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十八位家主都弹冠整衣,起身迎接于家之人,突如其来的凝重气氛让晏子钦也紧张起来,自嘲地想着:“于家好大的架子,殿试面圣时都不像今日这么忐忑。”

    先是一对提香炉的金童,再是一对捧瓷盂的玉女,本以为接下来进门的肯定是于卿本人,可来人分明是个十八、九的少年,唇红齿白,眼露精光,一身飘逸的白襕衫,一看就是处处透着算计的人精。

    于卿不是三十来岁吗,眼前的少年是他什么人?

    席上除了晏子钦,另外十八位家主都没有丝毫惊讶之色,起身对那少年恭敬地拱手,问候道:“于大管事,近来可好?”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挥手示意家主们落座,自己则坐在了长桌的尾端,和上首的晏子钦遥遥相对,一首一尾两个少年,这张长长的桌子便是一正一邪的分野,只是晏子钦知道,他真正的对手是隐藏在背后老谋深算的于卿,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一条格外惹眼的“走狗”罢了。

    “晏通判,久仰久仰,在下于府内侄兼管事,草名亦非,我家老爷身体微恙,在下代为出面。听说您在铜陵羁留一日便破了一起诬告案,好大的官威!您是打算在咱们舒州地界继续一展拳脚?”于亦非的口气并不尊重,反而有点势同水火的意味。

    “在铜陵是举手之劳,在舒州则是分内之事,晏某责无旁贷。”晏子钦不卑不亢,却丝毫没留情面。

    “好一个责无旁贷,晏通判少年得志,只是还应和你的前辈上司孙知州学学规矩。”

    “若是公正廉明的规矩,晏某自然要学,若是徇私舞弊的规矩,于管事想必也不会希望有这样一位地方官吧?”

    “哈哈哈,晏大人果然风趣,那么日后请赐教了。”于亦非甩开折扇,大笑着扬长而去,竟把所有人当成粪土一般,于家区区一介管事都敢摆出此等气派,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于亦非走后,气氛陷入尴尬,晏子钦本来就不愿出席这种应酬,如今正好有借口离开,骑着新置办的青骢马回到通判衙门,从书格中取出历年累积的卷宗翻看,情况不容乐观,这位孙锡知州虽然考核成绩优异,却有些名不副实,凡是简单的、不牵扯豪族利益的事他都能妥帖处理,只要稍有黑幕,他就视而不见,任凭案卷堆在角落里积灰,如此粉饰太平,怪不得在舒州城内感觉不到兴旺繁荣的气象,表面的和平下涌动着压抑。

    七月正是农忙时节,为了不违农时,不废农事,朝廷着令州县官府停止受理有关田宅、婚姻、债务、地租等争讼案件,只能收接凶杀、通奸、殴斗之类与农业生产无碍的诉讼。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大案呢?因此,通判衙门前也是门庭冷落,少有百姓经过。

    可今日,晏子钦正在翻卷宗,却听见门外有吵闹声,叫来衙役一问,说是门前有个形迹可疑的青年人,上午就在门前徘徊,直到下午还在,衙役怀疑此人图谋不轨,因此押入大堂以待审问。

    晏子钦也觉得奇怪,想亲自看看情形,连忙呼唤负责秉笔书写的刘押司和管领衙役的高都头,一同升堂。

    来到堂上,果然有个畏畏缩缩的青年人握着手腕站在中央,看样子绝不像个作奸犯科的人,见了官员,二话不说就跪下,虽不喊冤,可神情举动分明表示自己遭受莫大的冤情。

    “你有何事,请说来。”晏子钦道。

    “若是田产纠纷、婚姻瓜葛,等到十月初一后再来投状纸。”刘押司一边润笔,一边补充。

    青年人不说话,只是从褴褛的衣襟里拿出一张房产的红契,证明舒州城里有七间铺子是他的产业,待晏子钦看过红契后,青年人才道:

    “学生王让,是县学的生员,家中有祖传的七间商铺,位置偏僻,惨淡经营,每年不过二十余两的盈余,可是今年年初,于家高价收购商铺的房契地契,老实说,那价格的确让人心动,可学生绝不是变卖祖产的不肖子孙,甘守贫贱,于家见买卖不成,唆使豪奴将学生毒打一顿,拆了我栖身的祖屋,又把七间铺子打砸一空,此后鸠占鹊巢,学生在友人家养伤半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伤好后向孙知州呈递状纸却屡遭无视,听闻晏大人偕同夫人在铜陵破获奇案,这才斗胆上诉,请大人见怜!”

    这番控诉自然让晏子钦的正义感在胸中燃烧,只是脑中灵光一闪,眼前的王让和王谔同姓,还都是言字旁,莫非有什么渊源?因而问道:“京中举子王谔是你什么人?”

    王让神色一黯,道:“今年真是我王家的多事之秋,王谔是学生的堂兄。”

    晏子钦又问:“王谔和于家有什么关系?”

    王让显得十分为难,吞吞吐吐道:“堂兄……堂兄和于家曾有婚约……”

    晏子钦知王让不想说,便不再逼迫,因为他心里也有愧疚,王让的案子他无法接下,因为知州不受理的案子叫“白状”,通判私自受理白状违反大宋刑统,轻则贬官,重则褫夺衣冠功名,他现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受不了这样的变故。

    顾念王让没有银钱过活,晏子钦特意回后宅向明姝求请十两纹银,帮王让渡过难关,明姝听了也感叹:“积德行善是好事,只是仅此一次,倘若次数多了,被扣上‘大善人’的高帽子,往后就摘不下来了,反被声名所累。”因晏子钦的俸禄还没发放下来,公中存钱不多,便悄悄从自己的嫁妆中出资。

    王让得了救济,也不好再滞留,忍着泪走了。晏子钦还是心软,准备去孙知州处据理力争,争取帮王让立案。被引到孙锡房内,房中摆着一架高丽纸屏风,把房间分成内室和外室,内室的两道人影投射在屏风上,一个高冠有须,显然是孙锡,另一个披散长发,额头似乎裹着病中防风寒的首帕,不知是谁。

    孙锡听了通报,不耐烦地绕过屏风,坐在交椅上问道:“晏大人有事?”

    晏子钦把王让的案子依样陈述,讲到一半,提及于家,孙锡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拍着扶手厉声呵斥:“胡说八道,我不受理自然有我的缘由,黄口小儿莫要张狂!”

    屏风后那个披发男人也轻笑几声,缓缓站起,拱手道:“既然孙大人要教训下属,那么在下告辞了。”说着,被仆从扶着从侧门离开,全程只留给晏子钦一个模糊的剪影。

    他是谁?正疑惑着,送客归来的孙锡咬牙切齿道:“你可知他是谁?他可是于卿,你怎么敢在他面前揭于家的短处!”

    这就是于卿!这个一直被人提及的于卿竟和他近在咫尺又擦肩而过,晏子钦难掩惊讶,只是孙锡已经不想留客了。

    此时天色将晚,晏子钦悻悻然回到家中。一天之内,他便明白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做了官有什么用,官上有官,官商勾结,好像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解开。

    明姝见他趴在桌子上失魂落魄,送来一碟薄荷方糕,他看了一眼,懒得拿,明姝便掰开他的手指,握着他的手拿了一块,又往他嘴边送。

    “在知州那边吃了闭门羹,知道官场的艰难了吧!”看他没精打采地咬了一口方糕,明姝幽幽道。

    晏子钦有些惊讶,“我什么都没和你说,你怎么知道?”

    “看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就懂了,你可要挺住啊,往后的糟心事还多着呢。你当我爹爹的枢密使是怎么得来的,还不是熬了大半辈子熬出来的!”

    晏子钦似乎没听到明姝的话,自言自语道:“孙知州也就罢了,还有个扑朔迷离的于家,我实在想不通,以他们的财力物力,何苦强求王让家那七间不起眼的铺子?还有王谔,王让说他曾和于家定过亲,可你又向我提过,礼部尚书招他为婿,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同时有两房正妻?”

    明姝见他眉头紧锁,似乎连甜食都安抚不了他的情绪,便提议道:“不如,咱们亲自去看看那七间铺子,看看于家用它们做什么?”

    “现在天色已晚……”晏子钦道。

    “便是天晚了才该去,要是真有秘密,都是在夜里进行的。”明姝击掌道,向门外高声唤人备马。

    “我是说,天色已晚,你去不安全。”晏子钦默默拉过她的衣袖,眼带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