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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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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满树冰霜。

    陈大早早就起了身,重新收拾起柴火点燃了,又打了两趟拳热热身,一夜的寒凉也就去得差不多了。

    那茶水摊也很早,新鲜出炉的大包子和煎饼,虽然简单,但于这样的冬日清晨,却也是十分的美味。

    赶路的人们都纷纷醒来,大道旁顿时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机。

    陈大一边等马车里的两位醒来,一边与人交谈,他要去的地方叫木苍县,那里有一座竹瑟山,据说,便是目的地了。

    一问之后陈大得知,原来木苍县里的竹瑟山便在两国边境,但却不是在这一边。宏国与彦国的边境线长,他们竟然是绕了远路。陈大自然不好说,马车里的人都娇贵着,禁不起颠簸,去木苍县的近路不是没有,但绝大多数都是山路难行,又逢冬季,所以当初就放弃了那条路。

    祥详细细地问清了道路,那人笑道也不算远,年前必然是能够到的,可以赶得上过年了。陈大对在彦国过年倒不以为然,但能赶在年前将二位送到,让家中两位小姐团圆,那就再好不过了。

    冬日的太阳出来得晚,但光芒一绽,霜气渐收,温度也就慢慢升了上来,陈大与小姐她们汇报了接下来的行程,便继续跟着大队人马赶路。

    晏栖桐吃罢了早饭,正在研究她的金沙沙漏。水晶沙漏瓶被工匠挖出了一个极小的入口,金沙便从此流进去,入口处被水晶塞塞住,一粒金沙也不会漏出来。

    这一路上她们经过了不少地方,入住的好一些的客栈里,不少摆了铜壶滴漏的。她弄清楚用法识得换算那些漏壶箭杆上的刻度后,便总是在做试验,既要和自己印象与经验中的一分钟对应上,也要与箭杆刻度点相吻合,进到彦国后落的第一个大郡城里,她终于成功了。

    现在水晶瓶里的金沙每倒转一次,便是一刻钟,四刻钟为一小时,便是半个时辰。有了这个金沙沙漏以后,晏栖桐终于有了些底气,整日昏昏沉沉不知具体钟点的日子便过去了。

    她心中十分高兴,便举着金沙沙漏去给桑梓看。

    桑梓窝在客房中的一把躺椅里,见她把那沙漏瓶颠倒流转,其中的金沙如水般流动,确实有些美感,但放这样一个精确的时间在身边,恐怕只会被束缚住吧。

    晏栖桐却道:“你不知道,这时间不长不短,发个呆足够,把握时间才不会浪费时间呀。”

    桑梓却道:“我每一日都不觉得在浪费,甚至觉得冬日都很美好,没有你这沙漏,不是一样过得明白么。”

    晏栖桐听罢便看了她一眼。自己想要做沙漏,其实只说过一次,为之留了心思的是桑梓,将东西都备齐的也是她,怎的反倒不见她欢喜。晏栖桐想了想,将沙漏轻轻放到桑梓耳畔,道:“你听。”

    缓缓闭上了眼,桑梓便果然去听。那金沙流动之声轻幽静谧,若不仔细去捕捉,险些都要错过去。它不急也不缓,就像最最平和的血脉流动,是初初降世的生机,充满无限可能。只因闭上了眼,想象无边无界,桑梓在瞬间回到了那个道旁的马车上,满口的牛肉香与酒香,还有满眼里那双看似痴情的眸子。

    她两个人醒来后,谁也没有提酒后的事。

    晏栖桐醒后只是呻/吟,只道头痛,桑梓便替她针灸,这次酒似乎醉得要更厉害,她舒服一些后,再次又睡着了。那整整一天,晏栖桐都在睡觉不曾睁眼,而桑梓就坐在她的身边,也看了她整整一天。

    她心道,若是晏栖桐立即醒来,我便要打趣问问怎的又吃起豆腐来;后来又想,若她此刻睁眼,还需提醒她可还记得;到最后,桑梓淡淡地想,其实最好便是谁也不要提,酒后的事做不得准,如同情花诱惑,谁都不想承认自己犯了错,何况还是那样惊世骇俗。

    如此这般,这页便轻轻揭了过去。醒了后的晏栖桐一如常往,思定后的桑梓也还是那般寡言温和。

    晏栖桐见桑梓迟迟不睁眼,便也任金沙流动,直到全部落空,桑梓才睁开了眼。

    “我懂你的意思,”桑梓喃喃道,“我懂。”

    晏栖桐微怔,桑梓的话里似有千言万语,她摇了摇金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桑梓自然不会叫她干巴巴地冷在这里,便从躺椅里起身:“走吧,出去看看。”

    她们如今落脚处是在彦国的一个大郡中,木苍县便属治下。临近年边,郡城里相较以往更要热闹,今天恰逢庙会,四邻八里的人入城更多,整个城中处处都是喧哗。

    桑梓便与晏栖桐走在这喧哗中,摩肩接踵的人们脸上皆是喜气洋洋,她们便也被感染上,打起精神一路饶有兴趣地看下去。那些杂耍花样百出,晏栖桐虽然看过更高超技术的杂技表演,但都不是亲临,几步之内看着那一叠碗层层堆上去,那单脚立在人家头顶的小女孩还要做金鸡独立等诸多动作,看着确实有几分惊险。

    晏栖桐看到下一个喷火的杂耍,便对桑梓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呵一口气就能喷出火来,而是嘴里面含了易燃之物,那木棍上也是有火苗的,易燃物喷上去后才产生火柱火球。”她又一指旁边吞火的那位,“他也不是把火都吞到肚子里,而是口中阻绝了空气,火在他口里一下子就熄灭了,不过这都很难练……”再往前走,还有个正煞有介事地将一把剑倒/插在齿间,“至于那吞剑,”她悄悄附在桑梓耳旁道,“那剑是可以伸缩的……”

    桑梓听到这忍俊不禁,看了她一眼:“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晏栖桐忙道:“我不是说过么,我看过些杂书,嗯……”

    桑梓摇了摇头,没想到街边杂耍她也有兴趣去研究,讲起来倒像邀功似的得意。好在她的声音不大,周围也足够热闹,若是被人家听了去,砸了人家饭碗可怎么是好。听她这么一说时,吞剑的那位嘴巴外只剩一把剑柄了,如今看起来却很是好笑。吞剑难度倒是没有,演技却还不错,顿时两人都笑了起来。

    人多处,拥挤不堪,桑梓被晏栖桐半拢着肩往前走,越发觉得这样很好,平常人平常事,泯然众生中也足够了。

    挤了半天的庙会,桑梓终于受累不住,两人回到客栈,吩咐掌柜的烧水上来。据说再往下走,便没有什么大地方,便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沐浴,洗换衣物,以防接下来的不便。

    桑梓在屏风后洗罢澡后,转回床边,看到晏栖桐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向身旁扫了扫。桑梓好奇,便凑过身去,床上便平铺了一件衣裳,说是衣裳,又与自己所熟悉的不太一样。

    其实,这衣裳,也算是她看着织起来的。

    还早在宏国地界上的时候,晏栖桐也不记得在哪座城,总之很大,市集非常繁华,还有些外邦货物,她便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摊子上,一眼看中了几团毛线。那毛线看起来非常的眼熟,与她认知里可以织成毛衣的毛线很相近了,听了摊主介绍,说是来自极远之外的草原游牧之手,以羊毛为主,也不知怎么混编成了这长丝,因当地人只知机织细线,这等东西很是少见,但正因为此,一直都卖不出去。那摊主见她看中,便很爽快地脱手了。

    晏栖桐自小便看她妈织毛衣,也曾有模有样的挎个小竹篮拿了两根竹针模仿,但多年不碰,她只还记得平针怎么织,想想若是能织成一件毛衣给桑梓贴身御寒,总是好过布衣贴身冰冰冷冷的。

    捧着到手的毛线团,晏栖桐一口气买了四串冰糖葫芦,不过上面串着的却是什么红枣青果,甜度也不够,但是那串的竹签却意外的大个修长,用来织毛衣,恰恰正好。

    自此后,漫长的马车里,晏栖桐除了琢磨那水晶沙漏,便是慢慢捡起毛衣的织法。桑梓也曾问起,她只是笑笑没有说出来,要知道刚开始脑子里还很模糊,万一织不成,说出来岂不是要叫桑梓白白期待一场。她这般神秘,便让桑梓想起了当初她做背包时的情景。对于晏栖桐脑子里总是突发奇想的主意,桑梓已是见怪不怪,只随了她去。

    到不料,晏栖桐埋头忙了这一路,最终是捧到了自己的跟前。

    “你试试。”晏栖桐拎起毛衣在桑梓跟前比划。当时她掂了掂重量,也不知够不够织成一件上衣,如今看来,人家是算好了份量拿出去卖的,因着桑梓个子瘦小,倒还有些毛线多。

    不是开襟,没有丝带,桑梓看着这件样式古怪的衣裳笑道:“若是给邱缨家的掌柜看见了,不知会不会动心。”

    晏栖桐摇了摇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件毛衣织的过程中拆了许多遍,也并不是真的只有一根线从头到尾,所以会有些结,又加上只是平针,这毛衣若是摆到她妈面前,不知会鄙视到什么地步,只怕是要塞到箱底去再不要拿出来见人才好,哪里能拿出去教给别人。

    桑梓轻轻抚摸着衣裳,手感十分柔软,不似平常的经纬编织,很是漂亮。虽然没穿过,但理解并不难,桑梓将厚厚的皮裘脱了,就着中衣,将头套进了衣领里去。晏栖桐帮着她将手从袖子里塞进去,又拉平了下摆,看着还算贴身,就算针角还有些不整,总得来说晏栖桐还是很满意了。

    这每一针都是晏栖桐的心意,也不知是心意热乎,还是这衣裳真有御寒之奇效,桑梓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你这么瘦,临时买来的皮衣再有厚厚的毛也还是有些大,你这么怕冷,里面贴身穿一件这个,总会好些。”晏栖桐替她披上皮裘,抚着里面的绒毛道。她只觉得时间不够,条件不允许,不然把羽绒衣给弄出来,估计桑梓还要舒服些。可笑自己到这个世界一场,别的什么没改变,衣着上倒有点东西留下。

    桑梓默默地看着晏栖桐,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分明有眷恋,可她的话里没有。天地混沌一开生而有阴阳,人也有阴阳,不单是身体里五脏六腑有,心中也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晏栖桐明明白白的那一面,却也在某些时候,潜在暗处的不想被自己发现的也会不经意地探出头来。如今晏栖桐心中似是阴阳矛盾纠结成一体,这百般挣扎,到底所为何故。

    “栖桐……”桑梓缓缓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晏栖桐心中一震。听陈大说,木苍县快到了,那座竹瑟山便也要到了,若真能找到“我冥之心”,若真能回去,她总不至于一直要瞒着桑梓,可是,该怎么说,该怎么说自己要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你永远不会再见到我。

    桑梓见她又开始咬唇,便笑了笑:“你在犹豫,那总是因为动摇,等你真正想告诉我的时候,你再说吧,只为我身上穿着的这件不知称呼的衣裳,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晏栖桐叹了口气:“这衣服叫羊毛衣,世间只此一件。”

    “嗯,世间仅此,你予我的。”

    十天后,陈大终于驾马车走到了木苍县,彼时当地刚化一场大雪,因怕还会下雪封山,他们便马不停蹄往前赶,在一个分岔路口前,陈大一时不知方向。恰逢一个年轻的男子背着个包袱朝自己走来,陈大便忙跳下马车上前问道:“这位小哥,请问竹瑟山怎么走?”

    那小哥扭头一指自己身后道:“转过前面那个道口,便能看到竹瑟山了。”他好奇地看了看他们。这前面的竹瑟山早就归一位神秘之人所有,往来山上的人并不多,不知这位是谁,马车里坐的又是谁,与那神秘之人是何关系。这小哥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看着车夫告了谢,将马车赶了过去,他猛然想起今天已是大年三十,便也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果然,道口这头树木枯零,清一色的灰白冬景,而道口那边,一座高山群竹笼翠,俯瞰四方,端得是有气派。

    “小姐、桑梓大夫,竹瑟山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