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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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情略作沉吟后,朝着居长石道:“居行事,派人去火药房,叫嵇四过来。”然后又对岑夏道:“你去县衙,把县令叫来。”

    岑夏担忧地看了眼温情。

    温情微蹙了下秀眉,“去,我没事。”

    居长石想到刚刚温情的异样,??对岑夏道:“岑姑娘,你陪着夫人,我叫人过去。”

    岑夏稍稍松了口气,“好,多谢居行事。”

    居长石派人去叫嵇四和县令,顺带让人将蒙小裕带过来,这事也得让蒙小裕说一说,??总不能就这么糊着。

    温情让青年和老妇站起来说话,??人往遗体便走去。

    岑夏意识到温情要做什么,心头一紧,急道:“夫人。”

    温情说:“夏夏,你要害怕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

    岑夏听到温情说要去看看遗体,吓得脸色都拜了。

    温情却已经往那边走去了。

    岑夏心中焦急万分,狠狠一咬牙,微闭着眼睛壮着胆子亦步亦趋地跟上……

    青年和老妇没想到夫人竟然直接进入看遗体,两人对视了一眼,双眸里俱是惊奇。

    温情静静观察万正清的面目,万正清很瘦,瘦骨嶙峋,眼睛凹凸着,因为太瘦而无法闭目,唇微张着。

    在古人看来,这就是死不瞑目。

    但是从医学上来说,实则就是人死后皮肤无法支撑,眼皮闭不上。万正清的手很干枯,??青筋干瘪,手指上有很多老茧,指甲程紫黑色。

    …

    嵇四和县令几乎同时到达。

    县令还带了衙役,派人快速清理现场,不相干人等圈在了万家的院外。

    嵇四和县令到达没多久,蒙小裕也来了。

    蒙小裕身上出了事,沮渠心中担忧弟弟,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青年和老妇见到蒙小裕,眸露凶光,恨不得杀了蒙小裕,一命偿一命。

    只不过碍于夫人在场,他们也不敢造次。

    嵇四见温情和岑夏就站在遗体旁边,像是陷入了沉思,快步走了过去,在来的路上,底下人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地和他说了说,“师父。”

    温情循声望去,见到嵇四,??说道:“来了。”

    嵇四问:“师父,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温情只说了句,“稍安勿躁。”

    然后看向站在大门处的县令,??问了句,“吴县令,平时遇到这样的案子怎么查?”

    温情就是想问问大致的章程,哪想到这吴县令浑身抖抖索索,走上前来,忙作揖道:“回夫人,平时基本遇不上这样的案子。”

    温情:“……哦。”

    温情还以为是周边民风淳朴,好人毕竟比坏人多,不会遇上这种事,谁想到吴县令掀了掀眼皮,朝着温情看了眼,似是有话要说。

    温情接收着吴县令的眼神,“你不必支支吾吾,有话直说又何妨。”

    吴县令心中一激灵,“夫人,这万家乃是世子坞堡上的农户,身契都是在世子手中的,说到底不过是奴,这奴如草芥,夫人,您想如何处置都可以。”

    吴县令觉得自己话说得应该够清楚了。

    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不就是死了个奴,还是个没什么劳动力的老奴,死就死了,要换了寻常世家,最多就是拿个草席卷了去后山埋了便是。

    哪有那么多案子要查?

    若是有,那他县衙的门都要被人踩平了……

    温情真是没想到会有这般答案,眼眸扫过青年和老妇,那俩人顿时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们是依附于主人的,说到底是没有人权的。

    死便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温情没想到吴县令会这样说,她看了眼居长石,居长石给了她一个‘事实的确如此’的眼神。

    温情是真的气到了。

    她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很难改变现有的社会体制,但根深蒂固的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这种信念让她无法就这样接受不查此案,不了了之。

    若是什么都不做,只会激发最底层的百姓与氏族的矛盾。

    若是什么都不做,也只会激发本地百姓和异族人之间的矛盾。

    温情稍稍想想都觉得后续矛盾会更严重,这般只会让人心不稳,她好不容易才收拢的人心如何服众?

    温情黑眸看向吴县令,喉间发出一道轻笑声,“吴县令是不会查这类案子?”

    温情的语气略显咄咄逼人,浑身散发着摄人心魂的冷意,竟叫吴县令一个激灵,吓得直接跪地不起,“夫人息怒。”

    温情皱了皱眉心,看向蒙小裕,说道:“蒙小裕,你过来,把当时的情景与我说说。”

    被叫到的蒙小裕身形一僵,沮渠拍了拍蒙小裕的肩膀,宽慰道:“小裕,有夫人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别瞒着!”

    蒙小裕受到哥哥的鼓舞,上前一步,便将当时的情景大致说了一遍。

    温情问:“你说,你看到万正清突然无法呼吸才会去压他的胸口?”

    蒙小裕回:“是。”

    温情问:“为什么想到压他的胸口让他呼吸?”

    蒙小裕回:“这个……小人小时候掉进了水里,吐了水都没有呼吸,是邻居伯伯按压了我这儿,才回过气来的,他说这个部位是我们的心脏,只要心脏动了,就有呼吸。”

    温情凝了凝眉心,又看向老妇,“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老妇被提问,忙道:“是。”

    温情问:“你丈夫平日可有什么疾病?”

    老妇摇头说:“没有的,没有的…奴们一向康健,没病的。”

    温情说:“有没有的,检查一番就知道了。”她看向嵇四,说道:“嵇大夫,下面的事情就靠你了。”

    嵇四直接愣住,手指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师父,你不是开玩笑吧?

    让他看死人?!

    他真不会啊!

    温情沉吟了一会,看着那青年又道:“此事必须查得水落石出,你父亲会告诉你答案,究竟蒙小裕有没有撒谎。”

    青年没有理解意思,只道:“庶奴愚笨,爹已去世,如何开口说话?”

    温情说:“验尸即可。”

    “验尸?”

    这种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仅是周围的农户们惊呆了,更别提吴县令了。

    温情又朝着居长石道:“居行事,将不相干人等全都带出去,只留嵇四、吴县令在这儿即可,你也留下来。”

    温情说‘你也留下来’是对着那青年说的。

    居长石不明白温情要做什么,疑惑开口,“夫人,您说的验尸是怎么验?”

    嵇四也很好奇。

    温情深吸一口气,淡声道:“开膛。”

    她的话才出口,青年旁边的老妇差点晕厥过去。

    这人死都死了,还要开膛破肚是什么道理?

    青年立马重重一拜,“夫人不可啊!”

    温情却道:“为何不可?你父亲的死因必须查清楚,若真是蒙小裕所为,该怎么判必须怎么判,不是蒙小裕所为,你难道是想让蒙小裕背负着杀人的罪名活到最后?”

    “可……”

    “没有可是。”温情坚定道,又看向吴县令说:“你是不是刚刚说这坞堡之上的人都属于世子的?”

    吴县令一愣,急急回道:“是。”

    温情看向青年。

    青年一双眼睛晦涩不明,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温情朝着居长石道:“居行事,还不去办?”

    居长石“欸”了一声,便对房子里的人进行清场,那老妇被拖出去时双腿瘫软,根本站立不住,连哭都忘了。

    温情走到嵇四的身旁,凑在他耳旁嘱咐了几句。

    嵇四回了趟药坊,再过来时,手上提着个木质医药箱。

    温情至始至终就坐在屋子里,脸色看起来并不好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万正清的遗体被人从墙边抬到了房子的中间,嵇四站在遗体旁边,手上拿了尖刀。

    温情说:“嵇四,我看他指甲是紫黑色,应当就是心脏问题。”

    嵇四看了眼温情,“你相信蒙小裕?”

    温情点头应道:“对,蒙小裕没有杀人动机。我猜测应该是万正清自己身上有毛病,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人死要怎么查?”

    温情轻轻一笑,“师父教你。”

    嵇四张大了眼睛看温情……

    师父,你这么凶悍世子知道吗?!

    那青年也是看的一愣一愣的。

    …

    …

    但是,不得不说温情的方法是最直接了当的。

    万正清开膛后,整个心脏的颜色与正常人的相比,颜色深了好几个度。

    温情告诉青年,这才是他父亲的真正死因,蒙小裕的出发点是急救,只不过,突发性心脏骤停需要不断地进行心脏复苏,之后蒙小裕和青年他们发生了争执,也就失去了最好的抢救机会。

    嵇四听得似懂非懂,更别说那什么都不懂的青年了。

    但是青年有一点明白了,意思就是因为他的制止导致万正清错过了最佳的急救时间?

    青年的脸色一片青一片白,根本不相信。

    温情觉得自己有点儿对牛弹琴的意味,但是她心中求的是给蒙小裕洗脱罪名。

    这件事的确是和蒙小裕没有干系。

    蒙小裕听到温情这样说,胸口不由得呼出一口浊气,一双眼睛清亮无比,“夫人,却是如此?”

    “是。蒙小裕,你见万叔时可见他嘴唇发紫?”

    蒙小裕回忆了一番,这一点他还真没有太注意。

    倒是站在一旁围观的农户插嘴说了句,“夫人,你这样问让我倒是想起一些来,正清叔的嘴唇一直是发紫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那时候他为了能挣上一分永业田,常常带着万辉去开垦荒地,人家都回去休息了,他们还得干一会,就是想得了这永业田能给万辉说上一门亲。依奴看,正清叔就是太过劳累所致。”

    老妇听着别人提起往日丈夫的辛苦,老泪簌簌地往下掉。

    青年却矢口否认,“你个老六!你胡说!我爹爹身体我哪里不晓得,要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温情微黯的双眸朝着青年看了眼。

    那农户见万辉骂人了,噎了噎,那农户旁边的妇人拉了拉他,嘀咕了句,“就你话多。”

    温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看向老妇,说道:“你是万正清的妻,你说说你丈夫平日身体如何?”

    青年扶着老妇,嘴里说着:“娘,有夫人在呢,夫人会给奴们做主的,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居长石看了眼青年。

    温情盯着青年和老妇之间的互动。

    老妇只知道流泪,肩膀一抽一抽地,话都说不出口了。

    温情耐心十足,老妇眉峰蹙得死紧,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只道:“夫人…孩他爹身体的确不好,常常夜里起惊,可是奴们没钱看病,便一直拖着…奴从没想过孩他爹是心不好……”

    “娘!”青年脸色难看。

    温情看了眼青年,再看了眼蒙小裕,最后将视线定在县令身上,“吴县令。”

    吴县令被叫到,连忙走上前来,“是,夫人。”

    温情说:“将万辉极其母亲、蒙小裕的供词,嵇大夫提供的证据全部入册归档。”

    青年跪着向前爬行了两步,“夫人,此事奴不服!”

    温情看向青年,“你说。”

    青年道:“就算是奴爹身体并不康健,但又如何能说明正巧是在蒙正队前来的时候发病?您这样的说法实在是难以服众!”

    温情喉间溢出一道轻呵声,“本夫人也没说就判定蒙小裕无罪。除了物证以外,当然需吴县令有所作为,立即搜集人证,必定将你父亲突然死亡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倒是你,你爹爹身体不好这件事为何有意瞒着本夫人?”

    青年噎住。

    温情未再看他,黑眸扫向吴县令,“吴县令,搜集人证,这事你可能做到?”

    吴县令从进来到看着世子夫人雷厉风行地办案,甚至是直接叫来嵇大夫为一名死者验尸…

    这些都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吴县令直接看呆了,连忙作揖道:“是,夫人。”

    温情朝着吴县令点头,随即视线又掠过蒙小裕,看向沮渠,说道:“沮渠队长,小裕是你弟弟,只能说他有嫌疑,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就由你来看着小裕,暂且莫让他出坞堡。”

    沮渠微微点了点头,只道:“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

    温情自认为此事处理得也算公平,至于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好好问问居长石,这北凉在这种事情的立法上究竟是怎么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