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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肘腋之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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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肘腋之变(五)

    谁也没想到,转瞬之间,荥阳的情势便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逆转;谁也没有想到,在大汉的心腹肘腋之地,居然会爆发这么大的一场民变。

    先前在张角起事的时候,洛阳虽然是太平道经营策划的重点地区,但是,总体来说,太平道重点渗透的,还是洛阳的上层官僚阶层,他们的意图,也主要是想通过内奸的策应,一举攻陷皇宫,控制大汉的中枢,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甚至一劳永逸的目的。

    当太平道在洛阳的上层人物被汉廷一网打尽后,整个河南尹便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在之后的黄巾讨伐战中,整个河南,基本上没有什么信徒起来响应,使大汉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可以从容面对天下沸反的乱世危局。

    然而,在黄巾军的主力被全部平定,太平道成了昨日黄花的情况下,河南却突然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民变,这显然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也让刘宏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刘照的看法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爹啊,你也太会作死了!

    本来,河南尹作为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民生状况比起大汉其他的郡县,还算是相当过得去。因此,尽管太平道在河南地区十分流行、普及,但是河南尹治下的百姓,却没有足够的动力和利益,去跟随太平道造反。就好比“【革】【命】导师”原复同志,非但没能煽动起本里的百姓,反倒被里民们给毫不留情的出卖了。

    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朝廷却昏招频出,迅速失去了河南的民心。首先,在搜捕太平道余党的过程中,时任司隶校尉的董重,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同时也是揣摩上意,为了讨好刘宏,采取了宁枉勿纵,扩大打击面的做法。这种做法,毫无疑问,对河南尹治下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要知道,在太平道流行的那些日子里,河南尹之下的百姓,几乎家家都在信奉太平道,真要“宁枉勿纵”起来,恐怕没有人能逃得掉。而上面一严打,自然就会给基层的贪官污吏更多操作的空间,想要不被牵连进去?看就得看你能孝敬多少钱财了!

    其次,自然就是前不久的采女点选了。如果说,在打击太平道时,采取“宁枉勿纵”的方法,虽然负面影响不小,但却多少也有一点正面的积极因素——至少可以震慑住河南的百姓,让他们不敢参与到太平道的叛乱中——的话,那么点选采女一事,则完全是刘宏自己作死了。

    刘宏最初的意愿,或许还不是那么坏。体恤到其余州郡刚刚经历了黄巾叛乱,民心不稳,所以没有在这些州郡点选采女,而是在一直处于安定下的河南点选。这种看似体恤民力的做法,实际起到的效果,却是糟糕之极。

    打一个也许不是很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人,得罪了周围的邻居,为此吃了一个大苦头,于是,他就想和邻居们和好,向他们表示一点善意。然而,为了向邻居们示好,这个人却严重的损害了自家亲属的利益,最终闹了个众叛亲离。

    虽说天子富有四海,天底下的百姓都是天子的臣民。但是,在政治上,终究还是有一个基本盘存在的。拿荀彧的话来说,就是“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终济大业”。即便对一个已经掌控了天下的政权来说,首都周围的近畿地区,依旧是这个政权最重要的“基本盘”、“根本之地”,保证这一地区的繁荣安定,是所有政权的首要任务。

    可是,刘宏却偏偏把自家的后院给点着了,这让刘照在郁闷之余,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自己的老爹了。

    显然,将这场民变归咎于刘宏的,不止刘照一人。

    成皋城外,汉军大营。中军大帐当中,袁绍、刘表、逢纪三人,也正凑在一起,评议时政,其中就谈到了这次民变的根源。

    “若非天子倒行逆施,残民以逞,河南尹治下,又岂会有如此多的百姓,加入叛军当中!唉,本以为天子解除党锢之后,朝政会有起色,如今看来,这恐怕只是天子为了平定黄巾贼的叛乱,采取的权宜之计罢了!他根本就没有改过之心!”刘表愤然说道。在结束了长期的流亡生活后,刘表受何进的礼聘,出任大将军掾,随后又被举荐为侍御史。他本以为随着党锢的解除,一大批清正的士大夫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后,朝局便会有所起色,谁知,事与愿违,天子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悔改。当初刘宏下令在河南点选采女的时候,身为侍御史的刘表,还曾再三上疏切谏,奈何奏疏全都被刘宏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今天子就是那种贪财好色的性子,你想让他改?哼哼!”袁绍冷笑一声,他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想让刘宏改过?你还不如直接改了这天下的江山!

    “明公!刘御史,眼下可不是感慨时局的时候,如今荥阳的贼人声势大增,天子一定会又急又怒,明公还是早作准备,想一想该如何应付天子的责问罢!”逢纪劝道。

    “元图勿忧,眼下这个关头,天子绝对不敢处置我。”袁绍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天子虽然昏聩,但是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临阵换将,必然使军心不稳,若是因此失了成皋,那洛阳东边便无险可守,成了通途,到时候,数万叛军一拥而入……”

    刘表闻言,眼皮微微一跳,他如何听不出来,袁绍的言下之意,就是天子如果敢处置他的话,他就敢放任叛军去攻打洛阳!

    “唉!当今天子固然无德,然而,袁本初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今后祸乱天下的人,恐怕非袁本初莫属!”刘表心中哀叹道。

    看到刘表沉吟不语,脸色有些不自在,袁绍也知道自己方才说得有些太过了。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了:“攻破中牟的那支黄巾贼,到底是何来路?元图,你可查明了?”

    “启禀明公,经探子的多方打探得知,这支黄巾贼,首领叫做马浮云,原本是兖州黄巾中的一部,后来,兖州黄巾为皇甫车骑所破,马浮云便窜入了陈留郡,在那里据山为寇,陈留张太守虽曾讨伐过几次,但都没能取胜。”逢纪答道。

    “孟卓不擅兵事,倒也难怪。”袁绍道:“不过,此事若是传到朝堂上,孟卓恐怕难辞其咎,弄不好要被罢官免职的。”

    “明公放心,这支黄巾贼的来历,若非有心者细细打探,否则一般人根本弄不清楚。如果明公有心为张太守遮掩的话,那就别向朝廷提起这一桩事情便可。”逢纪答道。

    “为人臣者,怎能欺瞒主上呢?”袁绍突然做出了一副忠贞不二的模样来:“再说了纸里包不住火,中牟县陷落,县令被杀,这么大的事情,朝廷早晚要问起的。我觉得还是应该据实禀报,至于孟卓,我自会上疏为他辩解。”

    刘表心底不由得冷笑,袁绍这一番话,看似说得正大光明,其实,一方面,他不肯为张邈承担所谓的“欺君”的责任;另一方面,袁绍也压根没想着承担这个责任,而是将其看成了一次向张邈卖好的机会。

    人都说袁绍雅量高致,宽厚爱士,为人仗义,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徒有虚名罢了。

    想到这里,刘表暗叹一口气。本来,他还准备借故留在成皋,为袁绍参谋军机,助他击破叛贼。如今看来,怕是没有这个必要了,还是早早抽身吧!

    又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空话后,刘表便起身告辞了,他身负诏命而来,本来就不能多停留,如今对袁绍失望之余,就更不愿意多耽搁时间了。

    在回京的路上,刘表不由得浮想联翩。说实话,袁绍的话,对刘表的触动也很大,特别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一句。其实,以刘表的智商,自然看得出,想要让刘宏痛改前非,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他内心深处依然对刘宏抱有一丝幻想而已。

    如今,这一丝幻想,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撕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刘表今年四十三岁,对于古人而言,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年纪了,甚至,已经可以用“老夫”来自称了。因此,对于刘表来说,变革朝局,使自己的政治理想还有时间可以去实现,这个需求已经变得十分迫切。

    对于眼下的士大夫集团来说,冀望于弘农王,冀望于皇子弁,大概已经成了人们的共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弘农王年纪太小了,或者,换句话说,当今天子春秋正富,还有得时间去折腾哩!

    想到这里,刘表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慌。这倒不是心慌大汉会被刘宏提前玩完,而是在转念之间,刘表突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有些后怕的念头——如果能废黜当今的天子,改立弘农王,朝局又当如何?

    其实,细想一想,此事并非没有可操作的条件。弘农王的老师卢植是司徒,舅舅何进是大将军,另一位舅舅何苗是河南尹,这已经是一股很强的政治势力了。若是能再得到其他重臣的支持,比如右车骑将军皇甫嵩、司隶校尉袁绍,那可就真的拥有了扭转乾坤的实力。

    再加上弘农王的名誉极佳,更难得他的属臣当中,有一大批骁勇善战、手握兵权,又对弘农王忠心耿耿之辈,有了这些人的支持,还怕弘农王坐不上德阳殿的宝座吗?

    刘表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但是,真想实现的话,又该从何处下手呢?想来想去,刘表决定,还是先到何进那里探一探口风。

    不久之前,刘表还是何进的掾属,有这份关系在,刘表去拜见何进,自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也不会引起被人的怀疑。

    见礼毕,何进笑问道:“景升此次去前线宣旨,可曾觑得贼军的虚实?不妨为我说明一二,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刘表拱手答道:“启禀大将军,贼军声势浩荡,眼下我军人少,确实难以抵敌。袁司隶撤军之时,荥阳内外,乱民已有五万之数,何况各地听到贼军放粮的消息后,仍旧不断有百姓蜂拥而来,若是继续拖延下去的话,贼军拥众十余万,恐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已经下令征发临近郡国的兵力了,还派了鲍允诚(鲍信字允诚)去泰山募兵、毌丘仲雄(作者设定毌丘毅字仲雄)去丹阳募兵,只要袁本初守好成皋,洛阳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何进道。

    “这才一年的时间,先有黄巾之乱,后又凉州羌乱,如今,又有黄巾余党在荥阳起事——实乃多事之秋啊!”刘表故意感叹了一句。

    谁知,刘表的感叹却并没有引发何进的共鸣,看到何进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后,便没有了下文,刘表只好继续诱导道:“海内纷乱不断,实乃诸常侍、黄门擅权乱政、贪婪无度、放纵子弟宾客荼毒天下之故也。今将军身为外戚,有元舅之重,且手握兵权,领有劲兵,何不为国家扫除祸患?”

    刘表这么说,是先用诛除阉党来试探何进的态度,如果何进有此意,刘表才会进一步劝说何进拥立弘农王,如其不然,刘表自会闭口不言,免得招来杀身之祸——诛除阉党,这是党人一贯的政治立场,没什么好稀奇的;而废立天子,却是有谋逆嫌疑的举动,刘表岂敢轻易说出口?

    “景升啊,像你这样劝说过我的人,已经有好几位了。非是我不想为国除害,实在是诸常侍、黄门有天子庇护,若是用强的话,将置天子于何地?又使我日后在天子面前,如何自处?”何进连连摇头。

    “大将军!若是放任天子庇护诸常侍、黄门的话,天下只会日益崩坏,最终无可挽救。到时候,恐怕不及弘农王嗣位,大汉的江山就已经覆亡了!”说到这里,刘表偷偷看了下何进的反应,果然,一提起弘农王嗣位的事情,何进便明显上了心。于是,刘表压低声音,紧接着劝道:“大将军,非诛除群阉无以挽救大汉,至于日后如何在天子面前自处,以我之意,当今天子失德,不足以奉宗庙,大将军可效伊尹、霍光故事,废黜当今天子,别立弘农王为帝。”

    何进闻言大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刘表见何进并没有下令将自己逐出去或者干脆逮捕起来,心知有戏,赶忙继续劝说道:“有何不可?与其坐视当今天子将大汉的基业败光,不如拥立弘农王,澄清天下,中兴大汉。大将军若能成就此番不世之功业,必能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何进终于冷静了一些,听了刘表所言,他也不由得怦然心动,然而,一想起窦武的下场,他却禁不住迟疑了。

    刘表似乎猜到了何进的心思,道:“大将军可是担心兵变不能成功,重蹈窦武的覆辙?大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昔日窦武在军中并无威望,所依仗的五营军士,又是洛阳子弟,素来畏服中官,因此才没能成功。而今,大将军平定黄巾之乱,在军中极有威信,岂是窦武可以比拟的?若是担心五营军士靠不住的话,大将军可以乘着这次荥阳之乱的机会,从地方上多招募一些亲信部曲。再者,弘农王的门下,也有一大批忠诚可靠的将校,当中有不少人握有兵权,足以助大将军鼎定朝局。除此之外,司徒卢公、右车骑将军皇甫义真、右将军朱公伟、司隶校尉袁本初等人,都可以引为外援——如此,还怕不能成事吗?”

    何进闻言,登时眼前一亮,要不是刘表这么一说,他还真没想过,拥护刘照的势力,居然如此的庞大。

    要说何进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何进知道,自己如今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刘宏赐予的,只要刘宏愿意,随时都可以收回。

    若是刘宏铁了心要罢免他这个大将军,他又有何能为?无非是让妹子去刘宏那里哭闹,设法挽回刘宏的心意罢了。

    可若是刘宏铁了心要废后,或者废嫡立幼,立董侯为嗣君呢?他又该怎么办?

    所以说,如今的何进,地位依然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从高处摔落,摔个粉身碎骨的危险。更何况,如今的宫中,的确有一股势力,意图拥立董侯,与他们何家为敌,因此,何进就更输不得了。

    若是采纳刘表的建议,而且能一举成功的话,那何家的地位,才真正称得上是稳如泰山——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太后是皇帝的母亲,这世上只听过丈夫休妻的,哪有儿子不认母亲的?因此,皇后可以被皇帝一言废黜,但是太后,只要皇帝还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就别想换得了(事实上,在古代的宗法制度下,即便皇帝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只要他承嗣的是先帝的大统,那就是太后法理上的儿子,不容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