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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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朝建国已经有三百来年,是□□皇帝四方征战整整十六年打下的基业,传到当今圣上嘉和帝已经历经五代。好在前几任皇帝都是圣明之主,最不济也是守成之君,所以现在的大周朝正是国力鼎盛,国富民强之时。

    tian朝上国,四方来仪。大周的江山稳固,周边邻国虽然偶有冒犯,也是在可以防范的范围内,外来的压力减小了,内部的斗争便越发激烈。文武之争,党派之争,朝上朝下看似一团和气,其实早已经剑拔弩张,风雨欲来。而随着嘉和帝的年老,皇子之间的皇位之争,更是刀光剑影,惊险非常。毕竟前者还可以有些缓和模糊的地方,而后者却是孤注一掷牵连甚广,一旦卷入皇子之争,便只能不死不休的结局,哪怕只是游疑的回头看上一眼,也有可能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嘉和二十五年,夏,大周皇宫。

    太阳虽然已经落山很长时间了,可是天气还是热的厉害。人根本就不能动,只要一动便会全身冒汗,不一会儿,里衣便会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闷热还不通气,难受的要命。有身份的主子不到不得已时当然不会自讨苦吃,苦命的永远是那些地位低微的奴才。宫里的太监撑着杆子将一排排的气死风灯笼挂上宫檐,经晚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好不漂亮。

    东宫书房外垂首站着几个太监宫女,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吱嘎”一声,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监。老太监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通红的酒糟大鼻头,两道眉毛滑稽的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可笑又邋遢。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小瞧这个人,应该说整个东宫里即便是太子妃也会对这个老太监礼遇几分。

    老太监名叫海公公,幼年家乡招水灾,全家就逃出来他一个人,活不下去便净身入宫做了太监。从入宫之后便服侍在皇后身边,很得重用。后来太子入住东宫,皇后恐儿子身边没有顺手得用的人使,便把他赏赐到太子的身边。多年陪伴加上是自己母后身边的老人,太子自然很是亲近信任。更何况当年太子遇刺,海公公为了保护太子更是用双手抓剑,结果绞掉了自己六根手指,胸口透剑,几乎救不回来。所以海公公在东宫的地位很超然。

    即便是获得了主子极大的信任,难为海公公还是保持低调谨慎的个性,从不多嘴多舌,居功自傲,外臣宫妃据不联络。一人忠心耿耿的服侍太子,太子见他如此,便更显亲近满意。

    海公公脸色平静,缓缓的把手中的拂尘抱在臂弯,微微轻咳一声,沙哑着嗓子道:“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守着了!”

    霎时门外众人一礼后,悄无声息的走的干干净净,海公公回身走到书房门边站定,仿佛老僧入定般无声无息。

    此时书房里头端坐着两个人,主位是一个身着明黄色蟒袍的挺拔男子,三十来岁,冷静自持,身姿挺拔。且不提那幽深无底的深目和高挺的鼻梁,便单是一张极薄的嘴唇,天生便给人一种凌厉锋芒之感。眉目冷淡,于冷硬中多了几分让人望之忍不住的心悸威严。

    “孤让你来,不是叫你来喝茶的!”隔着书案,男子端坐在椅背上,对坐在对面的另一个年轻公子说道。

    “哎!这每年云雾山不过得几斤的云雾香尖进贡大内,微臣也只就能够在太子殿下这里喝上几次,殿下就先叫微臣先解解馋吧!”

    男子一声冷嗤,却也当真没有再出声。房间里一时静默无声,只余渺渺的茶香。半晌,一声满足的叹息,描画青瓷盖碗轻磕黑漆贴花小几,发出一声轻响。

    “解馋了?”男子一挑长眉。

    “怎么会?不过是先过个小瘾,现在应该办正事了!正事办完后在彻底的过过瘾。”说话的男子年纪稍显年轻,面容白皙俊美,虽不过一身浅蓝色的贡缎家常便服,却叫人看的移不开眼睛,那双俊秀的双眸似乎带着一抹水痕,一扫而过,便觉温润清透扑面而来,好个翩翩浊世家公子。

    “却不知太子殿下急三火四的把微臣叫来是为了什么事?”

    “孤听殷虎说今天下朝之后你便没有回府,他是在春华楼找到的你,”太子一皱眉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年轻男子道:“你就不怕明天御史参奏你不修私德的奏折堆满皇上的龙案?”

    年轻男子不屑的撇撇嘴,“那几个无事生非的老东西,大事不管也看不见,偏偏盯着我这个芝麻小官,攥住一点小事就紧咬不放。我都替他们臊得慌!”

    “那魏大人呢?孤听说这位老大人也很看得起你!”

    年轻男子闻言一声长叹,道:“太子殿下您还不知道吗?当年我考进士时,老头子是那一届圣上钦点的主考,也相当于是我的座师。对我的文章很欣赏。”

    余下的话年轻男子虽然没有说完,太子却也已经明白了。这位魏大人也可以说是大周朝的一朵奇葩。出生寒门,却是状元及第。一身才学不做高官,不攀富贵。干御史人家都不当头,偏偏还不进六部,小御史干的有滋有味。加上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在朝上是想喷谁就喷谁,还能屹立多年不倒,七十多岁依然生龙活虎,也是传奇。

    老人家除了这点,还有一大爱好便是是爱才,多年来为大周朝举荐了很多有能力的治国人才,其中不乏一些如今的一品二品大员。本来年轻男子的出身摆在那里,以魏大人对大周朝勋贵的各种看不顺眼,还能紧盯是不放。想来也真是对这年轻男子青睐有加,势必要把这个皇朝的未来栋梁给掰正回来。所用的方法就是不论你到哪里干什么去,都有一双铮亮的老鼠眼在一旁贼兮兮的盯着你。稍有差池,不分在哪里,就是往你面前一站,开始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吐沫横飞的训诫规劝。

    太子看着对面年轻男子无奈的表情,终是一乐,道:“以后你总要注意一些,那位大人虽然官位不高,但架不住人家资历老,三朝元老,一身所学也及是不凡,满朝文武满打满算也就硕果仅存这么一个,他的话,皇上也是要听一听的。”

    年轻男子点点头,道:“您还别说,我那父亲最是看不上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儒,不过是有一回老头子找到我家去了,我父亲接待的,两人关上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从那以后偏偏与这老头看对眼了。现在只要是这老头一上门告状说点什么,我晚上回家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太子低笑两声,坐直身体,轻叩两下案面,方轻声道:“父皇有意下旨叫福王代他泰山祭天,后日便出京。”

    年轻男子闻言一怔,低声道:“消息可靠吗?”

    太子点点头,“父皇身边的人传回的消息,想来明日就会正式下旨。”

    “皇上这是要给福王造势啊!”年轻男子一叹,面容一整,正色道:“太子殿下,上一次我们讲的拉拢宗室之事,现在已经刻不容缓了!”

    “问题是拉拢的对象是谁,如何拉拢?”

    年轻男子紧皱眉头,半晌,嘿嘿一笑道:“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新珑长公主的长女翟也郡主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与太子殿下的年纪也还好,按制东宫可以有一正妃,四侧妃。太子妃这个位置是没指望了,侧妃倒是可以给一个,殿下宫中现在不就是一个石侧妃娘娘吗?表哥表妹,嘿嘿!天作之合,把她纳为太子侧妃,正好,两全其美!”

    太子神色不动,摇头道:“新珑长公主虽然是父皇的同母胞妹,在宗室与父皇面前都有些脸面,可惜还是有些欠缺。”

    年轻男子轻抿一口香茶,笑道:“太子心中早有计较,快跟微臣交个实底吧!”

    太子一挑长眉,“其实还是雅安你刚刚提的方法,不过是对象换一个,你觉得慧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如何?”

    年轻男子姓郑,名云朗,字雅安。出身建安侯府,是当今建安侯的嫡三子。六岁时选为当今太子的伴读,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上面有两个嫡亲的兄长,到他这里父母便不像前两个儿子那样要求的严格,很有些溺爱。好在并没有教养出一个纨绔子弟,不像自己的父兄一样走武举,竟然在读书上面很有天分,一直自己一人偷偷的参加科举考试。十九岁时金銮殿上圣上钦点探花郎,俊秀清雅的少年如芝兰玉树,一时惊掉了大周朝列为阁臣的眼球,很是给建安侯长了一回脸,倒是有一些书香门第出身的清流大臣背地里泛酸说是老鸹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

    不过建安侯乐极生悲的日子还在后面,这给他大大露脸的幼子一遭成了探花郎,模样又是那样的俊雅出尘,在加上这样的身份,一时保媒拉纤的媒婆险些踏平了建安侯府的门槛,而当事者呢?一听说要给他成亲,那是有多远就跑多远,任凭他老爹打折了好几根藤条也是没用,二十好几的人了到如今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不知碎了长临城多少妙龄少女的芳心。当官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远没有去青楼楚馆和戏园子来的勤快。

    好在身上没有担着什么大的官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也就这么一天天的混着。叫建安侯无奈的操碎了一颗老心。不过这不拘小格,视功名权势为粪土,时不时的再来一些红袖添香的风流韵事,流传出那么几首酸诗,再加上几本风靡全国的话本子,到成全了雅安公子在大周朝才子士林中的洒脱名声。

    不理郑元朗皱眉沉思,太子慢悠悠的解释道:“慧阳大长公主是皇祖父的同母胞姐,幼年孝懿淳皇后早丧,慧阳大长公主与皇祖父一路相互扶持刀光剑影的走过来。现在虽然皇祖父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对父皇的影响力还是很大,因为父皇年幼之时被人毒害,是当时的慧阳大长公主恰逢其会救了父皇一命,更是在父皇登基之时出过大力,所以现在的慧阳大长公主地位才能如此超然。在宗室中的地位也是新珑长公主无法比拟的,毕竟她是宗室中辈分最高的宗室女了。”

    郑元朗摇摇头,“以东宫现在的情况,若是翟也郡主,毕竟王家已经没落,全靠着新珑长公主苦苦支撑门庭,我们细细谋划,还有成功的可能,可是和光郡主?难!一个不小心,被福王府闻到味道,我们就更加被动了。”

    太子冷冷一笑,道:“本就是这样了,在糟糕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还担心什么?孤即便是主动退让了,那对母子就会手下留情,饶了母后和孤不成,既然不管怎样都是想要孤的命,也就无所谓被动主动了。宗室一定要支持我,新珑长公主的力量还是太弱了,慧阳大长公主才是最应该拉拢的人,除了她,孤想不起还有何人有这个能力能够左右宗室。”

    郑元朗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既然太子殿下想要的就是慧阳大长公主的支持,那又何必舍近求远,纳了慧阳大长公主的孙女,不是比外孙女更好?”

    太子笑道:“雅安有所不知,慧阳大长公主十五岁下嫁定国公,生一子一女,其中最疼爱的便是早逝的幼女,爱屋及乌之下,外孙女和光郡主也很得慧阳大长公主的喜爱,即便是两个嫡出的孙女也是比不上的。既然是要拉拢慧阳大长公主,当然是要她心尖上的那个,你看看,不是孤非要和光郡主,而是慧阳大长公主的孙子辈里最爱的就是这个宝贝疙瘩。”

    郑元朗急道:“可是太子殿下别忘了慧阳大长公主的女婿是谁?您那想要迎娶的侧妃不光母家流有皇血,父家可也不是无名之辈!那定国公府男丁本就少,定国公世子虽然是慧阳大长公主从小教养,有些城府,可是毕竟年少,还看不出以后如何。而现在的定国公虽然说不上昏聩却也不是一个聪明的,也就是慧阳大长公主在那坐镇,勉力可以支撑。等到大长公主不在了,以后的爵位还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可是武安侯府不同,虽然都是开国分封的五公六侯四伯之一。却岂是现在将要没落的定国公府可以比拟的。武安侯府军中出身,虽然也是人丁单薄,却治家及严。女子还好,男子五岁开始练武,十八岁就要在军中历练。代代都会出现大将之才,没有无能昏聩之辈。那是皇上最信赖的掌兵之人。你要求娶他家的嫡长女,你叫皇上怎么想。一个护国公府就已经很让他不安了,怎么会还叫你接触到兵权,进而与实权大将结为姻亲!你如果轻举妄动去请旨,皇上答不答应先两说,没准会马上对你动手,太子殿下您要三思而后行啊!”

    “父皇他太偏心了!”太子一声苦笑,叹道:“他当然不会放心。即便孤什么也不做,他还是不会放心孤!他太爱那个女人了,比爱孤和母后还要爱!身为一个帝王,竟然还会相信什么爱情!为了这些,罔顾纲理伦常,江山社稷,雅安,你说可不可笑?”

    这话太子自己说得,别人却没法接口,即便郑元朗与太子的私交甚好,却也不好随便答话。好在太子也不过是发泄发泄心中长久以来憋闷的郁气,也没指望他说话,轻喘一口气,太子又恢复了刚刚的冷静持重,一笑道:“武安侯的嫡长女这回孤是一定要娶的。”

    郑元朗犹豫的道:“那皇上那里……”

    “二皇弟传回消息了,去年江南廖河决口的赈灾款确实是被当地的官员送到了漪澜殿中。证据正在来京的路上。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那点把柄此时不用,过期作废,好好运作一下,正好用来换点别的,孤要好好用它与孤的父皇谈一笔交易!这回的赐婚圣旨孤要父皇亲笔书写,父皇最好会叫孤满意,否则便让他最爱的贵妃娘娘声名狼藉,受万民唾骂吧!”

    “太子殿下既然早有万全计划,雅安自然静候佳音!”郑元朗看着神情冷漠,胸有成竹的雍仪太子,忽的一笑,“太子殿下这样非和光郡主不可,难道光是为了她背后的慧阳大长公主的支持吗?”

    太子轻笑,“不是这个,还能为何?”

    “哎!”郑元朗低头轻抿一口香茶,惬意的闭起双眼,轻声道:“听说那位和光郡主可是一位少有的美人,可惜一直无缘得见,美人我见过千百种,也不知道这和光郡主是何等的风华!太子殿下见过吗?”

    太子眼中一阵光华闪烁,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幅少女骑马踏天而去的美丽画面,轻声笑道:“自然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