了端倪,掀开纱帐正迎上神色匆匆的夕颜和紫诺,将视线放在紫诺身上道:“我怎能就这样走,这样不是会连累你?”

    紫诺神色未变,淡然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自有应对之策。”说话间夕颜一开始结头上兜帽,夏日夜间虽仍有凉风习习却也不至于穿这么厚重的狐裘披风,她将硕大的披风脱下递给我,急道:“时间紧迫必须在秦王察觉之前离开这里,待会儿你穿上它扮成我出去,我们容貌有七成相像,禁卫又不敢抬眼直视,乍看之下根本分不出彼此。”

    见我犹豫,她秀眉微蹙,狠跺了跺脚,“还磨蹭什么,难不成还担心秦王回来后会将我如何吗?我是齐王妃,还轮不到他呼来喝去。”

    我抓着柔软的狐裘,任由她们两个七手八脚给我往身上套,临行前我似想起什么,回眸问夕颜:“是不是姑姑找过你?”

    她怔了怔,担忧地扫了眼窗外,压低了声音道:“瑶姬公主与父亲有救命之恩,父亲也早已说只要夕颜活着便要替他还这个人情。”

    我尚未作出反应,已被紫诺火急火燎地推出了寝殿。那些禁卫果然丝毫不懈怠地紧紧守在那里,见我出来仿佛舒了口气,俯身问:“王妃都说完了?”

    轻轻咳嗽了一声,紫诺已在旁侧清灵灵道:“自然是都说完了,王妃今夜好像着了些凉,要早些回去歇着。”面前护卫迅速让出一条道儿,我回头眷恋不舍地看了紫诺一眼,双眸红肿如含泪,唇边却挂着盈俏的笑,当着禁卫的面儿柔声道:“奴婢还要伺候夫人,王妃一路走好,奴婢,便不再送您了。”

    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裹在披风里的身体颤了颤,终究勉强着冲她展颜笑了笑,转身慢步走了出去。

    习风扑面微熏,馥郁的花香盈溢在这浓浓夜色中,静谧醉人。离宫深处绵延不绝的宫灯,光映得恍如白昼,却是如隔重山深梦。

    行至九曲沟壑的假山旁侧,胳膊一紧已被人拉入了山洞中。借着外面微弱的烛光,那张脸隽秀如月光清辉,夺取了周围所有的风光霁月。我一怔,“笙哥?”

    他像是为了让我安心般地笑:“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合清呢?”

    萧笙道:“他一定要带雪芜一起离开。”

    “什么?”看着我仓皇失措的样子,他陡然笑了,温淡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还在替李世民担心交不出凶手会受到李渊责罚吧?”

    纠结在一起的眉宇疏开,却有几分释然,浑淡一笑,转眼看他:“那你呢?今天将我带出去日后李世民追究起来你该怎么办?”

    萧笙俏皮地挑了挑眉:“我自然是跟你一起走喽,从今往后你走到哪儿我便跟你到哪儿。”

    “啊?”我惊愕地半张开嘴,一时思绪钝滞竟分不明他话里的意思。外面风声赫赫,一股凉意袭来傅合清已拉着雪芜闯了进来。

    世民一定是怕将雪芜押入天牢遭人灭口所以才将她继续留在离宫内,就如我当初的计量一样。可若放走了她,李渊面前本来占了上风的世民岂非要陷入不利之境。

    望着傅合清和雪芜相顾生盼,罢了,有什么能及得上人间这种至真至纯肯为彼此舍弃性命的真挚感情。世民不是说我有野心,眼里只有权势吗,那么就让他自己留在这个权力漩涡里,睁开眼睛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抬起眸来与雪芜四目相对,见那灵澈的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她不自觉地笑了笑:“我可没有记你的仇,只是替你不值,你为李世民想得那么周到,最后又能落个什么。”

    萧笙从后面抓住我的手,冷声道:“行了,别说风凉话了,我安排的人在文成殿偏左的方向,我们直接从东门出去然后从承德门连夜离开洛阳,先到城外去避避风头。”心下了然,原来安排这一切的不是合清而是萧笙,难怪紫诺顾左右而言他,她必定是担心我知晓又将萧笙卷了进来而有所顾忌不肯依计行事。

    但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只能依计走下去。但愿今夜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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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清辉如许,浅浅照耀着城墉阙台,远方雕廊如镶嵌在天边的一道精细的长虹,默默俯瞰人间。傅合清化妆成禁卫模样,而我和雪芜因为身量稍微单薄些,而化妆成了内侍。跟在两队长长的队伍之后,像宫门走去。

    守门的禁卫例行检查,却是看了看天色,道:“奉秦王殿下之令,今日宫禁提前半个时辰,你们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雪芜低头瞥了我一眼,接着幽暗的月光方才看见她腰间别了一把短刃,我急忙上前撩起衣袖抓住她的手,警戒似得看了她一眼,眉毛微蹙朝着萧笙看了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萧笙没有立即回答,仿佛是猝不及防。望着他的背影,我默默思索,紫诺是世民上午就带着禁卫去了城外而又命离宫提前半个时辰落锁,到底出了什么事?过了会儿,且听萧笙道:“本官有要事在身,方才耽搁了些,不知可否通融?”

    禁卫略有些为难地沉思,猛又抬头偏身看了看。我陡然觉得紧张,却又想到夜色沉慵如斯,料他也看不清什么。谁知那人竟道:“萧公子可以过去,不过这些人要依例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