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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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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我,武独!”段岭穿过走廊,追在武独身后。

    “武……”段岭一句话未完,武独倏然转身,拔剑。

    段岭心跳瞬间停了。

    他从未见过武独那慎密、冷静的表情,眼中平静若水,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段岭:“……”

    他的眼里现出惊恐的神色,胃部顿时一阵绞痛,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建立起的条件反射机制。

    他想杀我。

    不,他不会杀我!

    他……

    段岭在那顷刻里脑海中接连闪过三个念头,紧接着武独那一剑挑向段岭脖侧,擦着他的头发刺了过去,耳后响起“叮”的一声,段岭的呼吸瞬间停了。

    勾向他衣领的一把黑色铸铁锐钩被武独一剑挑开。

    紧接着武独左手搂住段岭,又是一剑挥出,却看也不看那一剑去处。段岭被他那一下带得身体微倾,仰倒,武独却转头面朝段岭,眼里带着冷漠,打量段岭一眼,确认他并未受伤。

    “轰”一声,段岭的心跳仿佛停了。

    武独一手揽着他的腰,令他站好,刺向贺兰羯咽喉的那一剑才落到了实处——贺兰羯倏然退后,铁钩一绞,武独手中烈光剑登时弯成一个弧,两人同时借力后抽。

    “铮——”一声兵刃交击响声令段岭耳膜发痛。

    贺兰羯再不说话,和身抢上,武独两剑封住他铁钩来路,段岭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险些被贺兰羯勾住衣领拖走,只见武独站在自己身前,与贺兰羯几下对剑,剑长钩短,烈光剑占了压倒性的优势,贺兰羯被逼得连番后退。

    “滚!”武独冷冷道。

    贺兰羯眼里带着恶毒神色,倏然退走。

    短短数下过招,段岭却是满背冷汗,背靠走廊柱子,脸色苍白,喘个不停,他抬头望向武独,腹痛如绞。

    武独还在生气,将剑朝腰畔剑鞘一收,声音悠远绵长,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段岭闭着眼,胃越来越痛,甚至说不出话来。

    “还不走!”武独在走廊另一头怒道,“等我背你回去吗?”

    段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刚刚看到武独朝他出剑的那一刻,仿佛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恐惧感。

    “郎俊侠,我肚子疼……”他喃喃道。

    武独站在走廊尽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意识到段岭似乎中毒了,忙快步冲回来,按着他的脉门,翻开他的眼皮看。

    “没有中毒啊。”武独说,继而拍拍段岭的脸,说:“喂,你怎么了?”

    段岭眼里带着悲伤,注视武独,武独说:“喂!不要装了!”

    “武独,我肚子疼……”段岭有气无力道。

    武独突然明白过来,段岭应当是被方才自己突如其来的那一剑吓的,有些人在震惊之时,容易引发身体的痉挛,正如紧张过度会导致胃疼,忙把他背起来,匆匆回到房内,翻找药草,熬出一碗浓浓的药,给他喝下。段岭回到房中,胃疼逐渐好了起来,药力散到四肢百骸,终于恢复过来了。

    “好点了么?”武独问。

    段岭这才点头,看着武独,眼眶发酸。

    “我以为你要杀我。”段岭说。

    “好了好了。”武独简直是拿段岭没办法,说,“贺兰羯就在你身后,你让我怎么办?”

    段岭侧躺在床上,武独确定段岭没事了,便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段岭看着武独,心情复杂得很。

    “对不起。”段岭说。

    武独没有说话,沉默地收拾好药碗,突然瞥了眼段岭。

    “你是不是……”武独眉头微皱着,问了半句又打住了。

    是不是什么?段岭的心跳陡然加速,觉得武独似乎知道什么。

    两人静了一会儿,武独突然上下打量段岭,段岭喝完药,眼皮直打架,等不到武独开口,便睡着了。武独见段岭入睡,便也不再说话,片刻后收拾停当,躺上床来,躺在段岭身边。

    下午温煦的阳光照了进来,睡着睡着,段岭突然大叫一声爹,武独被吓了一跳。

    “哎。”武独推了下段岭,段岭却仍睡着,转过身,紧紧抱着武独的腰,埋在他的身上,力气出奇的大,武独也习惯了,一动不动,满脸无奈地躺着。低头看段岭时,又觉这少年实在是不容易。本来一切都不与他相干,不过是为了陪自己,才来了潼关这大老远的地方。武独被这么一折腾,什么气都消了。

    武独便随手拍了拍段岭身上,像哄小孩睡觉一般,段岭似乎在睡梦里感觉到,便抱得更紧了。

    “赫默想知道,府中那位与姚静相识的少年,是什么来历?”

    赏乐官喝着奶茶,朝边令白询问道。

    边令白实在要被这群党项人折腾死了,简直是潼关接待过的最麻烦的客人,一会儿要看未出阁的新娘,一会儿又要去非礼刚来投奔自己的少年。常听西凉人野蛮尚武,毫无廉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娶了姚侯的女儿,连个男的都想一起带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规矩。

    “那是我侄儿。”边令白想了想,说,“守在他身边的那侍卫,却不是我指派的,那厮脾气不大好,冲撞了两位,还请原宥。”

    赏乐官“嗯”了声,边令白说:“这孩子年少时过得甚苦,从小没享过什么荣华富贵,那个……赫公子若是抬举他,与他亲近,也是他的福气,只是……”

    “钱?”赫连博一个字,正中主题。

    边令白正寻思怎么把这小子顺便也估个价,淮阴侯不缺钱,姚静的聘礼到时候意思意思,送点去江左就行了。对方若是看上赵融这唇红齿白的少年,完全可以啊!再加点聘礼就行,既讨好了正当权的赏家,料想这赫默地位也不会低……

    正说话时,赫连博与赏乐官对视一眼,赏乐官微微点头,意思是自己去办。

    “叫……名字?”赫连博手里拿着段岭的半边袖子,翻来覆去,无意识地玩,鼻子里头塞着布条,堵被武独揍出来的鼻血,又问。

    “叫边戎。”边令白说,“未曾起字。”

    赫连博又一皱眉,似乎和段岭朝自己说的对不上,但已经从姓段改成别的姓了,也不缺再改一次。

    “钱。”赫连博朝赏乐官强调道。

    赏乐官示意赫连博不要说了,懂了。边令白登时心花怒放,这俩党项人是要回去准备钱了?先是三百镒金,又是“钱”“钱”,一时间边令白耳中全是叮当响的银子声。

    “那个……赏公子。”边令白说,“画像?”

    赫连博摆摆手,赏乐官也摆手,边令白意会党项人兴许是还没画好,便不再多问,孰料赫连博说的“钱”只是认为段岭缺钱,而摆手的意思是三百镒金也不用了。

    到得傍晚时,外头有人小声说:“边公子?”

    武独小心搬开段岭的爪子,下床去开门,见一党项人站在外头,府内管家亲自前来引见。

    “赏公子请您与边公子过去一趟。”

    “没空。”武独乏味地说,已不想教训这群蛮子,说:“边公子生病了。”

    党项人叽里咕噜,朝管家询问,管家答了,党项人便匆匆忙忙转身回去。武独眉头深锁,朝管家吩咐晚饭送到房里来吃,便打发了他。

    回到房里,段岭却已醒了,午后那一下简直元气大伤,蔫了吧唧的,偷看武独是否还在生气,武独却脸色如常,在院里取了根木棍练棍法,段岭又说:“哎,武独。”

    “什么?”武独说。

    段岭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如何开启话题,想了又想,突然来了一句:“我想家了。”

    武独:“……”

    段岭确实有点想回西川了,待在这里,简直浑身不自在,感觉哪里都不对,虽然在西川郎俊侠要来杀他,可在丞相府武独的宅院里头,总是亲切一点。

    “尽快把事办完就走吧。”武独答道。

    段岭观察武独脸色,看不透他,又问:“什么时候?”

    武独收棍,说:“晚上就去。”

    “那……”段岭欲言又止。

    武独放好长棍,突然想到一件事——晚上趁机去偷边令白的军机?但段岭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段岭问。

    武独把段岭放在房里,万一待会儿贺兰羯又来了怎么办?

    “贺兰羯到底和我什么仇?”段岭莫名其妙道,“我没招惹他啊。”

    “他看你不顺眼。”武独不耐烦道,“他想找我报仇,所以要伤害你。”

    “哦……”段岭点头道。

    正说话时,外头又前呼后拥地来了一群党项人,段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赫连博又想做什么?!别进来就大喊段岭段岭,那他就完蛋了。段岭醒来时又编了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打算一旦露出马脚,就告诉武独,自己与父亲先前不是在潼关下采买药材吗?就说西凉的党项王子也一起被山贼掳了,自己阴错阳差下救了这党项王子。

    大不了到时一见面,用西凉话先把赫连博堵上,反正赫连博结巴,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武独怀疑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然而赫连博却没有来,党项人先是送进来两个食盒,接着是两大块青金石、一盘金条、十张鹿皮、两根鹿茸,最后捧上来一顶雁翎帽。

    武独:“……”

    段岭:“……”

    段岭朝那党项人说:“快拿回去!用不着!”

    党项人朝段岭说:“殿下给您预备的,请一定收下,这是他与您的友谊。”

    “你会说西凉话?!!”武独难以置信道。

    段岭:“……………………”

    “我以前……去过西凉。”段岭只好把编好的那一套赶紧抬出来骗武独,说,“市集采买,学会了一些,‘好的’是‘其及’,谢谢是‘突及’,我中午不还在唱歌吗?”

    武独半信半疑,已完全懵了。

    党项人又朝段岭说:“殿下说,三更在院外等您。”

    说毕走了,段岭拿着雁翎帽看,上面是一根染成蓝色的斑头雁翎。

    “他最后说什么?”武独问。

    “没听懂。”段岭忙装傻。

    武独走出去,朝那党项人招手,说:“来来来,你过来,别说完就走,你几个意思?”

    党项人想必是来前被赫连博叮嘱过,马上走得不见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