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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花月常在(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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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末,张小曼与栾倾待从香港回到荣城,第一件事便是去张家找母亲郑温娟。

    “苏棠是不是我的孩子?”

    郑温娟猛地听到张小曼问及苏棠,一时无语,长久地静坐于书房之中。那些回忆,就好像是荣城初夏时分渐渐潮湿的气候。

    许久后,郑温娟对女儿说:“是的,苏棠是你的孩子。”

    她轻轻摘下一直架在脸上的老花眼镜,声调极轻极缓地与张小曼说起了三十年前的事情。

    “若要说青梅竹马的情感,你与倾待之间,远远要比宁茴与倾山早上许多。你18岁那一年,与倾待之间发生过……”

    栾倾待沉默地坐在一旁,脑中渐渐回想起了那一年他与张小曼在香港发生的一切往事。

    张小曼18岁那一年,栾倾待去大学看她。课堂上,那位头发花白的教授说:“相濡以沫,不过是古人欺骗世人的传说。”

    栾倾待望着坐在自己身边,专心记着笔记的张小曼,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命运未知晃荡的不安感。

    那天下课之后,栾倾待对张小曼说:“你快要大考,学生宿舍太嘈杂,图书馆又很闷热,不如去我住的宾馆,那里的条件更好一些,适合你复习。”

    张小曼却有些不好意思,“难得你大老远来看我,我却没有时间陪你四处转转……”

    栾倾待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有什么?我又不是马上就回去。等你考完试,我们再出去玩。”

    栾倾待虽然从小就与张小曼认识,但像当时那样朝夕相对,却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白天,张小曼在房间里复习,栾倾待就替她准备一日三餐,为她安排生活里的一切琐事。

    对于张小曼,一向浮躁爱动的栾倾待却有着极佳的耐心。

    她在桌前埋头苦读,他就在一边看报纸,偶尔会伸手将几颗刚刚洗干净的樱桃送进她的嘴里。

    张小曼垂着头,粉唇轻启,吃樱桃的同时也不小心轻咬到了他有些凉凉的手指。一阵酥麻感毫不设防地涌上了心头。

    她心神一震,抬眸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栾倾待的唇就是在这个时候贴上来的。

    双唇相触,那是栾倾待和张小曼之间的第一个吻。

    栾倾待一开始不敢动,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张小曼并没有将他推开,栾倾待心中大喜,随即便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微甜的气息带着潮湿的空间,在两人的唇舌之间流连辗转。栾倾待将她舌尖上的樱桃核卷进了自己的口腔中,他在这样的一个深吻中渐渐迷失,一双手拥着她的肩膀,两个人的脸贴得无比的近。

    栾倾待在这样的一个深吻中,彻底确认了自己对张小曼的那份感情。

    他不舍得放开她。

    要不是张小曼后来因为缺氧要敲起了他的肩膀,栾倾待愿意将这个吻无线地持续下去。

    深吻过后,他将张小曼紧紧地拥在怀里,口中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但他急促的心跳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小曼将头轻轻地倚在他的怀里,18岁的少女心上,无声地开出了颜色瑰丽的爱情之花。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一种极为暧昧的沉默之中,张小曼红着脸轻轻推开他,拢了拢头发,试图想要重新投身于书本之中。

    只是……

    怎么可能呢。

    身边的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炯炯热烈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张小曼心中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放下书,瞪着栾倾待:“我还是回学校吧。”她说完,起身真的打算去整理行李。

    栾倾待连忙站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张小曼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瞥向他的嘴巴,面色又红了,连忙垂下头:“你在这里,我……我根本看不进书……”

    栾倾待爱极了她的这份慌张,笑着将她揽进怀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你也在房间里闷了很久,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在酒店附近找了一间火锅店,走进去大快朵颐。张小曼平时不大能吃辣,但这一天,她见栾倾待吃辣吃得那样开心,也想要尝试一次。

    栾倾待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俯下身,又忍不住吻了她很久。

    许久之后,张小曼红着脸,对他说:“你怎么这样?到处都是人,你……你还……”

    栾倾待笑吟吟,反问她:“怎么样?这样的辣,你能吃得消吗?”

    栾倾待初尝情事,他心中藏着许多许多的想法,想要一一与张小曼去完成。

    吃过晚饭,栾倾待笑着指了指自己吃撑了的肚子,对她说:“不如坐电车去中环转一转?”

    两人一路说说走走。夜渐渐深沉,栾倾待与张小曼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似的,一路牵着手,从中环走到了酒店。

    也许是很少吃类似火锅那样重口味的东西,张小曼夜里不停地想要上厕所,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在学校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张小曼走出考场,见到栾倾待的那一刻,整个人终于再也撑不住,昏倒在了他怀里。

    医院里,栾倾待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张小曼。夜里,张小曼将自己的一张脸轻轻地贴在他的掌心之间,觉得格外地安心。

    第二天,张小曼出院。栾倾待问她:“要不要即刻买机票回家?”

    张小曼依偎在他的怀里,摇头,说:“我没事。”

    晚上回到酒店,张小曼洗澡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心中慌张,本能地大声唤着栾倾待的名字。

    栾倾待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急匆匆地撞开了盥洗室的门,整个人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就看到张小曼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

    惊魂过后,张小曼紧紧地抓着栾倾待的手,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那璞玉般的前胸风景,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一种蛊毒,一下子就夺去了栾倾待所有的呼吸和理智。

    他拥着她的手紧紧收紧,口中情不自禁地唤起了她的名字:“小曼……”

    那是属于他们彼此的第一次情事。

    缠绵过后,栾倾待温柔地吻着张小曼的唇,对她说:“小曼,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他们从回到荣城之后没过多久,栾倾山就与宁茴结了婚。

    栾倾山的结婚仪式上,栾倾待却突然冲到了台上,当着在场所有宾客的面向张小曼高调示爱。

    栾家的所有人,还有张春晋和郑温娟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婚礼后,栾剑诚问小儿子:“你是认真的?”

    栾倾待无比肯定地点点头:“要是娶不到小曼,我情愿终生不娶。”

    栾剑诚倒没有反对。栾家与张家的关系一向很好,张小曼也是栾剑诚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性淡雅,栾倾待又那样喜欢她,栾剑诚没有反对的理由。

    至于张春晋和郑温娟,他们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姻缘也是乐见其成的。栾家离张家那么近,以后他们如果想女儿,可以随时叫她回家吃饭。

    长辈的默许,使得栾倾待与张小曼之间越发没有了顾忌。他们开始天天黏在一起,暑期的时候,栾倾待有朋友组织旅行野营,栾倾待也一定会带上张小曼一起去。

    两人初尝情事,又正是热恋之中,缠绵缱绻起来难免会忘却了理智。

    第一个孩子来临的时候,张小曼才18岁,她在浓烈的初恋中忘记了一切的现实。那一年的夏天,张小曼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心情一时大乱,她骑着车去了郑温娟上班的鸿云集团。

    她在那一天遇见了顾鸿华。

    顾鸿华对于张小曼,是一见倾心。

    但这世间的女子何其多,顾鸿华虽然在初见时对张小曼印象深刻,可当时他身边终究还是有一个何美琪的。

    那段时间,又是顾鸿华事业的爬升期,他不是会因为情感而一味失去理智的男人。

    那时,张伟南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工作,他曾经屡次请郑温娟出面,希望可以在鸿云内部谋得一个财务的职位,但是每次都被母亲拒绝了。

    可是这一年的夏天,随着张小曼的意外怀孕,郑温娟不得不在取舍之间放弃了鸿云的工作,并且同时向顾鸿华推荐了自己的儿子。

    顾鸿华觉得很可惜,他问郑温娟:“如果你家中有困难,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忙。”

    郑温娟说:“我丈夫薪水微薄,顾先生如果能录用我的儿子代替我继续在鸿云工作,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忙了。”

    顾鸿华点点头:“听说您的女儿还在香港读书,想必家中开支不小。反正鸿云现在需要用人,你就让他尽快来公司报道吧。”

    郑温娟离开鸿云那天,顾鸿华还特意叮嘱底下的人多算了三个月的薪酬给郑温娟。

    郑温娟不愿意收,她让张小曼去替自己退还那笔钱。

    那是张小曼第二次见到顾鸿华。

    身为首富,顾鸿华太忙了。张小曼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完了整整三本杂志,喝完了四五杯茶,又去了好几次盥洗室。等到顾鸿华终于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张小曼已经抱着一本书,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身后,秘书看到沙发上面目陌生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把张小曼唤醒,却被顾鸿华扬手制止了。他让他们都出去,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偶尔翻阅文件,偶尔抬眸打量沙发上好梦正酣的年轻女子。

    顾鸿华是记得她的。她叫张小曼,是郑温娟的小女儿,目前在香港念大学。

    顾鸿华这时家中已经有了一个何美琪,有了两个儿子,他也并不是沉迷女色的男人,这么多年,他对待何美琪的态度始终很冷淡。

    他也从来未曾像此刻这样,对一个女性产生探究和兴趣。

    18岁的张小曼,五官无疑是迷人的。

    她的美丽,与何美琪不同。

    眉眼并不会太过艳丽浓郁,但眼角弯弯,淡雅间有种自然而然的笑意蕴藏其中。此刻,她的眼睛轻轻闭着,五官少了一份灵动,却又多了几分静雅。

    顾鸿华在名利场沉浮了许多年,身边的女子大都有着一双精明和现实的眼睛,唯有张小曼,望着他的时候,眸色清淡,疏远,像一片连绵蜿蜒的山。

    他在张小曼身上读到了一份山水之远的舒适。

    心上的一份舒适。

    那天晚上,张小曼醒来之后,很不好意思地朝着顾鸿华连声道歉,她将那笔钱还给顾鸿华,然后道:“那我先走了。”

    顾鸿华轻轻颔首,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楼下,栾倾待已经等了她很久,终于见到她出来,连忙走上前将张小曼揽进自己的怀里:“怎么这么久啊?”

    张小曼轻轻咬着唇,低声道:“我不小心,在上面睡着了。”

    栾倾待爱极了她脸上的那份迷糊和娇羞,情不自禁地附身吻上了她的双唇。

    身边,有黑色轿车经过。

    顾鸿华坐在车里,看着那年轻的女孩与另外一个人男人相拥接吻。

    月色迷蒙,年轻的两张脸在夜色下像被时光精心描绘过的剪影。

    那画面很美好,却令从来没有机会体尝过情感滋味的顾鸿华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羡慕和失落。

    无声的黑暗中,顾鸿华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这一生,都是一个与情感无缘的男人了。

    *

    得知张小曼怀孕后,郑温娟问女儿:“若是别的人,我也就不问你了。直接替你联系好医院,去做人流。但你与倾待将来是会结婚的,这个孩子,你可想要?”

    张小曼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这是我与栾倾待的孩子。或许,我可以先退学,像宁茴那样,直接与栾倾待结婚。”

    郑温娟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然后呢?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你哥哥也准备要结婚,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每年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你如果现在嫁给栾倾待,我跟你爸怕是连一件像样的陪嫁都拿不出来。”

    张小曼沉默一阵,然后握住母亲的手,“妈,对不起,我令你和爸爸为难了。”

    郑温娟轻轻叹息,“事到如今,这种话就别说了。只要你与倾待的感情能一直这样好下去,这事倒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

    “你肚子里怀的毕竟是栾家的骨肉。栾剑诚那里,我会让你爸爸去说。”

    张小曼有些担心,“栾家的人会不会对我有想法……”

    郑温娟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几天后,张春晋将张小曼怀孕的消息告诉了栾剑诚。栾剑诚听了之后,不知道多高兴,指着老友笑骂道:“你与郑温娟都是老古董!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结婚,马上让他们结婚。嫁妆什么的,那都不是问题!”

    那一头,栾剑诚回到栾家,就对栾倾山说:“准备吧,准备老二的婚礼。我们在华庭一号的房子就给老二和小曼当婚房吧。”

    栾剑诚真的是很疼爱这个小儿子,栾倾待与张小曼的婚事,几乎都是他自己一手操办。

    那段时间,郑温娟陪着张小曼去大学办理休学手续。

    栾倾待就在荣城与父亲一起筹备着他与张小曼的婚礼。

    9月末的时候,白沫先城建的过江隧道发生大面积的坍塌,相关部门全力追查事故发生的原因。

    当天夜里,顾鸿夏来找栾剑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栾剑诚轻轻扬眉:“你什么意思?”

    “将军,让你的部下在处理事故现场时,顺便掩盖掉一些真相。”

    栾剑诚轻蹙了眉:“这件事是你干的?”

    顾鸿夏淡笑道:“您也有份的。事故地段,钢筋不承重,材料不过关,那是因为那些钱有至少一半都进了你与我的口袋。”

    栾剑诚闻言大怒,“你陷害我!”

    顾鸿夏道:“听说将军家最近喜事不断,花了不少钱吧?你若想要独善其身也可以啊,把你之前收的那笔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栾剑诚并没有更多的选择。俗世之中,他身在军中,职位所限,栾家其实与张家一样,在荣城的地位虽然崇高,但财力却远远比不上荣城的几个巨贾。

    栾剑诚想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水准,就无法像张春晋那样,独善其身。

    为了栾倾待与张小曼的婚事,栾剑诚选择了与顾鸿夏合作,一起掩盖他们在过江隧道中的过失,并且试图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白家人的身上。

    那段时间,顾鸿华一直想要让大哥去鸿云帮他的忙,但顾鸿夏却总是不答应。后来,几经辗转,顾鸿夏才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顾鸿华:“明面上的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但有些灰色地带,也总是需要有人来做。我们兄弟俩的目的都是一样,让父亲的生活更笃实,但我们在荣城的地位更稳固。”

    一个多月后,顾鸿华去纽约出差,途中在香港中转。

    趁着有空,他去中文大学见了一位相熟的教授。

    顾鸿华在那里的图书光中再次见到了张小曼。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手中正捧着一本线装版,已经隐约有些发黄的《红楼梦》,正看得津津有味,桌上,还放了一包秘制话梅,她不时捻取一颗放在口中轻抿。

    那些话梅想必是很酸的,因为顾鸿华总是见她微微地眯起双眼。

    他走到张小曼的面前,轻声与她打招呼:“真是巧啊。”

    张小曼抬头见是顾鸿华,脸上有不曾掩藏的意外,“顾先生?”

    顾鸿华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可以坐吗?”

    张小曼点点头。

    他们坐在图书馆里,轻声地说着话。

    顾鸿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是这个男人生命之中为数不多的浪漫时光。

    那也是顾鸿华真正意识到自己爱情开始的瞬间。

    第二日,他离开香港,转机去了纽约。

    工作闲暇之余,他总会莫名地想起张小曼。他意识到,自己原来喜欢的是像张小曼那样类型的女子。

    顾鸿华便想:去哪里转一转,才能有机会再邂逅一个犹如张小曼那样的妙龄却淡然若菊的女子呢?

    最后,他去了图书馆。

    他在图书馆里看到了珍藏版的《红楼梦》,仿佛鬼迷了心窍,他将自己的行程一拖再拖,将正本书手抄了下来,订成册,派人送去了张家。

    那本册子,最先并没有送到张小曼的手里。最开始的时候,是栾倾待拿到了顾鸿华手抄的那本《红楼梦》。

    他将那本册子随手放在了桌上。宁茴看到后,爱不释手:“倾待,这是你给小曼手抄的吗?”

    栾倾待看了宁茴一眼:“不是。顾鸿华派人送来给小曼的。”

    宁茴愣了一下:“谁?”

    栾倾待沉默了一会儿,重复道:“你没有听错,就是那位荣城首富顾鸿华。”

    宁茴慢慢放下册子:“顾鸿华怎么会认识小曼呢?”

    栾倾待没有回答,反而问宁茴:“他将这个册子送给小曼,是什么意思?”

    宁茴沉默。已经快要而立之年的顾鸿华,对一个年仅18岁清汤寡水一般的少女动了心?

    这实在是太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宁茴问栾倾待:“你还打算把这本册子给小曼吗?”

    “给啊。”栾倾待说:“不过是一份礼物,为什么不给呢?”

    栾倾待嘴里说的很大方,但是到了凌晨时分,他爬窗去张家找张小曼。

    夜色中,他悄悄地爬进了张小曼的被窝里,贪婪的吻带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张小曼醒来看到他,吓了一跳,一边将他往外推,一边道:“你也未免太胆大了!”

    栾倾待却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不停地想要褪去张小曼身上的衣服:“别怕,我们都快要结婚了,不是吗?”

    他的躁动和轻浮惹怒了张小曼,她用力一脚将栾倾待踢下了床,又大声唤来了郑温娟。

    栾倾待因为这件事,被栾剑诚狠狠地揍了一顿,并且警告他:“结婚之前,不许你再随便去张家。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第二天,张小曼来栾家,栾倾待心中正生她的气,将那本手抄的《红楼梦》扔给了她,自己却躺在沙发上,说:“我老头子说了,结婚前,让我别见你,免得我婚前侵犯了你。”

    张小曼心中也有气,拿着册子转身就走:“不见便不见。”

    此时,张小曼已经怀孕5个月,好在天气冷,衣服穿得多,再加上她一向体形消瘦,所以肚子并不大明显。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点了一杯热可可,心中觉得很委屈。再过几个星期,她与栾倾待就要结婚了,这个人却竟然对她做出了那样失礼又荒唐的事情来。

    难道快要结婚的人,彼此之间就不需要尊重了吗?

    这一天,顾鸿华约了朋友在附近见面,经过咖啡厅见到张小曼,眼中划过几分惊喜。他走到门口,却在看到张小曼隆起的肚子时止了步。

    她这是……怀孕了?

    顾鸿华站在门口凝了张小曼许久,心中莫名涌动着一份极其深浓的失望。

    在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动心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是罗敷有夫。

    顾鸿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一阵极轻的凉风吹过,张小曼从手册中抬头,开口唤他:“顾先生?”

    顾鸿华知道那是她在叫他,但他已经无意回头再去看她。

    *

    这一年的年底,栾剑诚与顾鸿夏发生了意见冲突。

    栾剑诚说:“我需要从鸿运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发展自己在澳洲的生意。”

    顾鸿夏不同意:“你要发展什么生意,我们可以一同投资。鸿云里的钱,云卿都有安排,不是可以轻易动用的。”

    栾剑诚执意要从鸿云撤资的后果,就是被顾鸿夏用过江隧道的事狠狠地摆了一道,将栾家这几年利用职位之便私敛钱财的事都抖了出来。

    栾剑诚在荣城的声誉不保,只得暂时离开荣城,去美国任职教官。

    那短时间,栾倾待与张小曼也不时发生争执,导致一早安排好的婚事被数度推迟。郑温娟心中很着急,因为张小曼此时离临盆已经没剩几个月了。

    同月,张伟南在鸿云任职期间,被查出他挪用巨额公款,郑温娟为了儿子的前途,不得不出面为了张伟南向顾鸿华求情。

    顾鸿华见到郑温娟,就不免想起了张小曼。

    他想起顾鸿夏与栾剑诚之间的交易,开口问郑温娟:“您女儿腹中的孩子出生了?”

    郑温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张小曼,摇头,“还没有。”

    顾鸿华轻轻挑起了眉:“张家的家风倒是开放,女子尚未结婚就已经准备生子,两位就不怕闲言碎语吗?”

    郑温娟垂头蹙眉:“顾先生,我今天是为了伟南的事来的。”

    顾鸿华说:“他挪用的数目不小,我虽然也想卖您一个人情,奈何鸿云有这么多员工,这个先列一旦开了,只怕后患无数。”

    郑温娟沉思许久,道:“我会想办法填补那笔钱。”

    顾鸿华在那一刻想到了交易。

    一笔事关他此生情感的交易。

    一开始他也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值得吗?

    然后,张小曼就出现了。

    此时,离他们在咖啡馆见面又隔了很久了。

    再见她,顾鸿华觉得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他凝着她,忽然问郑温娟:“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郑温娟没有拒绝。当时那样的情况,她也没有资格拒绝。

    餐厅里,顾鸿华就坐在张小曼的对面。

    斟茶递毛巾,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小曼的脸上。

    午饭过后,他看出了张小曼脸上淡淡的倦意,于是开口对自己的助理说:“送张小姐回家。”

    张小曼离开之后,顾鸿华轻轻将肩膀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沉思了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望向郑温娟。

    他问她:“在您眼中,儿子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郑温娟心中泛起一阵极其不好的预感,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郑温娟得体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多谢顾先生今天的款待。”

    顾鸿华望着郑温娟离开,轻轻勾唇笑了。

    那一刻,他已经很确定,他爱上了张小曼。

    时年18岁,却已经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的那个张小曼。

    后来,顾鸿夏曾经骂过他:“她都已经要与栾家的二儿子结婚了,又怀着孕。你究竟看上她什么?凭你现在的地位,就算真的不喜欢何美琪,想要娶一个女人进门,那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顾鸿华听而不闻,他是真的爱上了张小曼。

    原本,他担心这个女子太完美了,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何美琪,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如果再娶张小曼,那该多委屈她呀。

    所以他迟迟不敢行动。

    现在,他听说了栾家与顾鸿夏的暗中交易,手中又拿捏着张伟南私吞公款的罪证。最最重要的是,张小曼怀了孕却还不曾结婚。

    她身上也有污点,反而令顾鸿华心中彻底没有了顾忌。

    他要得到她。

    他会娶她的。

    一方面,他利用手中的权利和金钱疯狂地打压着栾家在荣城的一切势力。

    另外一方面,他利用张伟南的事逼迫郑温娟和张小曼妥协。

    终于,有一天,张小曼来鸿运找他。

    她在他面前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她让他看自己已经隆起得极度明显的肚子:“顾先生,我的身体和心都是属于别的男人的,我的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种。这样,你还要苦苦逼迫,让我这样的一个残花败柳嫁给你吗?”

    顾鸿华看到了她白皙若梨花般细腻又柔美的肌肤。那一刻,他蓝眸中的光芒很复杂,他长久地凝着张小曼,说:“如果他真的很爱你,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迟迟不娶你呢?”

    他说着,一步步走近张小曼:“他爱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呵护你?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让你在这样的一个深夜独自出现在另外一个觊觎你的男人面前。”

    顾鸿华望着她:“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理直气壮地告诉我:那个男人爱你爱得像我这样失了理智吗?”

    张小曼说不过他。她气恼地瞪着顾鸿华:“这世上竟会有你这样颠倒黑白的人!”

    顾鸿华却在这时捏住了她的下巴,将一个蕴藏了许多热情的吻悉数封印在她的唇齿之间。许久之后,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柔软的发丝之间,轻声道:“别挣扎了,这辈子除了我,你谁都不准嫁。”

    顾鸿华心思难测,作风狠绝,从不给别人留半丝余地。

    他迟迟得不到郑温娟的答复,直接将张伟南的事曝光。张伟南被收押候审,随时等到将牢底坐穿。

    郑温娟只得再去求顾鸿华。

    顾鸿华的心思始终不变:“我跟您说过的,想要救你的儿子,只能用你的女儿来换。”

    郑温娟说:“小曼已经怀了孕,马上就要临盆了,你又何必非要强求呢?”

    顾鸿华淡笑着道:“没有关心。我认识一个医术了得的医生,他手上有一个奇方,不但能让孩子流掉,还不会伤了女子的元气。”

    郑温娟心中大惊:“我是绝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你的!张伟南自己做的错事,就让他自己承担吧,我以后不会再来求你!”

    顾鸿华轻轻笑了,“事到如今,可已经由不得您来决定了。”

    郑温娟这才真正意识到,顾鸿华想要娶张小曼的决心,竟然是那样的坚决。

    栾家被顾家两兄弟打击得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他们连自保都已经很困难,更不要提保护张小曼了。

    郑温娟在万般无奈之下,将张小曼悄悄送去了自己的老家。

    张小曼在那里生下了苏棠。

    顾鸿华找来的时候,郑温娟已经悄悄叫亲戚将苏棠抱走,自己则守在张小曼身边一直照顾着她。

    顾鸿华望着张小曼已经平坦的小腹,问郑温娟:“孩子呢?”

    郑温娟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信你口中的医生,既然要打胎,我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

    顾鸿华望着昏睡中的张小曼:“等到小曼醒后,你准备怎么跟她说呢?”

    郑温娟摇头。她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张小曼这样残酷的事实。

    顾鸿华于是道:“美国有人新研制出一种药物,可以令人忘却某一段伤心或者她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可以让她试试。”

    顾鸿华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张小曼可以借此彻底忘了栾倾待,以及她与栾倾待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郑温娟站在女儿的角度上思虑,也觉得或许这样的结果对她是最好。忘了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忘了一切的黑暗和龌蹉,或许张小曼的人生还可以重头开始。

    从那时开始,郑温娟已经明白,栾倾待不会是张小曼生命中的良人。

    他太年轻,太冲动,他保护不了张小曼,更不要提让他去照顾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郑温娟从往事中回神,看着女儿,轻声叹息:“我与顾鸿华都没有想到,那个药剂的效果并不如介绍的那样神奇。你依然还是记得栾倾待,你甚至还能记得你们在香港的某些往事。”

    “你与顾鸿华结婚前夕,你还冒着大雨跑去找栾倾待。你就那样站在大雨里,无论谁来劝都不肯离开。”郑温娟说:“顾鸿华一直受在你身旁,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中像雨水一般汹涌不停的愤怒。”

    “你们结婚后的第二天,伟南和董秀雅居然想要教唆栾倾待去找你。”郑温娟说:“他们这对夫妻一辈子都是不懂得进退,他们都不曾亲眼见识过顾鸿华的手段。他们也不知道顾鸿华当时对栾倾待藏了多少的嫉妒和恨意。”

    郑温娟用自己的三根手指为代价,保住了栾倾待,还有张伟南的命。

    *

    时隔多年,顾鸿华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顾鸿华。

    随着两个儿子的死,顾云礼的死,顾鸿华身上的戾气和棱角早已经被这物是人非的现实磨尽了。

    秋波弄里,他看到蒋平南来找顾鸿夏。

    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当年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顾鸿华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漫漫大半生,他觉得他欠妻子的太多,最亏欠的就是当年害她失去了一个已经怀胎七八个月的孩子。

    没想到,郑温娟却瞒过了所有的人,将苏棠一直养在身边,如今还成了眉生身边最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空置许久的水上居门口。

    初夏时光,日头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极长极长的阴影。

    他在这样的光线下,想起了那一年何美琪的死……

    顾鸿华望着秋波弄始终旖旎如梦的春色,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吧……

    *

    6月中旬,何美琪被杀的真正视频,以及那根染了鲜血的拉弦被公诸于世。毫无意外地,顾眉生被当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被警方带走了。

    那一天,是6月9日。

    深夜时分,顾鸿华来狱中看望女儿。他对她说:“孩子,别害怕。现在整个荣城,惟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眉生皱眉望着父亲,“你到底在筹划什么?”

    顾鸿华却只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顾眉生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很诡异。虽然说是被拘留,但她住的却不是牢房,而是有人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辆设施豪华的房车。

    夜里,她睡不着,就拉开帘子,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星星。

    顾眉生隐约意识到,她被顾鸿华和栾亦然极其有默契地保护在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是非之后。

    6月10日,蒋平南与顾鸿夏多年来的各种交易被公诸于世。这些交易之中,既包含当年白氏城建的过江隧道,也包括今年即将竣工的城北项目。

    因为各项罪名都太充足,蒋平南和顾鸿夏都被即时收押入监。

    顾鸿夏到被抓的那一刻,依旧不相信是顾鸿华揭发了这一切。他瞪着顾鸿华:“你也未免太狠了,你揭发我也就算了,大不了多坐几年牢。眉生呢?眉生怎么办?那可是要枪毙的杀人罪名!”

    几日之后,6月18日,城北项目全线竣工后的首次通车。

    顾眉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她看到了栾亦然陪着栾家众人一起坐上了火车。

    手中的杯子不小心滑落在地,顾眉生急急忙忙地起身,“不能让他上那辆火车!不能让栾亦然坐上那辆火车!”

    苏棠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将情绪激动的顾眉生紧紧地抱住,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替你留在这里,你现在就去找栾亦然吧。”

    顾眉生转身望着他,一点点地恢复了理智。她说:“我爸在这个时候揭发了我当年谋杀何美琪的事,多半是担心我与栾亦然会因为这件事而被大伯和蒋平南威胁。就算他真的恨我,但我是孕妇,不会因为杀人而被判死刑。但是阿棠哥,你不一样的,我不能让你替我顶罪……”

    苏棠轻轻摇头:“眉生,你忘了吗?我当时就跟你说过,若当晚的事真的会被发现,祸由我来背。”

    顾眉生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多说什么,彭青已经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唇鼻。顾眉生渐渐失去意识倒在了彭青的怀里。

    他横腰将眉生抱起,只淡淡地看了苏棠一眼,就抱着顾眉生,一路畅行无阻地离开了看守所。

    6月18日上午10:30左右,城北铁路首次通车,在半路上遭遇了线路中断,后来又不幸遇到了雷电袭击,整列火车在行进间脱了轨。

    顾鸿华得知消息之后,在秋波弄里静坐了许久。

    那天傍晚,张小曼匆匆来秋波弄里找他。

    两个人许久未见,张小曼一步步走近他,就在顾鸿华终于看清楚她的容颜时,张小曼却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求你。顾鸿华,我求你,救救苏棠吧。”

    顾鸿华扶着妻子起身,一边替她拂去身上的灰尘,一边道:“小曼,你我总算是夫妻一场,这是做什么?”

    张小曼隐忍了数个月的情绪,终于在顾鸿华的面前彻底崩溃。她不曾多想,整个人深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为阿棠做过什么。好不容易知道了他原来也是我的孩子……,鸿华,他与眉生从小亲厚,你看在眉生的面子上,你救救他吧……”

    顾鸿华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背脊,无声地安抚着张小曼的情绪,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让他自作主张去给眉生顶罪了?”

    6月18日晚上7:30,顾鸿华走进了拘留所,他望着办公室里的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员,道:“我来自首。”

    “那一年,眉生虽然将大提琴的拉弦插进了何美琪的心脏,但那一下其实并不是致命的。她与苏棠离开之后,何美琪还是有意识的,她在夜色中看到了我,她挣扎着,想要抓住我的手。她希望我可以救她的命……”

    顾鸿华声线平静地述说着当年的事:“但是我没有。那一刻,我望着何美琪在黑暗中的垂死挣扎,我脑海中想到的是她多年来对我的欺骗。如果没有她,或许我的人生不会走得那样的坎坷;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的妻子不会总是用那样冷漠又鄙视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与妻子之间会有困难重头来过……”

    他缓缓抬起头:“所以,我当时重新拿起了地上的那根大提琴的拉弦,在她原本的伤口上又补了一下。然后,何美琪就彻底死了,她死的时候,双眼瞪得极大。我想,她是死不瞑目的……”

    *

    6月19日清晨,顾眉生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眉居的卧室里。

    屋子里到处可见从院子里新鲜采摘下来的娇艳黄玫瑰。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身,转眸望去,身边却没有男人那熟悉又温暖的笑容。

    顾眉生起身下床,走出卧室去了客厅。

    客厅的南北两扇大门对开着,沁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进屋来,阳光隐约有些刺眼,顾眉生轻轻用手捂住了双眼,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走廊中。

    佣人急匆匆地拿了一双家居鞋跑过来,“太太,你怎么连双鞋也不穿呀。”

    顾眉生没有心情穿鞋,她在客厅里四处转着:“报纸呢?电脑呢?电视遥控呢?开电视,我要看新闻。”

    佣人们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顾钰墨和唐家两兄妹走进眉居客厅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头发凌乱着,衣衫单薄地在客厅里四处寻找着电视机的遥控器。

    唐朦连忙走上去,拉住好友的手:“眉生,你先冷静下来……”

    顾眉生看到唐朦,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问道:“栾亦然呢?你见到栾亦然了吗?”

    顾钰墨站在不远处,“眉生……”

    唐胥却在这时拉住了顾钰墨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住嘴。

    顾眉生蓦然转身,望着顾钰墨和唐胥:“你们知道,是不是?”

    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那大理石的地砖可真是凉啊,冻得她抱着双臂瑟瑟地发着抖。

    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但顾眉生自己什么都猜到了。

    他带着栾家众人一起坐上了那辆火车,火车犹如命运设定的那般脱了轨,所以……

    四周站满了人。

    顾眉生低着头,但她可以感觉到众人投射在她身上怜悯的目光。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悄声说了一个“死”字,顾眉生猝然抬头,闻声望去,一双蓝眸充斥着血红色的光:“栾亦然没有死!”

    她突然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唐胥和顾钰墨在背后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眉生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像疯了似的,赤着脚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不要命地狂奔着。

    唐胥几个箭步冲上去,将眉生用力地揽进怀里。他豁了出去,在她面前大声地道:“眉生,栾亦然已经死了!他坐的那列火车脱了轨,整个栾家都丧身了!”

    顾眉生不信他,她忘了自己还是个孕妇。她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打在唐胥的身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咒他?!他没有死,如果栾亦然死了,我就拉着整个荣城一起给他陪葬!”

    *

    那天晚上开始,唐朦什么都不做,每天陪着顾眉生。

    她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她开始关注每一个与铁路脱轨有关的新闻和消息。

    第二天一早,眉生甚至出现在了鸿云集团,为城北项目带来的各种后果和负面新闻处理善后。

    消防员依旧在搜寻着遇难者的尸首。

    唐朦有一次忍不住轻声问她:“眉生,你要不要……”

    顾眉生垂眸处理着手里的工作,语气格外地坚定:“他一定不会死。”

    唐朦不再继续问了,她无声地叹息着。

    固执如眉生,只要一天没有亲眼看到栾亦然的尸体,她就始终相信他还活着。

    从6月中旬一直到7月末,鸿云集团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栾氏实业因为栾亦然的意外出现了严重的经营危机,鸿云也因为顾鸿华的锒铛入狱而受到了波及。

    顾眉生每天都要与苏棠处理许许多多棘手的事物。她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8月的时候,唐胥主动找到了顾眉生,对她说:“我帮你重新修复城北铁路。”

    顾眉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唐胥凝着她,又道:“眉生,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们母子。”

    顾眉生轻轻蹙了眉,低下头,冷着声道:“你走吧,我不需要。”

    苏棠开了门送唐胥离开。一路上,他对唐胥说:“你不知道眉生心头的痛楚吗?怎么还忍心拿着刀往她的心上捅呢?”

    唐胥隐忍了许久,终究是在苏棠面前吐露了真心话:“栾亦然已经死了,难道要让眉生替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吗?”

    苏棠沉默凝着他:“没有人发现过栾亦然的尸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唐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生失了理智也就罢了。苏棠,你是他的哥哥,你难道不应该点醒她吗?”

    苏棠看着唐胥,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不理智不清醒的人。

    “唐胥,放弃吧。眉生这一生只认准了栾亦然一个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都只爱栾亦然。”苏棠轻声叹息道:“你以后也不要再随意提及栾亦然的死,万一你说的多了,她信以为真了呢?”

    “如果有一天眉生真的信栾亦然死了,那我就真的就要失去这个妹妹了……”

    唐胥回到家,意外看到了许久不曾回来的妹妹,“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唐朦叹了口气,“眉生说她一个人没关系。”

    她轻轻垂眸搅动着碗里的汤,“怎么会没关系呢?她只是特别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有一次,眉生在花园里浇花,忽然抬头,笑语晏晏地朝着屋子里应了一声“好。”

    唐朦当时还在纳闷,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话,她怎么自言自语呢?

    下一秒,她却见眉生缓缓地蹲下了身,整张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一双臂弯之中,哭得泣不成声。

    唐朦说着说着,也轻轻地哽咽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以为自己在日光下看到了栾亦然,她听到栾亦然叫她别在太阳下站得太久……”

    唐胥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他整个人坐在餐桌前,呆若木鸡。

    这世上,没有人会明白,两度失去栾亦然,对顾眉生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剧痛。

    每晚躺在床上,她一闭上眼,耳边总是能听到他格外熟悉的呼吸声轻轻传来,他曾是那样真实地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顾眉生其实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早晨起床,她总是在恍惚间见到栾亦然高大的背影在盥洗室里一边刷牙,一边将牙膏挤在她的牙刷上。

    她早已经习惯了每天刷牙直接将牙刷放进口中,一直到牙齿间传来刺痛感,她才开始四处寻找着牙膏。

    盥洗室里,水流声不停。

    顾眉生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滚落脸颊。

    世界里少了一个栾亦然,顾眉生连最最简单的刷牙都再也做不好。

    *

    9月末,顾眉生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

    张小曼与郑温娟一起陪着眉生住进了医院待产。

    9月18日,顾眉生夜里想要起来上厕所,正吃力地起身,右手就被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给紧紧握住了。

    顾眉生倏尔清醒,望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栾亦然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放,布满了青色胡渣的脸上是顾眉生深深眷恋着的温暖。她想要起身,却因为肚子太大而只得作罢。

    顾眉生眼中藏着氤氲的雾水,凝着他,道:“我要上厕所。”

    栾亦然极其熟练地将她抱起。

    那天晚上,栾亦然一直守着她。眉生几次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件是就是确认他是不是在身边,确认这个拥着她的男人是真实的栾亦然。

    第二天早上,栾亦然陪着她在医院楼下散步,“对不起,这几个月,让你吃苦了。”

    顾眉生心中情绪很复杂,但她却柔声对他说:“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

    9月21日上午,顾眉生顺产,一个小时不到就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

    病房里,张小曼和郑温娟争着要抱刚刚出生的小人儿。栾亦然温柔地轻吻着妻子的额头:“累吗?好好睡一觉吧。”

    那天下午,唐家兄妹和顾钰墨来医院看眉生。

    唐胥看到栾亦然,眼中情绪很复杂。栾亦然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说,与他一起走出病房,唐胥沉默了良久之后,道:“对不起。”

    栾亦然沉默没有回应。

    唐胥道:“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铁路制造是我们唐家的强项,史文云的那套技术被我用高价买下了,我还答应将他送回葡萄牙,让他可以过上他一直想要过的平静生活……”

    栾亦然打断了他的话:“史文云坐上了那辆火车,还有张伟南和他的儿子,还有几个蒋平南在荣城的亲信,都被我送上了火车,成了我们栾家的替死鬼。”

    唐胥因为惊讶而瞪大了双眼,“你既然一早就知道我在火车上动了手脚,为什么还要失踪那么久?难道你不知道眉生……”

    栾亦然冷声笑了起来:“你现在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吗?我不动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眉生与我的面前。”

    他说完,转身走回了病房。

    *

    10月初,张小曼去监狱看顾鸿华。

    “才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顾鸿华隔着玻璃窗,望着张小曼,笑着道:“不会,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作息也很正常。”

    张小曼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又不是没有办法出去,你却非要待在这里面受罪。”

    她说着,又笑着说:“眉生生了个大胖小子,6斤八两,可把我们两家人都给乐坏了。”张小曼说着,拿出手机,给他看外孙的照片。

    顾鸿华看着看着,忽然对张小曼说:“你以后就不要每个月都来看我了。”

    张小曼蹙眉,“为什么?”

    顾鸿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你有时间,可以多陪陪苏棠……”

    他说着,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母亲要让苏棠姓苏呢?”

    张小曼凝着他,然后道:“我外婆是姓苏的。”

    顾鸿华笑着颔首:“原来如此。”

    探视的时间到了,两个人同时站起身,张小曼说:“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顾鸿华却说:“你下个月不用再来了。”

    张小曼没好气,道:“你要在这里忏悔是你的事,我每个月来探望你是我的事。”

    顾鸿华轻声叹息,说:“你还有大把的时间,每个月来看我,你又能坚持多久呢?小曼,不要让我每个月等待你等成了习惯,然后又突然消失。如果是这样,那不如从下个月开始就不要再来,断了我的念想。”

    张小曼凝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坚持?”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她刚刚走出监狱,就看到了栾倾待。他朝着张小曼走过来,笑着道:“我送你回去吧?”

    张小曼站在原地看了他几分钟,然后道:“倾待,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吧。”她说完,却坐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带着后面的那辆车,去了一间港式餐厅。

    张小曼点过餐,喝了一口茶,然后对栾倾待说:“我爱上了顾鸿华。”

    栾倾待心头一颤,杯中的茶水洒在了手指上,他抬眸,沉默地看着张小曼。

    张小曼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道:“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一年没有遇到顾鸿华,而是与你顺利地结了婚,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们都是心智不成熟的人。热情过后,你会开始过你自己的生活,而我呢,我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可能会怪你不关心我,不够爱我,怪你挥霍了我的青春,害得我连书都没有读完就已经当了妈妈。”

    栾倾待轻皱着眉,“小曼,你为什么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呢?”

    张小曼看着他:“倾待,你还听不明白吗?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没有想要与你白首相守的愿望。我可以每个月坚持去监狱中探望顾鸿华,却很久都想不起来要与你同桌吃一段饭。”

    栾倾待问她:“那阿棠呢?”

    张小曼轻轻叹了口气:“我与苏棠谈过这个问题,他已经是而立之年,他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不想干涉他。而他呢,希望一切都可以保持原来的模样。他依然叫苏棠,眉生依然是他的妹妹,一切都不变。”

    她说完,轻轻起身:“倾待,这一次,让我们好聚好散。”

    *

    月子过后,有设计师给顾眉生送来几张婚纱的设计图:“您如果不满意,我再改。”

    顾眉生询问栾亦然的意见,栾先生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喜欢就好。”

    顾眉生来了一句:“我都喜欢。”

    栾亦然轻轻挑了眉,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办上几场婚礼,让你每场换一身。”

    “……”顾眉生懒得与他说话,放下婚纱,转身去看儿子。

    顾眉生很“不幸”,她生了一个处女座的儿子。

    那个作的啊……

    简直叫家里的佣人头疼不已。喂他喝奶,他用惯了一个奶准,从此便只认准那一个,连母亲亲自喂他喝奶,他都不要。

    尿尿,哭闹都爱掐着点来。

    精准地像个天然的小闹钟。晚上9点一次,11点一次,半夜1点一次,3点一次。闹得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得了神经衰弱,这小子的哭声却依旧洪亮。

    10月,栾剑诚与栾倾山夫妇来眉居看重孙子。顾眉生让栾剑诚抱孩子,谁知这小子一到了栾剑诚的手里就开始不停地喷口水。

    一边喷还一边不停地朝着栾剑诚瞪眼睛,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

    栾剑诚气得将这小子重新又还给了顾眉生:“果然是你生的。”

    下一秒,他又道:“名字起了没啊?”

    顾眉生摇头,“还没顾得上。”

    栾剑诚说:“我给他想一个。”

    顾眉生还没开口说话,怀里的儿子就开始挥着双手哭闹了起来。宁茴连忙上前,将这小子抱在怀里,心中欢喜的紧,轻生道:“不如叫乐生,但愿他能够快乐健康地生活。”

    在场的人都还没有开口说话,小人儿却已经望着自己的祖母嘿嘿地笑了起来。

    宁茴心中大喜,望向眉生:“他很高兴,他说喜欢。”

    顾眉生笑,这么点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他就是纯粹喜欢长相温柔的宁茴,不喜欢凶巴巴的栾剑诚罢了。

    黄昏,栾亦然回到家,就看到顾眉生抱着儿子,坐在沙发里,与栾家的几个长辈又说又笑的样子。

    晚上,他们一起出门去送栾剑诚。回来的路上,栾亦然问她:“心中还怨恨爷爷和爸爸吗?”

    顾眉生看向他,笑着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心中才会有怨恨。但是现在,我有你,有乐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家人都在身边。我还有什么可怨的?”

    栾亦然笑着俯下身,深深地吻上了眉生的双唇。

    那天晚上,他们牵着手在海边走了很久。后来,眉生有些累了,栾亦然又背着她继续走。

    回去的路上,顾眉生安心地将脸贴着他的背脊,说:“唐胥昨天将整个唐氏的都交给我资产重组了。”

    “嗯。”

    顾眉生道:“他这等于是将整个唐氏都交到了我的手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栾亦然没有回答,但他心中是明白的。

    那或许是唐胥为这份深藏经年的情感,唯一能够付出的东西了。

    栾亦然背着顾眉生,心中再一次确认,这一生能够得到顾眉生的情感,能够与她彼此相携着走过人生之中的所有曲折和坎坷,就是他最幸运的事情。

    若人生的荆棘之路上,是你与我红尘作伴,我愿意背着你,就这样走尽一生的路……

    ------题外话------

    后天开始更番外。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