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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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来人,阮希希的身板不自觉挺直,两眼发呆地看着站在门边的那个女子。

    这便是秦青青?

    虽然身上还穿着湖青色水袖唱衣,脸上还带着浓妆艳抹的彩妆,但眼神之中透露着某种坚毅,行礼的时候,莫名地端庄与典雅。

    阮希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从容、淡定,即使被带到林销这样的奸臣面前,即使明知道将面临着什么,她还是那样恬静自然。

    “民女秦青青,参见布政使大人。”她出口的时候,声线如唱词念白一般,清润好听。

    林销温柔地笑,“秦姑娘请坐。”

    秦青青便依言在阮希希的右手空位坐下。阮希希一直好奇地打量她,见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心里特别高兴。托腮问道,“秦姐姐,你是怎么练出这样的好声线的,真是令人羡慕。”

    秦青青抬头淡定地看着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原先想这标志的小美人可能也是林销掳掠来的,可如今看她轻松自在的表情,却又不太像。想必是自愿入宫,攀要那所谓的荣华富贵的虚荣女子。

    心里不免替她可惜,可惜了这副标致的容貌。

    “没有什么诀窍,我是自小练习,久而久之便成了。”

    “哦,是这样呀。”阮希希毫不遮掩她的失望。

    畅阳楼的小二利索地端上了清蒸鲈鱼,室内被这鱼的鲜美香气萦绕。林销首先落筷,将鱼腹的一块夹给秦青青,笑道,“秦姑娘尝尝。”

    阮希希一边看着林销的侧脸,一边想着这人真会见风使舵,原先见到自己的时候捧着自己,如今见到更有前途的便立即变脸抛下了自己,给秦青青献上了殷勤。

    那么看来秦青青甚为对他的口味了?

    阮希希见着林销的笑,心里略略不是滋味。

    真是越看越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多谢大人。”秦青青道。伸手拿筷的时候,阮希希觉得她袖子中仿佛有东西在一闪,寒光乍现,但凝神再要细看的时候,却早已不见痕迹。阮希希眯了眯眼睛,回神的时候却见桌旁之人都在盯着自己,于是嘿嘿腼腆笑道,“秦姐姐太美了,让我看呆了。”

    秦青青轻抿嘴角,一笑倾城。

    阮希希恬不知耻地往她那边挪了挪,依偎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反复在看。赞叹道,“秦姐姐的手又细又嫩又滑,不像我的,整日干着粗活。我真是羡慕姐姐呀……”

    秦青青觉得她握着自己的手的力道不对,闻言回道,“姑娘过谦了……”

    “姐姐你瞧我的手——”阮希希张开五指,掌心对着秦青青,手背对着林销,眉眼弯弯道,“多粗糙呀,都快长茧子了。”

    秦青青见到她的掌心一愣,这上面的确长了茧子,都是在特殊的位置,包括虎口。

    这姑娘……

    林销抬袖遮面饮酒,酒香浓郁。

    “秦娘,你是否在上面!”打开的窗扇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叫唤。

    秦青青淡然的眉目一动,有些许的失神。

    林销缓缓转着酒杯,问,“楼下何人?”

    秦青青忙道,“一个朋友。”

    林销注视着她,秦青青的视线一对上林销的,就觉得汗毛倒竖。指端微颤,几乎连筷子都无法握住了。

    林销悠悠道,“若是朋友,不如请上来一同喝酒吃鱼?”说着不等秦青青答复,便扭头吩咐门外之人将楼下的人请上来。

    秦青青的面色阴晴不定,阮希希看着心疼,便出言道,“林大人,我们两个都是要入宫的人,若是冒然要让我们去见一个外人,圣上会不会不开心?”

    林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不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知道。”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谁人不晓,林销便是天子的代名词,林销说的话便是圣上说的话。有时候朝野之人会产生一个错觉,这大晋天下没有天子,只有布政使林销。

    阮希希失神片刻,十二卫便带人来了。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看样子大约三十来岁。穿着江湖人士通常的布衣服饰,袖口已经磨了点白。头发用破旧的发带束着,腰间还挂着一柄剑鞘,剑早已被十二卫搜走。

    他进来的时候扫视了室内的三个人,最后将视线痴缠地定在了秦青青的身上,低沉的嗓音道,“秦娘……”

    秦青青见了他,咬了咬下唇,狠心将头一扭,道,“张山武,你快回玉衡山吧。”

    阮希希目色一动,玉衡山?!

    却同时感觉到林销的那头也有一道冷淡的视线投向张山武,然后转向自己。

    阮希希便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林销淡笑继续饮酒。

    阮希希坚决地将筷子伸向了垂涎已久的清蒸鲈鱼。

    张山武摇头道,“不,我不回去。我等了你这么久,怎么能一个人回去?秦娘,你刚答应了我要和我回去求师傅,我们要成亲……”

    秦青青的眼眶渐红。

    这个人,无论自己到哪里他都相随,从京畿府一直追到了畅阳府,从大晋之北一路到了大晋之南。即使花光了身上的银两,即使从玉衡山传来他师傅要他回去,否则便驱逐他出师门的消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追随而来。

    一路上,不知道为她挡了多少狂狼之徒的纠缠,不知道受了多少的伤……

    终于,在畅阳府唱戏的时候,他又到了台下,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念白,甩袖。

    后台,他又在等着她,手里还拿着一篮刚买来的面条,热气腾腾。

    “你别再来了,”秦青青漠然地从他身边穿过,“我已嫁过人,是个寡妇。”

    张山武呆了许久,手里的面还在冒着热气。等到回神的时候,却听见秦青青轻蔑地一笑,仿佛在嘲笑他如同其他男子一般世俗。秦青青以为他会不一样,结果,还是如此。

    失望心凉透顶,要走的时候却听见后头急促的脚步声追赶而来。

    “即使你嫁过人,我也不在乎。”张山武目光炯炯,热情如火,“秦娘,我不在乎师门、不在乎你曾经是别人的妻子。只在乎你现在心里,是否有我?”

    秦青青脸上的妆容未褪,瞧着张山武这个粗壮的莽夫良久,忽然一笑,指了指他手里的面道,“面凉了没有?”

    张山武不明白她的意思。

    秦青青笑道,“只有一双筷子,但——我们一同吃吧。”

    张山武想了片刻,猛然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欣喜若狂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道,“太好了,太好了!秦娘,我带你回玉衡山,我带你去见师父和各位师兄弟们,你要成为我的娘子……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秦青青回抱着他,颠沛流离了几年,终于又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踏踏实实的感觉。

    可是——

    “秦姑娘,”那个锦衣人突然出现在了后台,站在他们的身后,一双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这才抱在一起的人,张开嘴,用同样的冰冷的语气道,“大晋十府十二道布政使,林销林大人有请姑娘——”

    “嗝——”

    一个不雅的声音打断了秦青青的思绪,阮希希捂着嘴,一脸歉然却又俏皮可爱的样子,用手扇了扇抱歉道,“酒气上涌,不小心打了个嗝。”

    林销蹙眉,瞧着阮希希手边那早已空了的酒壶,才发觉他竟让她喝多了。

    这丫头……

    张山武目光殷殷地注视着秦青青,“跟我走吧,面快凉了。”

    未等秦青青开口,却听林销在那边阴测测道,“秦姑娘,你们想走?”

    秦青青眉目一动,直觉不祥。

    张山武却直言不讳,“我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大奸臣林销!你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如今又要打秦娘的主意。我张山武一向看不惯你这等狗仗人势的小人,今日恰好遇上了,就定要将你伏法!”说着气势汹汹,紧接着就要动手。虽已无武器,但好在还有一双拳脚,对付面前这一个弱质文官,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

    霎时就是一个黑虎掏心,这招式本来既猛又烈,一瞬间便堪堪到了林销俊俏的脸前,林销鬓角整齐的发被张山武的这一招带来的气流吹起,眼见着就要击中林销,却生生地停在了林销的鼻子前。

    “山武!”秦青青花容失色,猛然站起,却又被人拽住了袖子,轻轻拉动。

    她低头一看,阮希希正拉着她的袖子,目光冷静地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竟没有醉吗?

    秦青青看着她的样子,咬紧了下唇,黯然坐下。

    林销余光睨着秦青青,然后又勾起嘴角笑对着怒气上涌的张山武,“你身在武林,是玉衡山之人;我身在朝堂,是大晋的布政使。江湖与朝堂,本井水不犯河水,但你如今却袭击我,就犯了武林和朝堂的大忌,于情于理,我都可以杀了你。”

    “若不是有十二卫在你身边,凭你一个人,哪还能如此耀武扬威!”

    “不错,我的确倚仗十二卫,我也自认不是你的对手。”

    “你放开我!有本事我们一对一对决,你若赢了就带走秦娘,你若输了就放了她!”

    林销闻言,仰头大笑。“张山武,你真是笨呐。和你一对一对决?你当我傻吗?”

    “卑鄙小人!”张山武朝着他吐了口唾沫,那唾沫还未沾上林销,便早已被十二卫挡去。

    林销道,“我本就是小人,不是什么君子。”望了一眼秦青青,冷声道,“将此人斩断四肢,装入翁中,明日摆在这畅阳楼门口,算是我给畅阳楼留下的一点礼品罢。”

    一声落,十二卫领命而去。

    秦青青早已听得面如土色,瘫软在旁。阮希希及时扶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秦姐姐,保全自己,切勿冲动。”

    秦青青怅然道,“你不懂…你不懂的……”说着袖子一动,本想从里面取出一些什么,却猛然发现袖中空空。她愕然地看着方才接近过自己的阮希希,却见阮希希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继续夹鱼吃酒,好不自在,恍若方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与她无关。

    林销亲自给秦青青倒上一壶酒,耳边,张山武的咒骂声逐渐逐渐地变远。直到须臾之后,楼道尽头,依稀传来几声惨烈的叫声。

    林销抬眸瞧着秦青青丝毫没有血色的脸,笑道,“十二卫的刀子很快,有时候我在想,他们的刀究竟要快一点好还是慢一些会更妙。”

    秦青青瞧着这个道貌岸然之人,低声咒骂,“禽兽!”

    “禽兽?”林销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好歹也是个衣冠禽兽吧?”

    秦青青再无法隐忍,一想到张山武离开时候愤恨无奈的目光,她的心便像是穿了孔一般的疼痛。见到阮希希还在摇晃着空酒壶,便一咬牙夺过,“哗啦”一声摔破,很迅速地拿起一个碎片,越过矮桌就将尖锐的瓷片抵在林销的喉咙上,只要稍稍一动,林销怕是会被割颈喷血而死。

    “是林销大意,竟不知秦姑娘会有一点武艺傍身。也难怪,秦姑娘是花旦出身,身为花旦,的确是该有一点底子的。”

    秦青青别无所求,只目光凄迷地望着林销,“放了他。”

    哪料想林销答应的非常干脆,“好。”

    秦青青便挟持他出了门,却赫然见到悠长的楼道尽头,地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满脸是血的人朝着她艰难地爬来。他的双腿已被砍断,只留下一只手在艰难地支撑。他满脸的血污,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秦青青凄厉惨叫一声,放了林销,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人跑去。

    可是林销却在这一刻冰冷地下令,“抓住她。”

    秦青青便被人抱住,她使出混身的力气也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子孤立无援地躺在地上,痛不欲生。

    “啊!”秦青青眼泪夺眶而出。

    林销回首,见到阮希希已站在了门边,嘴角一翘,命令道,“砍了张山武的手,装入翁中,不过,千万不要让他死了。”

    他经过阮希希身边将要入屋的时候,只听阮希希在耳边轻声道,“你真的是个狠绝无情的人。”

    林销没有回话,低头入屋。

    不久,又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声。

    楼道脚步急促,有一个十二卫出现在门口,拱手道,“大人,秦青青咬舌自尽了。”

    林销朝自己的口中丢了一粒花生,淡漠道,“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