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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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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之泽拖着行李车走进安检口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他把护照和登机牌放在安检台上,耐心地等着。高鹏在旁边感叹一声:“没人送也好,省得难过。”

    顾之泽含糊地点点头,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刚刚李润野曾经温柔的牵过。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直插蓝天,离地的一瞬间顾之泽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疼。原来过去曾经体会到的那种难过、酸楚、沉重、担忧……统统不叫“心疼”。真正的心疼是一种尖锐得让你无从抵抗的感觉,好像一根针扎进你的心脏深处,然后痛感迅速循着四经八脉扩散开了,从骨骼到肌肉,一层层透出来,绝不给你喘息的机会,甚至每一个呼吸都会让痛感加剧。

    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下,顾之泽忽然觉得他妈的一切都是浮云,真不知道这一趟万里迢迢的自己是图个啥!

    顾之泽烦躁地扭过头去,舷窗外飞掠过的白云告诉他,这回是真的走了。

    卡纳亚里斯战局紧张,周边的国家对其半封锁,目前进入首都底坎纳波利的空中渠道只有两条,一条途经阿富汗,一条途经约旦。新华社选择里第二条路,但事实上直飞约旦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先到伊斯坦布尔,然后再转机。经过15个小时的飞行后,顾之泽他们疲惫不堪地降落了。在机场寄存了较重的仪器后,一行人住进了酒店等待再次起飞。

    伊斯坦布尔和北京有6个小时的时差,顾之泽看看手表,这会儿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按照他们的生活规律,这会儿应该是李润野睡得最熟的时候,顾之泽握着手机在房间的卫生间里困兽一样走了十几分钟,到底没忍心把电话打过去。

    就在他准备洗把脸从卫生间出去时,手机却抢先响了起来。连猜都不用猜,顾之泽兴奋地对着手机就叫“师父”。

    “累吗?”李润野轻声问。

    “还行,”顾之泽美滋滋地坐在马桶盖上压低声音说,“我刚听到了祈祷词。”

    伊斯坦布尔是穆斯林城市,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全城的人都会一起进行祈祷仪式,悠扬的唱词会飘散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冥冥中好像是天神的咏颂。

    “还记得拉穆么?”李润野问,“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位于肯尼亚的穆斯林小镇,就在海边,可以伴着海涛听到祷告声,明年冬天我带你去。”

    顾之泽点点头,他不敢开口,嗓子里哽着好大一个硬块。

    “好好休息,”李润野嘱咐他,“明天还要转机。”

    顾之泽算了算时间:“师父,明天别给我打电话了,我给你打吧,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可以接到我电话了。”

    “好!”李润野简单地应一声,接着说,“我姐在中东呢,应该是沙特吧。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不过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给她打电话。”

    顾之泽忍不住笑:“师父,这些话你都嘱咐我十遍了!”

    “是么?”李润野喃喃地说,“我怎么总觉得有些话还没告诉你。”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不想我呢?”顾之泽打起精神来跟李润野开玩笑。

    李润野没说话,隔着一片大陆,横跨欧亚,他轻轻地吻了吻话筒。

    第二天转机飞安曼,高鹏笑着跟顾之泽说:“咱们绕来绕去,感情全是穆斯林的兄弟啊!”

    顾之泽看着机场里裹着严严密密的长袍的穆斯林女子,忽然想到了项俢齐。他杵杵高鹏的胳膊说:“你说项俢齐会来接机吗?”

    “不知道,”高鹏陡然来了兴趣,“他要是能来就好了,不过他那么大的腕儿,接机这种事……”

    顾之泽眼前浮现出“齐齐”把半碗剩饭扣在剩菜盘子里,搅和搅和之后倒进嘴里的场面,感觉略冷。

    到了安曼,顾之泽已经能够明显感到局势的紧张。路上的行人不多,但是军警却有不少,很多警察都是实弹巡逻的,街边随处可以看到停放着的黑色巨型防爆车,到处都有警惕的眼睛。带队的老陈把人安排进酒店后不久,新华社驻约旦分社的社长就过来了。

    这人四十多岁,长得“短小精悍”,看到这一行人后急走两大步,一把握住老陈的手。老陈笑眯眯地说:“同志哥哎!”

    对方噗嗤一声乐了,拍拍老陈的肩膀说:“几年没见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转而又严肃地说,“明天的飞底坎纳波利,不过什么时候能飞可说不好,得全天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剩下的路你们就得小心了,那边挺乱的。”

    老陈问:“局势怎么样?”

    “前两天说是要谈,不过我今天早晨听到的消息是又崩了。反正现在的情况是三个小时以前消息就算是‘过时’,每天每时情况都在变化,你们过去后一定要机警点儿,搞不好就错过了什么。”

    “这么紧张?”老陈皱皱眉,转而又笑了,“不过李老大在那边盯着应该还行,跟着他干活还是挺踏实的。”

    “跟着他才要命呢,那也是个拼命三郎,把他调过去当分社长……真是要命!”

    顾之泽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局势紧张”四个字格外敏感,莫名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当天晚上,顾之泽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是个美国人约顾之泽到酒店的酒吧“见个面”,顾之泽一听到对方报出Adair这个名字撂下电话就冲下了楼。来者是个大块头,好像美国电影里的那种肌肉男,大马金刀地坐在吧台边上喝一杯黑方,鼓鼓囊囊的大腿肌肉好像要撑破裤线蹦出来,顾之泽站在他跟前就好像一个孩子一样。

    “你是gu?”对方怀疑地问。

    顾之泽点点头,他迫不及待地问:“你是Adair的朋友吗?他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肌肉男指指旁边的座位,“我请你喝一杯?”

    顾之泽要了一瓶百威,他瞪着眼睛盯着那个肌肉男,亮闪闪的目光透着渴望:“你还没告诉Adair怎么了?”

    “他很好,”对方神秘地笑一笑,“就是有点儿忙啊。”

    要不是对方的块头实在不小,他真想给他一拳,到底什么事儿你就不能直说吗?

    肌肉男看着顾之泽坐立不安的样子终于笑了:“没事,Adair很好,他只是让我给你带一样东西。”

    顾之泽微微测过身子,紧张万分地看着肌肉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封卡。

    “这个是BBC的特别采访证。”肌肉男笑得很得意。

    “什……什么?”顾之泽的眼睛已经瞪到不能再瞪了。

    “你得承认,在某些地方美国的证件还是有些用处的。”对方耸耸肩,“这个不是正式的记者证,只能证明你在为BBC进行新闻采集,差不多就跟Adair一样,自由撰稿吧。”

    顾之泽还是有点儿糊涂。

    “也就是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说你是BBC的特约。”肌肉男看看顾之泽满脸的惊愕,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帅哥,我要告诉你,上个月基地刚砍了我们的一个兄弟,全球视频直播!”

    顾之泽低头看看手里的塑封卡,里面是一张证件,盖着章,有照片有名字,BBC三个黑色的字母清晰无比地印在上面,自己那傻乎乎的笑脸清晰的印在上面。他摸摸锋利坚硬的卡片边缘,感觉好像一把铡刀。

    “来,小帅哥,”肌肉男举起杯子,“我们干一杯,希望你能在这操蛋的战争里活下来!”

    顾之泽果断地把半瓶啤酒折进肚子里,他迫切地需要压压惊。

    “你是……怎么搞到这个的?”顾之泽觉得这事儿搞不好会引发国际纠纷的,毕竟战争时期,万事敏感。

    “在这儿,”肌肉男跺了跺脚,“我说了算。但是离开这儿……小帅哥你要当心了。”

    “万一要是……”

    “我会第一个把Adair供出来,所以小帅哥,你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肌肉男半真半假地说。

    “这个……合法吗?”

    肌肉男望望天花板,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冲招待打个招呼,又叫了一杯黑方一瓶啤酒,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啧啧舌说:“你运气真好!”

    顾之泽明白肌肉男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必须承认对方说的对,事实上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和平,这辈子才会遇到李润野。

    “活着回去见他,”肌肉男拍拍顾之泽的肩头,“他在等你。”

    顾之泽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尖锐的疼痛。

    ***

    第二天,顾之泽他们走下飞机时居然看到了漫天的鸽子!

    这简直太讽刺了!

    战争时间所有的航班飞行都得看“运气”,天上安全就赶紧飞,不安全就随时迫降,谁也不知道本应该13点到的航班会不会23点才落地,所以新华社的同仁早早就等候在机场了。顾之泽扒在舷窗上拼命往外看,这是深秋,但是由于地理环境的问题,地面温度似乎还不低,大多数人都穿着短袖T恤衫,顾之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棉T恤+速干长袖衬衣,感觉有点儿热。

    大家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出关口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全是黑色,黑色的长袍,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警服……顾之泽眨眨眼睛,瞬间视觉疲劳。

    接机的人围在出口,个个都举着硕大的牌子,上面用各种文字做了标注。但是顾之泽他们根本就没有去看些林立的大大小小的牌子,而是笔直地冲着一个角落走过去,那里竖着一面不很大,但是在一片黑色中异常显眼的、鲜艳的五星红旗,举着旗子的是项俢齐。

    项俢齐两大步迎上来,一把握住老陈的手,然后冲顾之泽丢个眼色。顾之泽忍着笑看他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来跟老陈寒暄:“辛苦了,还安全吧,具体的形势我们回去慢慢谈……”

    老陈依旧笑眯眯地听着,等项俢齐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说:“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想问我给没给你带酒么?”

    项俢齐摸摸后脑勺,笑出了一口洁白耀眼的大白牙,立刻给老陈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狗腿十足地把老陈手里的包接了过来,一个小手包。

    高鹏目瞪口呆地看着项俢齐,顾之泽很同情他,也很理解,因为这种表情曾经在马轩的脸上也出现过。

    应付完带队的老陈,项俢齐终于可以“原形毕露”了,他一把搂过顾之泽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小顾子!哈哈,你算是落到我手里了吧!”

    顾之泽听到“砰”的一声,这是高鹏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尴尬地扭过头来解释:“那个……我跟项大哥是同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项俢齐非常认真地说,“我都快哭了。”

    我都快丢死人了!顾之泽在心里咆哮道。

    ***

    项俢齐开了一辆依维柯出来,自己是司机兼向导,一路走一路跟新来的同事介绍情况。顾之泽坐在颠簸不已的车里,感觉自己就好像是炒锅里的土豆块,被抛得满车乱撞。他死死地攥着把手,看着窗外的街景。

    底坎纳波利同样是一个穆斯林城市,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圆顶星月标志的教堂,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教堂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神圣而静谧。可是这个本应该美丽祥和的城市却处处充满了荒败的气息:残破的院墙、损毁严重的路面、倒掉一半的平房、空荡荡的,玻璃全被砸碎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极远处还有袅袅青烟缓缓升起,项修齐说那边在打炮,每天固定时段对轰半小时……偶尔有形色匆匆的行人走过,手里提着巨大的水桶。这个城市全面限水限电,每天只有两个小时供水,打开水龙头,涓涓细流的水滴半天接不满一桶。

    这里实行全面宵禁,每天夜里十点开始直至第二天上午六点。项俢齐特地嘱咐,如果要出街必须沿着规定的路线,凡事有警戒标志的地方一定不要去。不要觉得自己是“记者”就到处乱闯,因为军警是没工夫去检查你的证件的,况且检查了也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开枪。还有,出门的时候不能穿卡其色的衣服,防弹服、头盔什么的全都不要穿,因为那样容易被人误解为军方人士……

    顾之泽无语地看看脚下重达三十斤的防护服、防弹衣、头盔。

    因为局势比较危急,交战双方圈画出了一个安全区,相关的国际组织,联合国观察组织、调解组织、国际红十字会等等都集中在这一个区域了。目前,各国的记者全都驻扎在凯莱大酒店里,占据了酒店5-20层。

    说是五星级酒店,其实已经被战争摧残得破损不堪了,大堂里奢华的枝形水晶吊灯已经不亮了,落了厚厚一层土,水晶吊坠已经丢得七零八落了,夜间照明全靠临时安在墙壁上的一大排节能灯。大理石的地面满是油污,已经完全擦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并且满是划痕。楼梯扶手上刷的漆脱落得很厉害,露出斑驳的底色。

    看着这个酒店,顾之泽简直不能想象普通百姓是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

    新华的驻地在酒店的第8层,第9层是央视的,凤凰卫视在第10层,项俢齐划拉一下说,这三层是咱们的天下。大家分两拨坐着咣咣乱响的电梯到了8楼,项俢齐分配完房间后交给每个人一张就餐卡,然后指着几个房间介绍,这里采编室,海事卫星啊,传真机啊所有的设备都在这里;这是图片室,这是校对室……顾之泽跟在项俢齐身后听他絮絮地说着,莫名地觉得项大哥非常紧张。

    他的话格外的多,喘气声也越来越大,如果仔细看,手指还有点儿颤抖……

    “这……这是社长室,社长在这里办公……嗯,社长!”项俢齐一眼一眼地瞟着顾之泽,瞟得眼皮子直抽筋,黝黑的脸上居然有一抹红色挣扎着冒了出来,映衬着油光闪闪的脸格外有视觉系的感觉。

    顾之泽觉得,有一句俗语完全可以概括项俢齐目前的状况——做贼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老样子,明天21:30刷新一下如果没更新……那就……不会更了。

    蜗牛最近有点忙,有个公司要办展会,提出了一堆天方夜谭一样的设想,蜗牛觉得他们的脑洞不写小说真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