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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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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入口显然已经许久不用,台阶上积着很厚的青苔,不知是否因为常年被青石板压着的缘故,井内温暖,青苔在冬天竟也能生长,踩上去还有些湿滑感,可以感受到它们的生命力。

    灵兆跟在余骓身后,越来越浓的臭味把他熏得直想呕。余骓这时候也闻到一点味道,这地方除了枯草腐烂的味道,还有一股臭味。井下的空间越来越宽阔,也越来越黑,他们走了一阵,已经下到很深的地方了,原本一人宽的台阶已经足够他们两人并列而行。余骓把琴匣重新绑到背上,抬眼望了望头顶模糊的井口,微微皱起眉。

    “你受不了就先上去吧,我也闻到臭味了。”余骓划亮一根洋火,将周围的景象照亮。

    他点点下巴示意灵兆看脚下:“这么多骨头烂在这,怪不得臭了。”

    他们此时还站在井沿壁的台阶上,灵兆听了余骓的话下意识低头,洋火最后一丝余光晃了一下灭了,灵兆看清楚他脚下,正踩着个圆滚滚的骷髅。

    “啊……”

    “别吵。”

    余骓轻飘飘两个字比骷髅还吓人,灵兆只做了个嘴型,半个音没发出来就噎了回去。他却不小心踩错地方,脚底下的骷髅咯吱一声,贴着薄薄的鞋底被踩得稀烂。灵兆惊得背上的毛都立起来,从后边嗖地一下窜上来,紧紧抱住余骓胳膊黏在他身上。

    余骓甩了几下胳膊,把他甩掉他又黏过来,只好胳膊上拖着个灵兆继续往下走。

    井下的台阶很长,越往下走余骓越觉烦躁,洋火只能短暂地照亮周围,之后又会陷入黑暗中,更何况有灵兆死死抱着他,他划火也不方便,就摸黑往下走。

    余骓没好气地推了手上箍着的人一把:“你不是对怨气很熟悉么,居然怕尸体?都烂成骨头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年纪还小!当然害怕了!”

    灵兆强装胆气的声音从后面远远传来,叫余骓愣了下。

    “喔,你还知道自己年纪小,那为什么还要跟上来,在上面等着不更好。”

    他不动声色地跟灵兆斗嘴,一只手在缠着自己胳膊的东西身上摸了一把,滑溜溜的触感,如同井中苔藓一般,又湿又黏,余骓轻轻抠了下,觉得有什么液体从自己指缝间淌了下来。

    他心里恶心得不行,强忍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狠狠振臂一挥,整条胳膊带着那东西甩在井壁上,随着一声脆响,余骓只觉得手背从上到下都被黏糊糊的液体淋湿了,他身上穿着棉衣,倒没有扑在胳膊上。这东西如此不堪一击,倒是让余骓有点惊讶。

    “我这不是帮你忙嘛,不识好人心!”

    灵兆听到声音嚷嚷着跑过来,余骓正好又划亮一根洋火,灵兆往他脸上一看,吓得哇一声叫出来。

    余骓抬起干净的一边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喊什么,被糊一脸臭水的又不是你。”

    灵兆借着火光往旁边看一眼,只见一滩烂肉委顿在墙角,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模糊地看到它是黑色,圆桶形状,身上斑斑驳驳布着些绿色的斑块,像青苔。

    “终于到底了,这井可真深。”

    余骓没理会灵兆,他用洋火照着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别的这种怪物,就扔掉烧到尽头的柴衮。站在井底时,头顶的井口已经投不下任何光亮,余骓甩了几下手,指尖滴下一滴浓墨似的血液——把那东西摔烂之前,被它咬到了。他偷偷捏着自己的指腹用力挤了几下,挤出股黑血,然后把手指头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余骓将散落各处的干草划拉成一堆点着,总算将周围照得亮堂起来。

    井底很宽阔,却都是一眼能望尽了的样子,四处封闭,没有发现通道,就真是个枯井而已。灵兆再次看清了被余骓摔烂的东西。它现在以一个扭曲诡异的姿势窝在墙角,看得出它有四肢,烂肉中隐着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这是什么东西……”

    灵兆被火光照着,却浑身发冷,他声音有点颤抖:“这是人吗?”

    余骓蹲在地上扎火把,没有油布缠烧不了多长时间,他只好多扎几个,轮换着用,对灵兆的问题就心不在焉:“谁知道,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总是容易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与黑暗相伴的时间太长,一切只能在黑夜里生存的东西,他都没兴趣——没兴趣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它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话说回来,你问我干嘛,你自己不是能感知怨气吗,感知感知。这儿这么多死尸,应该不会没有怨气吧。”

    余骓笑吟吟地把一个火把递给灵兆,见他脸都吓白了,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里这么臭!我闻不到其他的味道。”

    灵兆颇觉委屈,他来到井底后只能感受到四面八方都在涌出臭味,尤其刚刚被余骓摔烂的那东西,一股一股的恶臭涌出来。

    余骓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灵兆被熏得头昏脑胀,脾气就暴躁起来,跟在余骓身后生气地跺脚:“臭死了臭死了!!!你摔烂个什么东西,我快被熏死了!”

    “是跟之前轻纱踏雪身上的味道一样吗?”

    “是!”灵兆赌气地吼了一句,捏着鼻子张嘴哈哈地喘气。

    火光下看它能清晰一点,它有一部分已经腐烂了,看不出本来面目,余骓就拿根棍子把它翻来覆去地观察,仔细辨认之后,才确认它之前可能是个“人”。

    “你干什么!恶心死了!”

    灵兆见余骓翻那东西时还翻出些浓稠的水,臭味也越来越浓,他便受不了了,贴着井壁不想再靠近过去。

    “这位仁兄烂成这副模样,应该恶臭冲天,我却几乎闻不到臭味,反而是有股甜腻的气味,浓烈得很。”

    是跟人偶*之后那种味道一样的,难闻的甜。

    余骓蹲在地上抬头看着灵兆:“这正常吗?”

    灵兆呆呆地说道:“不正常,你鼻子真不正常。”

    余骓瞥它一眼后摇摇头,继续捅地上的尸体,那架势恨不得当场给它解剖了仔细研究一番。尸体被余骓捅得脸朝上仰着,眼睛睁得老大看着他,余骓不为所动,倒像在跟尸体对望——这场景被在场的另一个人看在眼里,非常有想要尖叫的冲动。

    尸体右边眼球突然动了动,余骓拿棍子挑着它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瞧,心说你都烂成这样了还想活过来?然后就见右眼底下猛地往上一拱,整颗眼珠子从它脸上滚了下来。余骓赶紧后退一步,不叫那东西弄脏他的鞋子。

    “有……有东西!!有东西出来了!!”灵兆也顾不上捏鼻子了,抓着余骓胳膊把他用力扯回来,然后就箍在他身上不松手。

    余骓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灵兆见他眼神古怪,哆嗦着问怎么了,余骓就指着尸体说道:“那位仁兄适才就是这样抱着我的,你俩挺默契。”

    灵兆低头一看余骓胳膊上还有些斑斑驳驳的液体,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扶着墙干呕起来。

    余骓一直注意着尸体的动静,它眼肉处有东西在蠕动,仿佛被从内部捅了几下,顶出一股黄浆血水,长条的脑袋先探出来,然后是身子,慢慢蠕动拔扭,从尸体右眼眶中全部钻出。

    是一条虫子,灵兆刚吐完,一直起腰鼻子里涌入一股恶臭,这次是真的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余骓见他反应剧烈,猛地转头盯住那条虫子,他撕了一片自己的棉袄,垫着手把那虫子抓起来送到灵兆面前:“你闻闻是不是这东西的味……”

    他话还没说完,灵兆已经翻着白眼朝后仰倒,然后嘭地一声摔在地上。余骓愣愣地低下头去推了灵兆两把,后者双眼闭着眼一动不动——已经被熏晕了。

    “看来就是这东西的味道了……我怎么闻不到。”

    余骓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叹气嘟囔着责备他:“不让你下来你非下来,净给我添乱。”

    他拿布包了那条虫子,捆到腰带上,垂下来就像个荷包。灵兆晕过去了他不能不管,余骓就把他像琴匣一样捆在身上往井上面爬。

    出了井以后余骓就去了金家,金封从医院回来以后想去找他,又不知道去哪儿找,早就等着急了,见余骓背着个人回来,立刻问这人是不是杀害潘副官的凶手。

    余骓愣住:“潘副官,没救回来?”

    金封叹了口气:“送去医院人就快没气了,医生检查了之后说他身上的伤没大碍,却有心疾,他们医疗水平有限,没办法……”

    余骓把灵兆从背后解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潘副官真是挺倒霉的。”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会亲自跟阿坤解释的,你快说说,这个是谁。”

    金封往灵兆那边摆了摆头问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啊,不是凶手吧?”

    余骓笑嘻嘻看着他:“想听故事?”

    金封下意识觉得他露出这个表情就没好事,迟疑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唉——不听算了,我还懒得说呢,我先回去睡觉了——”余骓说着就装模作样地站起身,金封一把拉住他。他好奇得要死,怎么会让余骓离开。

    “你说你说!别吊人胃口了!”

    “我累了一天身上又脏又臭,还饿得很,能不能吃了饭再慢慢说啊。”

    “行行行,让福伯带你去洗洗,我们边吃边说!”

    余骓其实想泡金家的温泉,金管家告诉他泡温泉的地方在上游,冬天用水都用的温泉里的,不能在里面泡,只能提回房里洗。余骓觉得有些遗憾,却也同意了。

    其实他好久没洗澡——也许有一个月?冬天嘛,冷是一方面原因,夏天还能拎些井水上来搓两把完事,这冬天……洗澡太麻烦了。

    余骓脸皮厚,也不怕麻烦人家,硬是叫金封派来的小丫头帮忙倒了三次脏水,身上都搓秃噜皮了,才舒服地沉进温泉水中安分泡起来。他闭着眼靠在浴桶边上,脑子里却在想刚刚去过的枯井。枯井口被封,看起来很久都没有被搬动过了,井底的尸体却是新鲜的,一开始甚至还会扑过来抱住他,还能咬他。

    这就说明,尸体不是从井口丢下去的。

    余骓把自己被咬了一口的手指放在眼前仔细看,伤口已经愈合不再流血,上面的齿痕确实是人类的牙齿留下的,只不过它咬得太狠,以至于给他咬破了皮。那个东西一开始,应当是……想要求救与他。

    井底枯骨堆积如山,这不是第一个。

    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

    “暗门到底在哪儿呢……”

    余骓两只胳膊挂在浴桶边缘,手里捏着装了虫子的棉布袋轻轻摇晃,里面的虫子还活着,被摇晃了之后,在布袋内起伏拱动,一股甜腻香气幽幽传出来。

    “灵兆被你臭晕过去了,但是我怎么闻着你这么甜,是我的鼻子不好使,还是他鼻子不好使。”

    余骓纠结半天,“哗啦”一声从浴桶里站出来:“对了!让金封替我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