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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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苑山高塔上的神官叫旬敏,皇帝赵鸿煊年轻的时候,曾想废除神官一职,勤王赵恺一番谏言才作罢。但自此之后,谁都知道当朝皇帝不信鬼神,旬敏不得重用,只能终日在高塔上观星算卦。

    说起神官的用处,夜观星象、阴阳五行、天干地支都是精通的,奇门遁甲之术也稍有涉猎,但要窥探过去、预测未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能做到了。

    是以旬敏接到圣旨,从太监那里打探到,皇帝竟然想让他推算当年太子之死的真相,眼前一黑,只觉得大限将至。

    世人都知太子是病逝的,真要查出什么宫闱秘事,他必然会成为被灭口的羔羊,旬敏好歹为官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那要是不查吧,他就显得无用,皇帝本就不待见他,万一惹得龙颜不悦,他还是一个死。

    正当旬敏焦头烂额之时,京中勤王府忽然来了一封书信,信里言辞亲近,意思却只有一个,就是让他把事情推给宁王。

    自从勤王谏言保住了神官之位,旬敏对这位王爷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他对京中局势了解一二,知道勤、宁两王不和已久,如今更是争夺储君之位争得激烈,如果宁王因这事被降罪,勤王可谓从中获利不小。

    勤王得势了,自然也不会亏待他,更何况旬敏本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于情于理也会帮这次忙。

    两天之后,旬敏入宫,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皇帝的身体显然还不大好,明黄色亮堂堂的龙袍披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脸色灰败憔悴。

    “吾皇万岁——”旬敏行了大礼,跪在地上盯着地面,就听见皇帝叫他起来,他于是又行一礼,“谢皇上。”

    “近日有传闻说,当年太子逝世的事另有蹊跷,然而时隔多年,这事也很难再查出什么眉目了……朕心里着实不安,只想知道当年之事是否另有隐情,曹贵妃说,或许你可为朕解惑一二。”

    皇帝的声音非常低沉,或许是因为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到后来嗓子都有些沙哑,简直听不出原来的音调。

    旬敏深深一揖:“臣不敢,自当为皇上尽绵薄之力。”

    “那你可有什么方法?”

    “臣钻研观星之术多年,或许可借此姑且尝试一下……”旬敏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卷暗黄的绘满星图的羊皮纸。

    “个人星宿命盘都不同,据臣所知,太子命格属火,若碰上水相星宿,则对他极为不利,当年的灾祸或也因此而起。”旬敏迟疑了一瞬,问道,“臣斗胆,不知皇上想知道……谁的星宿?”

    旬敏问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到皇帝的脸色沉了,他心里一颤,在原地慢慢跪下了。

    皇帝很久都没有说话,旬敏垂着头,觉得揪着羊皮纸的手都被汗浸湿了,良久才听到头顶似乎传来一声叹息。

    “看一看……勤王的星宿吧。”

    旬敏心里一惊,不想皇帝心里怀疑的人竟是勤王殿下,看来京城里传闻皇帝属意宁王,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旬敏问了勤王的生辰八字,和手里的星宿图对照了,恭声道:“皇上,勤王殿下的星宿是北斗七星之一的贪狼星,虽属水木,却和火相的廉贞是一对偶星,彼此相辅相成,断没有冲突的道理。”

    对旬敏来说,这都是准备好了的说辞,他一早就知道赵恺和赵恒各自的星宿,属性相克也不过是碰个凑巧罢了。

    他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火顺利引到宁王身上,但问题是,万一皇帝根本就不问赵恒,他该怎么办?

    好在皇帝在这件事上还是颇为一视同仁的,片刻后又说了赵恒的生辰八字,让旬敏看他的星宿。

    “宁王殿下的命格里有紫薇之光,星宿在破军……”旬敏一边假意查看着星宿图,一边在心里捏造说辞,他目光随手指移动,低声念道,“星宿在破军,破军属火……”说到这里,他蓦地住了口。

    破军属火?不对啊……旬敏怀疑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却发现羊皮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破军是火相星宿。

    破军主水,和火相的廉贞是相克,这点旬敏从小就熟知,根本不可能记错,是这卷羊皮纸出了问题;可羊皮纸是勤王府派人送来的,星宿相克的法子也是勤王想的,他怎么会送一卷出了问题的羊皮纸过来?

    现在这样的局面,他还怎么把太子之事推给宁王,一个不慎,被皇帝发现欺君之罪,自己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旬敏冷汗顿时从背后下来了,他迟疑的样子被皇帝看在眼里,皇帝不怒自威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臣……”

    皇帝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旬敏无法,只好把羊皮卷呈上去,皇帝对照着赵恒的生辰八字,毫不意外地看到他星宿在破军,命格属火。

    破军星到底是水相还是火相,皇帝是不知道的,旬敏知道,却不敢说,如果这时他告诉皇帝纸上写的是错的,他就完了,皇帝必然会产生怀疑,只能将错就错,把错误掩盖过去,太子之事更是没法推给宁王了。

    旬敏想到这儿,心里颇觉得有些对不起勤王,没办好他交代的事,但星宿图是这个样子,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破军属火,有什么问题吗?”皇帝问。

    “……没有。”旬敏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却很清晰,“皇帝,臣以为,当年太子病逝一事,确实是意外。”

    “是吗?”皇帝轻声反问了一句,就不说话了,转着右手上的扳指,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说,“如此便好。”

    旬敏见没他什么事了,就强装镇定地告退,手里的羊皮纸却捏的皱成了一团。

    两个时辰后,消息传到了宫外,勤王府里,赵恺把手中茶杯狠狠掷在地上,只听“哗啦”一声,名贵的白刹那间瓷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赵恺揪着传信的小厮衣领,怒吼道,“有人在羊皮卷上动手脚?这件事知情的没几个,你告诉我,谁会在羊皮卷上动手脚!谁有这个胆子!”

    小厮吓得一动不敢动,几乎快要哭出来,膝盖软软的恨不得要跪下去,却被赵恺紧紧揪着衣领,只得踮脚站着。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赵恺一把推开他,眼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给我滚!”

    那小厮踉跄着跌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逃命似的跑了出去。凌寒站在帷幕后,冷眼看着这一幕。

    赵恺气呼呼地坐回椅子里,凌寒这时从后面走出来,婷婷站在一边,柔声说:“府里恐怕出了内奸。”

    “定是有人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给赵恒通风报信了,”赵恺阴狠道,“若知道这人是谁,本王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王爷息怒。”凌寒走过来,右手轻轻搭在赵恺肩上,“能听到我们说话,又能经手羊皮卷的人,府里不出几个,查起来不难。”

    赵恺眼神暗了暗,眸中一抹冰冷闪过:“势必把这人给我找出来。”

    同一时间,赵恒带着苏岂和韩修喝酒,他们坐在城中有名的茶楼里,便装打扮,听楼下说书先生讲江湖趣闻。书说到一半,走上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直直朝他们这桌过来,赵恒显然认得他。

    那小厮恭敬行了个礼,接着就低声对赵恒耳语了几句,赵恒听后轻轻挥手,那小厮便听话地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韩修瞅着赵恒脸上表情,能看出他心情不错,什么消息能让他心情不错?

    赵恒摇摇头,或许是顾及苏岂在场,不欲多说,反而伸手将苏岂唇角的点心沫擦了,动作十分亲昵。

    韩修嗤笑一声,自顾自喝起了酒,不欲管他们两个。

    三人一起吃过晚饭后,韩修策马先行离开,赵恒就和苏岂慢悠悠散步回王府,到达府邸的时候天色已晚。

    赵恒因为这些日子忙,很多天没有睡在兰苑,但他心里其实想少年想得快疯了,几乎片刻都忍不下去。

    苏岂走进房间里,男人紧接着就跟了进去,转身把门关上,伸手把人拉到胸前,低头就狠狠吻上少年的嘴唇;感觉到那一小片温热的柔软,男人感觉自己心里一下子被填满了,紧抓着少年背后的衣服不想放手。

    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不想放开这个人,永远不想……他怎么能容许少年躲避他,远远地逃开他呢?

    “放开……”苏岂把他手拉扯开来,微微退后一点,脸上有些难以呼吸的潮红,“放开我。”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像以往一样仇恨而抗拒的,他没有冷冷瞪着赵恒,好像连看着他都在承受痛苦。

    他现在的样子,更像是有些青涩和害羞——赵恒有的时候觉得,苏岂就像一颗鸡蛋,外面裹着坚硬的壳,固执得仿佛无坚不摧,但当你把他的壳敲碎了,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是难以想象的柔软。

    这种柔软让人难以招架,每当这个时候,赵恒就不太忍心为难少年,所以他犹豫片刻后,慢慢松开了手。

    圆月在窗外高挂着,在明亮的烛火中,赵恒能看见苏岂的脸上还带着点憔悴,他这几日总是这个样子。

    “病还没好吗?”赵恒摸了摸少年的脸,有些心疼,“上回来的大夫不是说,只是普通风寒吗?怎么总也不见好。”

    苏岂没吭声,赵恒动作很轻地拥着他,他也乖乖站着不动,显得格外需要人保护和疼惜,赵恒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我不碰你,你好好休息吧。”

    赵恒下巴蹭着少年柔软的头发,所以他没有看见,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冰封一样的脸露出了松动的神情。

    他黑如陈墨的双眼望着室内一点烛火,怔怔的仿佛出了神。

    赵恒抱了他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在他脸侧落下几个轻柔的吻,然后他松开手,转身打开了背后的房门。

    “好好休息。”赵恒又嘱咐了一句,这才离开了兰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