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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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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去告诉来福,扣板报丧。”梅家恩悲声吩咐。

    “慢着。”若胭阻止,“老爷,您和母亲已签字和离,母亲之事,不该由梅家报丧。”

    “梅若胭!”梅家恩大喝,全身颤栗,怒目相向。

    云懿霆将她拉到身后,冷冷的与梅家恩对峙。

    若胭却又自己挣脱了出来,默默的跪在梅家恩面前,一改先前冷厉不让的口气,软声轻语,“老爷,您就成全了母亲最后的心愿吧,她当初为了你,不顾一切阻力要和你在一起,她的心,您肯定明白!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不管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谁对谁错,她的品性如何,您肯定明白!她没有对不起梅家,没有对不起您,是您对不起她!您或许不愿承认,可是,您必须得承认,您是真的亲眼见她受委屈的,是您假装视而不见,因为您孝顺!老爷,您知道吗,母亲临走前说,她是因为被你的孝顺感动才跟着你,可是,您却用您的孝顺害死了她!老太太是您的母亲,她生下您,对您有恩,您因此百般顺从;母亲是您的妻子,她为您抛弃娘家千里追随、为您生育了大哥哥,为什么您就可以狠心不管不顾?她们都是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为什么您就偏心至此?您总说,儿子应该孝顺母亲,您是老太太的儿子,可是大哥哥也是母亲的儿子,为什么您可以把您的母亲奉为至尊,大哥哥却要因为你的母亲而漠视他自己的母亲?同样都是母亲,为什么待遇会天壤之别?”

    明明轻软哽咽的话,却比先前的尖利痛哭更咄咄逼人,梅家恩哆嗦着盯住她,目光复杂,脸色剧变,看不出下一步动静。

    若胭扬起挂满泪痕的脸看他,等他说话,梅家恩却开始摇头,“不,我不同意,和离非我情愿,做不得数,你母亲是我妻,天下人皆知。”

    非你情愿又如何?终究是你亲自落的笔、按的指印,不要怪任何人,只凭你这一个动作,就足以让人寒心。

    “老爷——”若胭朝他拜了一拜,道,“有双方签字与指印,人证俱全,怎么做不得数?母亲曾是你妻,天下人皆知,往后互不相干,律法可究。”

    梅家恩突然一把抓住杜氏的手,痛哭,“若胭,你何苦非的如此?你初嫁人,尚不知世事难为,尤其家事难分经纬,你与你母亲情深,自然为她不平,可知为父居中也难,你今日强硬,非要论我是非黑白,心性刚烈恰似你母亲,可想过他日云三爷如何待你?”

    若胭闻言一震,顿时就茫然无措,痴痴的去看云懿霆,是啊,我差点把他忘了,也许,我正在一步步走着杜氏的路而不自知呢。

    云懿霆看她一眼,向梅家恩淡漠的道,“岳父多虑了,你我本不同。”

    梅家恩却不理他,只盯着若胭要答复,若胭微垂长睫,轻轻一笑,淡化苦涩与不安,“三爷有他自己的主见,他要如何待我,我左右不了,也想不了那么长远,我只想认真做我自己,问心无愧,老爷,您有自己的主见么?您问心无愧么?老爷,放手吧,你欠她的,已经无法弥补,就算最后为她做一件事吧。”

    云懿霆眉头紧锁,嘴唇紧抿,透出隐隐的酸楚和恼怒。

    就见门外又有丫头进来,说是小郑姨娘的肚子越发疼了,去请大夫了,还没到,让梅家恩过去一下,梅家恩却失了魂似的站着,看看若胭,又看看杜氏,突然哭起来,“她若离开梅家,又去哪里?”

    若胭冷冷的道,“老爷,这些年您若是时常拿这句话问问自己,又何至于今天?您早知母亲无娘家可归,却不善待她,她即便后悔了也无处可去,除了死,还能去哪里?”

    身后的云懿霆闻言突然目光一凝,手指一抖,就握紧了拳头。

    “母亲信佛,临终有言,灵柩安置半缘庵,老爷放心,母亲也不愿大张旗鼓、讨人口舌。”

    见梅家恩松口,若胭便没有再等他,主动说出来,并且让他安心,我们不会将和离与死亡之事宣扬,等后事处理完后,再由你自己公开和离消息,那时候,杜氏不再是梅太太,一个没有夫家的妇人,下落已经不再重要,自然也无人过问了。

    梅家恩怆然而笑,看着闭目而逝的杜氏泪流两行,最终一语不发,跌跌撞撞的出去了,却在门口撞上迎面冲进来的两人。

    “姑母!”

    一男一女直奔床前,扑在杜氏面前,哀声痛哭,正是闻讯赶来的许明道和许明玉,后面还跟来一人,却是从敏,他自知身份,并没有进来,只跪在门外磕头痛哭。

    梅家恩与茫然沉痛之中惊诧的望着冒然闯入内宅的两人,堪堪凝注心神,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若胭上前行礼,“表哥,表姐。”

    两人起身还礼,含泪唤一声“表妹”,许明道又看她身后的云懿霆,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见对方生的风流妩媚、妖娆无双,又是锦衣华服、缎带玉勾,无论容色还是装束都光彩照人,先略微一诧,然后目光转黯,苦笑道,“这位是云三爷吧。”

    即便气氛悲伤,心情沉痛,若胭仍深觉尴尬,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些,冷不防双方一碰面,才想起这回事,只是被悲痛冲淡,不甚明显,正要介绍,已见云懿霆点头道,“正是,原来许解元是若胭的表哥?”

    既是亲戚,为何若胭大婚那天却没有出现,云懿霆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神色怪异的若胭,几乎一瞬间就自我释疑了,杜氏既然至死都对梅家隐瞒身份,又怎么会让娘家人来梅家走动,所以连梅家恩都不认识他们。

    若胭却有些惊奇,怎么云懿霆言语之中,竟是知道许明道的身份。

    许明道此时也高兴不起来,苦笑一声,眉宇之间尽是哀伤,“云三爷见笑了。”

    两人直说完这番对话,许明道这才转向梅家恩,清凉的道,“梅大人,晚辈兄妹二人是来为姑母送行并料理后事的。”

    姑母?梅家恩一时有些懵懂,杜氏不是没有娘家吗,哪里冒出的一双侄儿侄女来,竟从未听她提及过,猛又想起刚才云懿霆话中的“许解元”,顿时就愣住了,“你就是这次秋闱的解元许明道?”

    许明道淡淡的回道,“正是。”并没有多话,他本是个明朗如春阳的男子,谈吐妙语如珠、趣味横生,此时也颇有些冷意,任谁面对姑母的死,也不会对逼死姑母的人加以好颜色吧,他还能有回有答,不像云懿霆那样言辞如刀,已经很有君子风度了。

    “姑母?我竟不知道……我竟被瞒着……”

    梅家恩出神的看了看他们几人,呐呐自语,悲怆一笑,重复一句,声音拔高了几分,明显充满惊讶与愤怒,“我竟不知道!我竟被瞒着!”

    许明道淡声道,“晚辈的祖父与姑母的母亲乃是嫡亲的兄妹,姑母自幼在许家长大,这样至亲关系,梅大人竟然不知,的确应当自省。”

    是啊,连妻子最基本的娘家情况都不知道,还不该好好反省自己是如何的失败吗?更确切的说,是何等的漠视。

    梅家恩不可置信的摇头,拧眉苦想,恍惚中很久之前确实听杜氏说起娘家,只是自己从未放在心里,也早已忘记,果真是自己太过寡情?不,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只能怪杜氏没有反复的提醒自己,她若多说几次,自己总能有些印象吧,想着就开始愤恨,愤恨杜氏的刻意隐瞒与不信任。

    “我不同意!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后事都该由梅家来料理!”说罢,转身出门,这就算是拒绝了若胭的话和杜氏的遗言。

    若胭心一沉,迅速冷静下来,这满屋子的人,却属自己与杜氏关系最近,理当由自己这个女儿来挑大梁,奈何自己两世为人,面对不少人的死亡,却从未接触过丧葬,对这个世界的习俗更是一窍不通,只好道,“大家先准备着,我再去找老爷,大娘,这里您是长辈,若胭求您代为主持。”说着拜倒。

    佟大娘扶起,含泪道,“三奶奶看得起老妇,老妇怎敢推却,只好勉力一为。”

    说来,佟大娘与杜氏是最不挨边的,却因她无人可及的阅历,理所当然的担起了主持大局的重任,众人皆听她差遣,并无二话,就是云懿霆也一脸端正,并让晓萱听从佟大娘指挥便是。

    杜氏之死与和离搅到了一起,如今的情况是,必须尽快离开梅家,一切礼节规矩便不可能按常规办理,大家即刻为杜氏小敛,按制,小敛当在次日早晨,但是和离既定,又有杜氏遗言在先,大家便决意趁着天色将晚,不引人注目,提前小敛后,尽快离开。

    小敛过后,佟大娘便安排晓萱与初夏同去置棺等丧葬用品,两人出门时见从敏仍跪着,初夏知他跟随梅家恩,也有些采买经验,就唤了他一并去,富贵不肯离去,坚持帮忙,便和巧云一道去收拾行李。

    若胭便出门去找梅家恩,云懿霆坚持陪同,执手在旁,若胭此刻也觉得脆弱不堪,他能在身边亦感安心,许明道默默的看着云懿霆一直拉着她的手离去,苦笑一声垂下头。

    东园里,所有事务都在哀痛中忙碌进行,中园里,却是另一番情景,张氏顿足哭道,“你怎么这么糊涂,还拖着做什么,由着她走就是了,反正也已经和离,你就是把她放在府上做一场法事又能怎样,回头和离书交上衙门,咱们梅家就成了京州的笑柄。”

    梅家恩颓废的垂着头,嘶声道,“娘,不要再说了,我并不想和离,终究这些年的感情,哪里能放下?她跟着我也可怜,我对不起她!我若是好好送她一场,若胭心软,未必还会坚持交上去。”

    张氏脸色大变,也哭起来,“你没有对不起她,谁也没有亏待她,没饿着她,没冻着她,是她自己心胸狭窄,怨不得谁,和离书也是她写的,并没人逼她,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在怪我当初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这是恨我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生了病,还是指责我逼你和离?儿啊,你这是要逼死娘啊!你要逼娘跟她一起去死啊!”

    梅家恩一听这话就吓得连忙跪下求饶,“娘别生气,儿子绝不敢有半点埋怨娘,儿子错了,娘没有逼儿子,儿子是自己情愿和离的,儿子就是不忍她这样离去,想在府里好好给她办一场也好,娘,儿子心里不安,儿子想留她两天,送她一场,也算夫妻一场。”

    张氏面上一僵,到底缓缓回转,提醒道,“你要是想看,去半缘庵看就是,要是留在府里,那就要让所有人知道梅太太死了吗?映雪的亲事可怎么办?你是她父亲,不能不管女儿的终生大事。”

    “左右还没报丧,并无人知道此事……”梅家恩不甘。

    正说着,忽见大郑姨娘领了个女道人进来,一脸的急惶,一进来就跪倒哭起来,“老太太,老爷,了不得了,这位女道长说的话好不吓人。”

    梅家恩惊诧的打量陌生的女道人,还没问话,就见张氏道,“这算怎么回事,糊里糊涂的就哭什么,好端端的有什么吓人的,这女道长刚才不是跟在大夫旁边给淑芳诊病吗,淑芳这会儿肚子已经不疼了,还有什么吓人的?”

    那女道人听到问话,就上前揖手,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贫道诊病尚不擅长,却是最擅观风水断阴阳,老太太,恕贫道直言,刚才那位姨娘腹痛,并非饮食不当或者风寒入侵,只因此宅阴气太重,致使小少爷受惊,警示其母,敢问贵府近来是否有人身患重疾或者过世?”

    张氏忙点头,“确有,女道长说的很是,那该如何是好?”显得颇有兴趣。

    女道人叹口气,连连摇头,“那患病之人命格极硬,与小少爷命中相冲,务必速速搬走,若是晚了,恐小少爷不保……”

    “胡说八道!”梅家恩拍案而起,双目怒睁,“我从不信这些,快出去!不许在此蛊惑人心。”他这会子正对杜氏愧疚着呢,哪里听的了这个话。

    张氏却陡然一脸喜色,阻道,“慢着,女道长刚才说小少爷?是怎么回事?”

    女道人笑道,“贫道还有一个本事,就是擅辨男女,刚才那位姨娘怀的,绝对是个小少爷,贫道用项上人头担保,错不了。”

    张氏大喜,“啪”的拍了个巴掌,念叨,“哎呀,这可太好了,我又有孙子了。”对女道人笑道,“你果然说的准,等生下来,我必定好好打赏你。”

    梅家恩见张氏如此高兴,也不由的心里一动,却不说话,张氏则拍着他的手欢喜的道,“儿啊,这可是件大喜事,淑芳那边定要照料的妥妥的,万万不能出半点岔子,这可是关系我梅家的子嗣香火的大事,半点也不能大意。”说着,脸色又沉了下来,“家恩,正就这么着吧,赶紧走了,一了百了,淑芳也好安胎。”

    “娘……”梅家恩一听这话,又犹豫不决。

    张氏立即大哭,捶着桌子道,“你怎么这么不分轻重!你待她再好,她连死都宁愿死去外面,吃了梅家这么多年的饭,就算是条狗,也会看门,她说走就走,还留什么?淑芳肚子里可是我梅家的血脉,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想想祖宗大事?为何梅家子嗣单薄,你三房妾室,膝下却只有她生的一个儿子,如今也不知哪里去了,难说是不是因为她八字太硬,把你的子嗣都克死了。现在好不容易又得一个,决不能再出岔子。”

    梅家恩以头抵桌,痛哭流涕,到底没再反驳一句。

    若胭和云懿霆站在门外,冷冷的听着屋里张氏强硬的命令和梅家恩屈服的哭声,相视一眼,转身离去。

    北园,与东园的沉肃悲痛不同,正笑声不断,赵氏敲着桌子直笑,“总算踏实了,忍了数十年的憋屈,这一回扬眉吐气,她死也是个弃妇,出了梅家这个门,就是个孤魂野鬼,我这心里着实痛快。”

    郑全中嘿嘿的笑道,“还是二妹有能耐,肚子也争气,老太太一听说怀了个男娃,就欢喜的合不拢嘴,才被那道人说上两句,就恨不得立刻将东园清理了。”

    大郑姨娘在旁边呵呵笑着,脸色既喜又妒。

    小郑姨娘裹着厚实的皮裘,歪坐在椅子里,懒洋洋的盯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心里也不高兴,早知杜氏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当初就不该沉不住气,只消再多等几个月,命运又将重写,杜氏既死,不管和离不和离,梅太太的位置都空缺下来了,梅家恩才不惑之年,自然还要再娶,以自己的条件和计算,何愁不能上位?如今却坐实了姨娘身份,再也跳不上太太的宝座了,一想到这里,就后悔的肝痛。

    “太太死了是好,也不好,太太虽然不好相与,倒不是个多事的,谁知道将来,老爷再娶个什么样的?要是个厉害的,倒还不如原来这个太太。”小郑姨娘担忧的泼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