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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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林市,全香牛火锅店,二楼秋菊厅包间。

    服务员帮推开门,走进去看清包间内情形的那一瞬,高凤竹顿时就明白了一路上带路的那个服务员盯着他们看的那种诡异的眼光是从何而来了。

    包间不算大,撒眼一看十五六平左右吧,中间摆着一张大红木高圆桌,那桌子大约是八座的,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座。

    然而桌子旁却挤挤挨挨坐了男男女女十六七个人。

    此时门一开,十六七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十六七双眼睛也都齐刷刷望了过来。

    放在其他时候看到这个场景,高凤竹觉得自己肯定会笑场。但此时此刻她笑不出来,也完全不觉得好笑。

    凌浩然往前迈了一步站到了高凤竹左边靠后一点。高英兰也拉着程成走了进来,站在她姐姐高凤竹的右边。

    两边人都打量着对方,一时都没有说话。

    服务员捧着记菜单的本子挤进了两边中间,左右看看,有些怯怯地问,“你们要点些什么?嗯,现在点吗?还是一会儿再点?”

    高凤竹拉开手提包取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服务生,“一张是给你的小费,剩下的算是提前交的饭钱,我们借这里谈点儿事儿,你两个小时后再过来,谢谢。”

    服务员一脸惊喜,老天,运气真好,本来还以为会赶上一场打架斗殴呢,没想到遇上大款了!“好的好的,没问题,你们说,我出去跟其他人说一声,保证没人打扰。”她边说边关好包间们退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高凤竹拉好手包,抬头道,“咱们就这么开始说?”

    “军子把他们那边椅子摆好,”正面冲着门站在圆桌对面中间的徐树棵跟旁边的徐军说,又回过头看着高凤竹道,“你们大老远来了常林。在这儿我们是主,你们是客。没有叫客人站着的道理。坐下说。”

    双方刚坐定。徐树棵就急急问道,“孩子呢?孩子在哪儿?”他后面的人也七嘴八舌地问,“就是,我们娇娇呢?”“你把我们闺女藏哪儿去了?!”

    一时嘈杂不堪。

    高凤竹也不说话,等对面那群人不说话了,她把手包往面前桌子上一放,双手抱臂在胸前,冷笑一声,道,“呵!孩子?孩子在医院看病!”

    “谁在医院?你说娇娇?她得病了?!啥病啊!?”张红玲抢着问道,一听说自家闺女在医院看病,她根本来不及去等丈夫来回话了。

    “再生障碍性贫血,”高凤竹说,“要是这个听不明白,那白血病你总听得明白吧!?就是白血病!”

    “白血病!?不可能吧,前几天娇娇给我打电话还好好的,”张红玲忍不住按着桌子半站了起来,“这才几天啊,不可能!”

    后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在后面扯了扯她的上衣下摆,张红玲情绪稍稍平静了下,重新坐了回去。

    “你问了,我也说了,至于你相不相信,这是你的事。”高凤竹说。

    “娇娇咋会得上了这种病?”听到白血病这三个字之后,徐树棵眉间的褶皱深的能夹死蚊子。

    “你问我!?”高凤竹一脸冷笑。

    “不问你问谁!?”坐在张红玲旁边的王冬梅帮着回呛道,“我们娇娇在我们这儿长了十来年一点儿事儿没有,到你那儿才几天啊,就查出来白血病了!可见你对孩子也不咋着!”

    高英兰听了这话气得要命,她正要站起来呛回去,却被她姐姐高凤竹抢了先。

    “你们倒有脸来问我!不是你们送她去山北那黑作坊□□工,她能得白血病吗!?她今年才多大呀?啊!?12!人还没桌子高!你就叫她去打工!一天十七八小时的劳动量,三顿饭不是水煮白菜就是水煮萝卜!我女儿小小年纪就给你们害的得了血癌!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她还营养不良!天啊!21世纪呀!营养不良!”高凤竹忍不住按着桌面站了起来,气的眼里涌上一层水光,“就这样,她还惦记着你儿子的学费!还惦记着你们一家子吸血鬼会担心她!哈!担心?担心个屁!”

    一阵短暂的静默。

    然后最后面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站起来道,“不可能!你瞎说啥!我家闺女也在那边打工,这都快满两年了一直好好的。我们这儿去那边打工的多了,也没见谁得上这个病。生病就是生病,这跟打工有啥关系!”

    高凤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借此平静了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重新坐了下来,慢慢道,“那些黑作坊工作环境里含苯过量,引发白血病。娇娇向北京公安局报案了。今天早上上飞机之前我得到消息,说北京跟山北两地警方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已经进驻了那个黑山镇开始调查取证了。我说这个,就是好心提醒一声,你们谁家有孩子在那边打工的,最好联系联系问问。哦,对了,有个叫二红的,你们这里有没有人认识?”

    “二红?说的是我家的二红吗?”一个高个子女人挤到前面来问道。

    “就是跟娇娇一个地儿打工的,娇娇的朋友。”高凤竹对她说,“像是娇娇有的流鼻血、烂牙龈这之类的白血病表现症状,她好像都有。你最好带她去医院看看。”又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自己村上,或是临近乡里,有孩子在那边打工的,你们回去要是有时间,通知人家一声也好。反正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听了高凤竹这一番话,家里有孩子在黑山镇打工的都有些慌乱,其中有几个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小声商量怎么去山北把孩子接回来了。

    徐树棵一直惦记着把闺女要回来,转回正题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养了娇娇十来年。娇娇就是我们亲闺女!她生病了,接回来我给她看病!我们家待她咋样,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到处去问问,只要有一个人说我们对孩子不好的,我把手剁下来给你!老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当初你们既然在孩子小的时候把她卖了,哪里有长大了再要回去的道理!”

    高英兰一肚子气没出发,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指着徐树棵道,“要脸不要脸!?有没有羞耻心!?啊!?你们待她好!?哪一点好!?你买了她,养了几年,然后让她给你家当牛做马!让她辍学出去□□工给你儿子们赚学费!这也叫好?!恕我直言,你这好还真别致啊!我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好在哪儿了!你们养她十来年?我看是虐待了她十来年还差不多!”

    张红玲猛地站了起来,可站起来了她又不知该说什么,愣了半天问了句,“那娇娇呢?她,她也这么觉得?她也这么说?”

    “哼!有脸提娇娇!她说你好,那是她被你们这一家子人给洗脑了!她年纪小,她分不清楚!你拍着良心说!三个儿子上学你都供得起,难道就供不起小女孩在家吃一口饭吗!?”高英兰怒道。

    徐树棵也是给高英兰这连番的话骂的气血上涌,额头青筋直冒,他想大声地用力地反驳回去,但张了几回嘴,却也只是干巴巴挤出来一句,“那,那我们这儿都这样!谁家的闺女不是这么大出去打工啊?”

    后面几个人附和道,“就是啊!别说闺女了!男孩儿这年纪出去打工的也是大把抓!像树棵他们家供出来三个高中生的,十里八乡的有几个啊?”“就是啊,这有啥好说的?这正常啊。”“那些不叫闺女出去打工的人家,都是打算着要早点给闺女订个人家嫁出去的。那可比这差远了。”

    眼看高英兰气的咬牙切齿,挺直了身子又要喷回去,高凤竹轻轻敲敲桌面示意了自己的妹夫。程成心领神会,及时把即将化身喷火龙的老婆拉坐了下来。

    “我并不打算浪费时间来讨论,你们对自己闺女好还是不好这个问题,”高凤竹说,“回归正题吧。谁告诉你是我把孩子卖了的?”她问徐树棵,“上次电话里已经说过了,这次我再强调一遍!把我女儿卖给你的那个人,他是人贩子!听懂了吗?”

    “你咋那么肯定?说不定是你丈夫背着你卖的。那时候那个男的也承认了他家是城里人,他说他想要个儿子,结果头一胎生了个闺女,国家又不让生第二胎,所以才把女儿卖了!”

    “娇娇丢了之后,她的亲生父亲跟我一起找了孩子十七天,十七天后,他乘飞机飞去美国做博士学位答辩,数月后才返回国内。”高凤竹冷静叙述道,并下了定论,“所以,他没有时间来到这里卖他的亲生女儿!”

    “那,你公公呢?”也许是家里公婆想要孙子也说不准,反正城里人看着都比较年轻。

    “娇娇出生前,她爷爷已经有了两个孙子,一直就想要个孙女。娇娇出生后,她爷爷一天不见她都不行,恨不得天天在怀里抱着在摇篮里晃着。那时候老人家身体不算太好,一见孙女丢了,急的当时就中风昏倒了,送到医院没几天就去了。”

    徐家岗村的这些人一时都不说话了。

    本来以为这是亲生的那边不守规矩,把孩子卖给人家当闺女,等孩子长大了又后悔打算把孩子要回去捡现成的,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呀!

    谁知道这一听,人家丢了孩子死了老子,也怪可怜。

    这叫人咋说?骂也骂不起来,主要是不占理呀。

    “其实这一趟我完全可以不来,”高凤竹打破了沉默,她说,“随便上大街上拉一个人来问,他也是向着我的。去问警察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完全可以从此断了娇娇跟你们之间的联系。她还小,孩子都是健忘的。过个十年,谁还记得曾经被拐子卖到这个地方呆过?”

    说到这儿,高凤竹停顿了片刻。

    但还是没人接话。

    于是高凤竹接着道,“我之所以来这一趟。第一,是娇娇不放心你们。她不说,但我看的出来。她手里拿着3000块钱工资,就是在那个黑作坊打工赚来的工资,也算是她拿半条命换来的吧。她一直找机会想寄回来,寄回来给你们家其他孩子交学费。我想让我女儿放下心,好好养病。这个病不好治,你们也知道。第二,我恨不恨你们家呢?说实话,恨!要不是你们送她去黑山镇打工,她怎么会得上这种要命的病!?但同时我心里又想,要是没有你们,娇娇这些年会不会过的更惨?所以,我恨,恨不彻底。说感激吧,又实在谈不上感激。”

    屋子里鸦雀无声。

    高凤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今天当着你们这么多乡亲的面儿,我说一下今儿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其实就一句话:我来给你们家其他孩子送学费来了,大学学费。北京最好的大学,一年的学费住宿费加起来4000,一人四年,1万6,按两万算;三个人一共6万。除了这些,我出钱给你们在你们孩子学校旁边买套房,三室一厅,往后他们放假回家也方便。再帮你们租一套门面房,你们夫妻俩自己商量着做个小生意,以后日子也能过得容易一点。”

    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小小的抽气声,也听不出是谁。

    “我们不要你的钱,你拿去给娇娇治病吧。”徐树棵低头盯着桌子边道。

    张红玲急的伸手拍他了两下道,“咱仔细想好再说,你也不过脑子就说,说这么快干啥!”她天天愁三个儿子的学费愁的头发不停往下掉,况且大儿子高三了,眼看就要上大学,学费就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再辍学一个了。所以此时一听高凤竹要送学费,张红玲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拒绝不了。再说了,她既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又怎么会缺治病钱呢?

    “娇娇的治病钱不用你们操心,她是我女儿。你们也别急着拒绝,关系着孩子们的前途,你们还是仔细考虑好了再说,这不是要面子的时候。我主要也是想帮你们其他孩子一把,好歹娇娇也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高凤竹说,“但我有一个请求。不是要求,就是一个母亲的请求。”

    “什么?”张红玲问。

    “我只有娇娇一个孩子。而且我不会再生,这辈子我都只会有娇娇一个孩子。我找了她十年,等了她十年,心都熬干了。”高凤竹说,“你也是当妈的,应该明白当妈的心情。我不想让娇娇再跟她丢这十年,也就是过去这十年有什么联系。”

    “你,你这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听她叫别人妈妈,不想变成她两个妈妈中的一个,我接受不了,”说到这儿,高凤竹眼睛一红,泪就下来了,她说,“她是我千盼万盼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也要是她唯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