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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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苏奕本身谣言的原因，连带着苏卿也在几天之内，在整个苏家村“出了名”。
大家多半都是在谈论着，这次苏家那个背驰世俗的小子找了个多优秀的男人，剩下的就是对苏卿相貌的赞美和揣测。所谓三人成虎，本来一桩蛮平常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简直夸张。人们相互传说着，苏卿长相有多妖娆，举止有多阴柔，说是像封建社会的兔儿爷。人们说着的表情夸张且带着几分认真，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然事实上，苏卿从来到了苏家村之后，几乎没怎么出刘寡妇的家门。就是苏奕也是在家里呆着。
期间苏奕犹豫了很久，出门去了自己的家里。
家里还是老样子，和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和他当初被赶出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院子里的大榕树已经掉了大半的叶子，光秃的树干杂乱地支着，树干上还有些细小的痕迹。
苏奕眯着眼透过篱笆围着的小围墙看过去，那些小小的像是划痕的一样的痕迹让他很怀念。
那是以前为了鼓励自己长高坚持刻下的。每一周星期一，都高兴地拿着美工刀比对着，然后刻下。
坚持了两年多，是有一些长高的。苏奕想起那个时候发现长高的时候，暗暗地一个人高兴，尽管没人分享，可还是觉得快乐。
唇角忍不住上扬几分，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可惜，没能坚持到最后。
看到以前童年的痕迹，苏奕有点怀念，又有几分后悔。
其实他很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但是唯独想要长高这件事记得十分清楚。
当年那间被赶出来的事，说到底也是自己当初不对，那么激烈的反抗之后，做出那么离经叛道的事情，父母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苏奕想，如果当时自己在那个时候死掉了，他们会不会伤心地去他坟前流泪。
苏奕想，这个答案，现在大抵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不活着，就不会遇见苏夙，苏沐和苏理，更不会现在还有勇气站在这里。
苏奕不明白自己父母的心思，上一次分明接受了自己的礼物，却不肯认回自己。它有它固执的坚持，然而就是这个坚持，苏奕想不明白。
现在能够站在这里，这大抵是苏奕能鼓起的最大的勇气。
有些事不得不面对。
你可以逃避一时，却逃不了一辈子。
就像苏奕不能一直催眠自己可以当做自己没有父母，一直催眠自己其实这样也好。一直活在自己建造的美好国度。
苏奕是个纯gay，这一点无法改变。
可如今带着所有的勇气和冷静仔细想想，若是说他们偏激，苏奕自己也未免太过偏激。
苏奕想，我大抵对他们是不恨的，因为我本身就没有恨的立场。
我……只是不再期待了。
他想起很多年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个问题他记得很深。
有个男孩问他妈妈：“妈妈，有一天是哪一天？”
妈妈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男孩说：“爸爸总是说，等有一天他闲下来了，就带我去游乐园。等有一天他不忙了，就陪我去吃肯德基。所以妈妈，有一天是哪一天？”大人对小孩的承诺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种敷衍，可是很多小孩子心里都有一个记事薄，一笔一笔地记着。因为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承诺。
然，等待太多，慢慢地就变成一种空荡荡的冷漠。慢慢就会在心里发酵成父母对自己的不关心，不理解，不支持。
苏奕觉得自己其实和男孩很像，他每天都在等。
等着父母的注视从一个孩子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身上，等着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着他们说一句：“嘿，我的孩子真棒。”
他每天都在等，等着他们的注意。
每次都拿最好的分数，分担最多的活，自己的事都一个人做好。
可是从五岁到十五岁，十五岁到十八岁，苏奕所有的期待都没实现。所有做的一切，乖巧的一切，都不足以换到父母对他的夸赞和肯定。五岁到十五岁，最后毕业的十八岁。苏奕想，所有的期待就这么一点点被时间磨得一干二净，半点都不剩。
苏奕愣愣地想，我……只是不再期待了。
不是不爱了，只是不期待了。
苏奕站在门口，顶着风和微小的冰粒，他觉得冷，冷得手都在颤抖。
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隔着篱笆墙冲着里面喊一声。
他大抵是不敢，又大抵是想起了什么。
他在门口站了太久，久得半边身体都有些僵了。
可他还是没喊。
张丽从李婶家出来，这年年货有些多，家里四个孩子除了老三，都还在外面没有回来。老大参加工作几年了，几乎年年都忙，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老二也是。老三……哎，最小的姑娘还在上学，已经放假了，说是和同学出去玩两天，到了现在也没回了。这次还多亏了李婶帮她拿回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这次怎么从县城赶回来。
提着数量不少的年货走在回家的土路上，隔着细小的雨雪，远远就看到一人站在自己家面前，看他一动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件黑色的风衣，细碎的黑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这样的打扮在城里，显得十分普通，但是在这个村子，还是只有很少的人才穿，毕竟羽绒服比同等价位的风衣来说要实惠多了。
张丽有点奇怪，提着东西，走近了一看。
手里的东西顿时散了满地。
那人听到声响，转过头看她。
他捡起脚边滚落的橙子，沉默着继续捡着东西。他似乎站了不久身体都冻僵了，捡东西的动作有点慢。
张丽觉得自己眼睛有点酸，喉咙里也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细小的风雪中，她听见自己不确定的声音：“老三？”
苏奕抬头，看张丽还是有点呆，他点点头：“是我。”然后继续捡着东西。
前些天下了雪，不大，刚好铺了这个小山村一两层。所幸现在街上的雪还没有化，不至于变成浑浊的湿泥巴路。东西掉在上面并没有弄脏。
苏奕把东西装到袋子里，然后就这么提着，轻声喊道：“妈。”
张丽眼睛一酸，她背着苏奕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过身，睁大眼看自己面前的苏奕。
老三瘦了不少。
这是一个最直观的感受。
头发短了，皮肤白了。
她很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却突然发现那件事以后没了立场。
立在当场了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苏奕低声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有些事我会好好面对的。
苏奕在心里补足后一句话。
张丽不知说什么好，她很像请苏奕进屋去，但是心里又知道自家老头子还是放不下那事，说不定这次又会把苏奕赶出来。
当下，有些为难。不知道要如何和自己儿子说。
正在为难间，老屋的门开了。
苏成站在门口，看他们一对母子彼此都不说话的模样，眼神看向苏奕的时候陡然变成了凌厉。
“你回来做什么！赶紧给我滚！”
苏奕没被这句话吓到，都已经决定要面对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半途而废。
他侧头看过去，自家父亲和以前的模样相差很大。
以前他总觉得那身影高大得可以挡住一切，而如今，苏奕觉得就是苏卿也比父亲高大得多。父亲的身躯已经有些佝偻，也许是年纪大了，脸上的沟壑像是岁月用力的雕刻，很深，被一头黑白参半的短发衬得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
他是真的老了。
苏奕看过去，比前些年看的时候老了很多。
是因为操心的事太多了吗？
前几年看着还有几分威严的面容，苏奕不知是自己更有勇气了一些还是父亲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凶，他忽然不觉得害怕。
他甚至觉得，只要好好讲，父亲会明白的。
“我就回来看看你，看你们过得好不好。”苏奕轻声道。
他态度半分都不退让，苏成眯着已经带着几分浑浊的眼看过去，苏奕脊梁骨停止，和以前他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几乎要对不上。
心里有几分欣慰，老三这次真的长大了。
心里虽然欣慰，面上却板着脸：“只要你不来！老子就过得好！你赶紧滚！我半分都不想见到你！”话虽然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半点都没有离开苏奕。
苏奕沉默了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提着张丽的年货上前了一步：“以前的事，是我错了。但是，爸，喜欢谁，这是天生的，我没办法改变。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退让。爸，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儿子。不管我喜欢谁，我是你儿子这一点也是无法改变的。”
苏成板着脸，沉默不语。
张丽在一旁看着，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帮不了。
她看着自家老头子，希望这一次自家老头子态度能够软一些。
然而苏成的动作却是抄起扫把拿着棍就开始赶人。
那棍子是苏成自家从后面的森林的书上砍来做的，实心的，打在身上疼得不得了。
苏奕知道自己不能躲。
那棍子就实实在在地打在身上。虽然疼，但是苏奕心里却半分都不疼。
苏成打了一会儿，苏奕没躲，他却打不下去了。
他自己下手有多重自己知道，只怕是现在苏奕身上青紫的痕迹绝对不会少。
他气得扔了棍子，指着苏奕的鼻子破口大骂。
骂得再难听，苏奕也只是听着，并不解释。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一天拿到苏成的原谅。
苏成骂骂咧咧了许久，最后拿苏奕没办法，伸手拿过苏奕手里的东西，叫着张丽进了屋，一进屋就关了门，任凭苏奕在门口等着。
苏奕看着紧闭的木门，半垂下眼，眼里有几分失落，却没有放弃。
他似乎决定就这么在这里等着。
一直站了很久都没走。
张丽在屋里偷偷看苏奕一直站着的身影，叹了口气，拍了拍苏成，埋怨道：“老三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还是这样。这次不知道他走了，又得多少年才回来！你难道就不想想他吗！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你看他都那么瘦了……”张丽说到后面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哽咽。
苏成抽了一口烟，他烦躁地爬犁了两下头发，硬邦邦地回张丽的话：“你知道什么！”我这是为他好。
不认他，对他坏点，他呀，对这家就没什么挂念了。
到了外面，怎么也比这山村强。
村里，人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人。
外面好啊……苏成想起早些年自己进城打工的日子，想起那时候也听过这传闻。只是没有村里那么严重，在这里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要是苏奕在外面，说不定还能过得好点。
苏成抽了一整根烟，烟雾缭绕了整个房间。
张丽在一边抽抽搭搭地不说话。
他们其实谁都知道，苏奕留下来，才真的是没什么活路。
苏卿一直在家里等不到苏奕回来，直接出门去寻找苏奕。
他的这一出现，直接打破了村里对他的谣言。
他挨家挨户地找，总算是在一家院子里找到了苏奕。
苏奕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苏卿上前摸了摸他的脸。
好冰。
被苏卿温热的肌肤所触碰，苏奕才像是回过了神来一般，抬首呆呆地看着苏卿带着几分担心的脸。
“你怎么就这么在外面站着？也不回家。这天气在外面会生病的，苏奕，你怎么了？”
苏卿犹如出膛子弹突突突地发问，带着几分担心。
他把苏奕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搓揉着给苏奕暖手。
现在苏卿恨透了自己永远都是略微冷一些的体温，如果现在更热一些就好了，就能更快地为苏奕暖好手。
“苏卿。”
“恩？”苏奕突然的呼唤让苏卿愣了一秒。
“你说，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卿看到苏奕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苏卿回过头，看到身后两个飞快走开的村妇，她们彼此小声议论着，神情带着几分鄙视。当看清苏卿的面容之后，更是带了几分嫉妒。
苏卿回过头。
他半垂着眼，湛蓝色的眼瞳似乎也被外部冰冷的环境冻住，像是冰晶一般，呈现透澈微亮的色泽。
苏奕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他们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小奕，我现在只知道，我想这么做……”
他微微弯着腰，捧着苏奕的脸，低头，深吻苏奕的唇。
只是小小的舔舐，用舌尖描绘苏奕的唇形，他就觉得满足得不得了。
他的吻带着点湿润的温暖，似乎企图将自己唇上温热的温度，传递给苏奕冰冷的唇。
“苏奕，别去看他们。他们不重要……他们想什么，也不重要……”
就像我，我只看你一个。
因为你最重要。
苏卿的唇很暖，也很软。
和苏理菱角分明的唇形不同，苏卿的唇要饱满很多，光是这么亲吻着，几乎能感觉到那唇的厚度。
苏奕被这个吻弄楞了。
等回过神来，苏卿已经离开了他的唇。
苏奕下意识看了看紧闭的木门，他不知道父母有没有看到。
心里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对苏卿的感谢。
苏卿说得对，那些人怎么样，都不重要。
他们的嘴不等于苏奕的人生。
苏奕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对苏卿道：“苏卿，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苏卿握紧了他的手，澄澈的湛蓝色眼眸中满是坚定：“我和你一起等。”
许是苏卿的手太暖，又许是苏卿刚才那句安慰太让苏奕感怀，又或许是因为苏奕需要苏卿再给他一点勇气。
对于苏卿的坚定，苏奕并没有拒绝。
风雪慢慢地飘大了，苏卿不用声色地小幅度挪动着，挡在风口，用身体给苏奕挡下一部分寒风。
苏卿握着苏奕的手，低低地想。
苏奕，你一定不知道，光是想着这么和你一起，就觉得这心里，满得什么都装不下了。
都……装不下了。
因为苏奕本身谣言的原因，连带着苏卿也在几天之内，在整个苏家村“出了名”。
大家多半都是在谈论着，这次苏家那个背驰世俗的小子找了个多优秀的男人，剩下的就是对苏卿相貌的赞美和揣测。所谓三人成虎，本来一桩蛮平常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简直夸张。人们相互传说着，苏卿长相有多妖娆，举止有多阴柔，说是像封建社会的兔儿爷。人们说着的表情夸张且带着几分认真，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然事实上，苏卿从来到了苏家村之后，几乎没怎么出刘寡妇的家门。就是苏奕也是在家里呆着。
期间苏奕犹豫了很久，出门去了自己的家里。
家里还是老样子，和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和他当初被赶出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院子里的大榕树已经掉了大半的叶子，光秃的树干杂乱地支着，树干上还有些细小的痕迹。
苏奕眯着眼透过篱笆围着的小围墙看过去，那些小小的像是划痕的一样的痕迹让他很怀念。
那是以前为了鼓励自己长高坚持刻下的。每一周星期一，都高兴地拿着美工刀比对着，然后刻下。
坚持了两年多，是有一些长高的。苏奕想起那个时候发现长高的时候，暗暗地一个人高兴，尽管没人分享，可还是觉得快乐。
唇角忍不住上扬几分，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可惜，没能坚持到最后。
看到以前童年的痕迹，苏奕有点怀念，又有几分后悔。
其实他很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但是唯独想要长高这件事记得十分清楚。
当年那间被赶出来的事，说到底也是自己当初不对，那么激烈的反抗之后，做出那么离经叛道的事情，父母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苏奕想，如果当时自己在那个时候死掉了，他们会不会伤心地去他坟前流泪。
苏奕想，这个答案，现在大抵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不活着，就不会遇见苏夙，苏沐和苏理，更不会现在还有勇气站在这里。
苏奕不明白自己父母的心思，上一次分明接受了自己的礼物，却不肯认回自己。它有它固执的坚持，然而就是这个坚持，苏奕想不明白。
现在能够站在这里，这大抵是苏奕能鼓起的最大的勇气。
有些事不得不面对。
你可以逃避一时，却逃不了一辈子。
就像苏奕不能一直催眠自己可以当做自己没有父母，一直催眠自己其实这样也好。一直活在自己建造的美好国度。
苏奕是个纯gay，这一点无法改变。
可如今带着所有的勇气和冷静仔细想想，若是说他们偏激，苏奕自己也未免太过偏激。
苏奕想，我大抵对他们是不恨的，因为我本身就没有恨的立场。
我……只是不再期待了。
他想起很多年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个问题他记得很深。
有个男孩问他妈妈：“妈妈，有一天是哪一天？”
妈妈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男孩说：“爸爸总是说，等有一天他闲下来了，就带我去游乐园。等有一天他不忙了，就陪我去吃肯德基。所以妈妈，有一天是哪一天？”大人对小孩的承诺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种敷衍，可是很多小孩子心里都有一个记事薄，一笔一笔地记着。因为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承诺。
然，等待太多，慢慢地就变成一种空荡荡的冷漠。慢慢就会在心里发酵成父母对自己的不关心，不理解，不支持。
苏奕觉得自己其实和男孩很像，他每天都在等。
等着父母的注视从一个孩子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身上，等着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着他们说一句：“嘿，我的孩子真棒。”
他每天都在等，等着他们的注意。
每次都拿最好的分数，分担最多的活，自己的事都一个人做好。
可是从五岁到十五岁，十五岁到十八岁，苏奕所有的期待都没实现。所有做的一切，乖巧的一切，都不足以换到父母对他的夸赞和肯定。五岁到十五岁，最后毕业的十八岁。苏奕想，所有的期待就这么一点点被时间磨得一干二净，半点都不剩。
苏奕愣愣地想，我……只是不再期待了。
不是不爱了，只是不期待了。
苏奕站在门口，顶着风和微小的冰粒，他觉得冷，冷得手都在颤抖。
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隔着篱笆墙冲着里面喊一声。
他大抵是不敢，又大抵是想起了什么。
他在门口站了太久，久得半边身体都有些僵了。
可他还是没喊。
张丽从李婶家出来，这年年货有些多，家里四个孩子除了老三，都还在外面没有回来。老大参加工作几年了，几乎年年都忙，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老二也是。老三……哎，最小的姑娘还在上学，已经放假了，说是和同学出去玩两天，到了现在也没回了。这次还多亏了李婶帮她拿回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这次怎么从县城赶回来。
提着数量不少的年货走在回家的土路上，隔着细小的雨雪，远远就看到一人站在自己家面前，看他一动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件黑色的风衣，细碎的黑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这样的打扮在城里，显得十分普通，但是在这个村子，还是只有很少的人才穿，毕竟羽绒服比同等价位的风衣来说要实惠多了。
张丽有点奇怪，提着东西，走近了一看。
手里的东西顿时散了满地。
那人听到声响，转过头看她。
他捡起脚边滚落的橙子，沉默着继续捡着东西。他似乎站了不久身体都冻僵了，捡东西的动作有点慢。
张丽觉得自己眼睛有点酸，喉咙里也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细小的风雪中，她听见自己不确定的声音：“老三？”
苏奕抬头，看张丽还是有点呆，他点点头：“是我。”然后继续捡着东西。
前些天下了雪，不大，刚好铺了这个小山村一两层。所幸现在街上的雪还没有化，不至于变成浑浊的湿泥巴路。东西掉在上面并没有弄脏。
苏奕把东西装到袋子里，然后就这么提着，轻声喊道：“妈。”
张丽眼睛一酸，她背着苏奕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过身，睁大眼看自己面前的苏奕。
老三瘦了不少。
这是一个最直观的感受。
头发短了，皮肤白了。
她很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却突然发现那件事以后没了立场。
立在当场了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苏奕低声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有些事我会好好面对的。
苏奕在心里补足后一句话。
张丽不知说什么好，她很像请苏奕进屋去，但是心里又知道自家老头子还是放不下那事，说不定这次又会把苏奕赶出来。
当下，有些为难。不知道要如何和自己儿子说。
正在为难间，老屋的门开了。
苏成站在门口，看他们一对母子彼此都不说话的模样，眼神看向苏奕的时候陡然变成了凌厉。
“你回来做什么！赶紧给我滚！”
苏奕没被这句话吓到，都已经决定要面对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半途而废。
他侧头看过去，自家父亲和以前的模样相差很大。
以前他总觉得那身影高大得可以挡住一切，而如今，苏奕觉得就是苏卿也比父亲高大得多。父亲的身躯已经有些佝偻，也许是年纪大了，脸上的沟壑像是岁月用力的雕刻，很深，被一头黑白参半的短发衬得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
他是真的老了。
苏奕看过去，比前些年看的时候老了很多。
是因为操心的事太多了吗？
前几年看着还有几分威严的面容，苏奕不知是自己更有勇气了一些还是父亲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凶，他忽然不觉得害怕。
他甚至觉得，只要好好讲，父亲会明白的。
“我就回来看看你，看你们过得好不好。”苏奕轻声道。
他态度半分都不退让，苏成眯着已经带着几分浑浊的眼看过去，苏奕脊梁骨停止，和以前他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几乎要对不上。
心里有几分欣慰，老三这次真的长大了。
心里虽然欣慰，面上却板着脸：“只要你不来！老子就过得好！你赶紧滚！我半分都不想见到你！”话虽然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半点都没有离开苏奕。
苏奕沉默了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提着张丽的年货上前了一步：“以前的事，是我错了。但是，爸，喜欢谁，这是天生的，我没办法改变。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退让。爸，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儿子。不管我喜欢谁，我是你儿子这一点也是无法改变的。”
苏成板着脸，沉默不语。
张丽在一旁看着，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帮不了。
她看着自家老头子，希望这一次自家老头子态度能够软一些。
然而苏成的动作却是抄起扫把拿着棍就开始赶人。
那棍子是苏成自家从后面的森林的书上砍来做的，实心的，打在身上疼得不得了。
苏奕知道自己不能躲。
那棍子就实实在在地打在身上。虽然疼，但是苏奕心里却半分都不疼。
苏成打了一会儿，苏奕没躲，他却打不下去了。
他自己下手有多重自己知道，只怕是现在苏奕身上青紫的痕迹绝对不会少。
他气得扔了棍子，指着苏奕的鼻子破口大骂。
骂得再难听，苏奕也只是听着，并不解释。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一天拿到苏成的原谅。
苏成骂骂咧咧了许久，最后拿苏奕没办法，伸手拿过苏奕手里的东西，叫着张丽进了屋，一进屋就关了门，任凭苏奕在门口等着。
苏奕看着紧闭的木门，半垂下眼，眼里有几分失落，却没有放弃。
他似乎决定就这么在这里等着。
一直站了很久都没走。
张丽在屋里偷偷看苏奕一直站着的身影，叹了口气，拍了拍苏成，埋怨道：“老三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还是这样。这次不知道他走了，又得多少年才回来！你难道就不想想他吗！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你看他都那么瘦了……”张丽说到后面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哽咽。
苏成抽了一口烟，他烦躁地爬犁了两下头发，硬邦邦地回张丽的话：“你知道什么！”我这是为他好。
不认他，对他坏点，他呀，对这家就没什么挂念了。
到了外面，怎么也比这山村强。
村里，人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人。
外面好啊……苏成想起早些年自己进城打工的日子，想起那时候也听过这传闻。只是没有村里那么严重，在这里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要是苏奕在外面，说不定还能过得好点。
苏成抽了一整根烟，烟雾缭绕了整个房间。
张丽在一边抽抽搭搭地不说话。
他们其实谁都知道，苏奕留下来，才真的是没什么活路。
苏卿一直在家里等不到苏奕回来，直接出门去寻找苏奕。
他的这一出现，直接打破了村里对他的谣言。
他挨家挨户地找，总算是在一家院子里找到了苏奕。
苏奕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苏卿上前摸了摸他的脸。
好冰。
被苏卿温热的肌肤所触碰，苏奕才像是回过了神来一般，抬首呆呆地看着苏卿带着几分担心的脸。
“你怎么就这么在外面站着？也不回家。这天气在外面会生病的，苏奕，你怎么了？”
苏卿犹如出膛子弹突突突地发问，带着几分担心。
他把苏奕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搓揉着给苏奕暖手。
现在苏卿恨透了自己永远都是略微冷一些的体温，如果现在更热一些就好了，就能更快地为苏奕暖好手。
“苏卿。”
“恩？”苏奕突然的呼唤让苏卿愣了一秒。
“你说，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卿看到苏奕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苏卿回过头，看到身后两个飞快走开的村妇，她们彼此小声议论着，神情带着几分鄙视。当看清苏卿的面容之后，更是带了几分嫉妒。
苏卿回过头。
他半垂着眼，湛蓝色的眼瞳似乎也被外部冰冷的环境冻住，像是冰晶一般，呈现透澈微亮的色泽。
苏奕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他们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小奕，我现在只知道，我想这么做……”
他微微弯着腰，捧着苏奕的脸，低头，深吻苏奕的唇。
只是小小的舔舐，用舌尖描绘苏奕的唇形，他就觉得满足得不得了。
他的吻带着点湿润的温暖，似乎企图将自己唇上温热的温度，传递给苏奕冰冷的唇。
“苏奕，别去看他们。他们不重要……他们想什么，也不重要……”
就像我，我只看你一个。
因为你最重要。
苏卿的唇很暖，也很软。
和苏理菱角分明的唇形不同，苏卿的唇要饱满很多，光是这么亲吻着，几乎能感觉到那唇的厚度。
苏奕被这个吻弄楞了。
等回过神来，苏卿已经离开了他的唇。
苏奕下意识看了看紧闭的木门，他不知道父母有没有看到。
心里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对苏卿的感谢。
苏卿说得对，那些人怎么样，都不重要。
他们的嘴不等于苏奕的人生。
苏奕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对苏卿道：“苏卿，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苏卿握紧了他的手，澄澈的湛蓝色眼眸中满是坚定：“我和你一起等。”
许是苏卿的手太暖，又许是苏卿刚才那句安慰太让苏奕感怀，又或许是因为苏奕需要苏卿再给他一点勇气。
对于苏卿的坚定，苏奕并没有拒绝。
风雪慢慢地飘大了，苏卿不用声色地小幅度挪动着，挡在风口，用身体给苏奕挡下一部分寒风。
苏卿握着苏奕的手，低低地想。
苏奕，你一定不知道，光是想着这么和你一起，就觉得这心里，满得什么都装不下了。
都……装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