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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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时代的女官(女房)要干些什么呢?一般来说,女官分为两类。一类是侍奉天皇、高官身边琐事的,另一类则是侍奉皇后和姬妾的。前者类似于国家公务员,有官位之分;而后者则相当于家庭教师或亲卫队,无官阶。

    对于后一类的女官,白绯还算比较熟悉。写了《枕草子》的清少纳言和创作了《源氏物语》的紫式部都属于后者。而且,她们两人的关系非常微妙。她们很相似,都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又都是写出传世之作的才女。而她们又互相看不上眼。

    不仅侍奉着不同的皇后,紫式部在日记里直接对清少纳言恶言相向——“总是故作风雅的人,即使在清寂无聊的时候,也要装出感动入微的样子,这样的人就在每每不放过任何一件趣事中自然而然养成了不良的轻浮态度。而性质都变得轻浮了的人,其结局怎么会好呢?”。而清少纳言则在列举“可憎的事”时,提到了某种絮叨女人——“羡慕别人的幸福,嗟叹自身的不遇,喜欢谈论别人的事,对于一点小事都喜欢打听,如不告诉,便埋怨人家”。

    作为女性身边的女官,大抵的工作就是陪着主人学习、做手工和游戏。至于作为男性身边的女官该干什么?白绯不甚清楚,即使问藤原时平,得到的答案也是不明所以的“做自己就好”。

    于是,白绯就依着自己的性子自由地去干这份工作了。这么不拘一格的做法自然引起了其他女官们对她的非议。为了避免女人间的针锋相对,白绯就拿自己是个唐朝人,搞不懂平安京的人来堵她们的碎嘴。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嚼舌根的人大大减少,还收获了一大群的迷妹女官。再次感谢平安京人对唐朝的盲目崇拜。

    虽然依旧不懂女官该干什么,白绯却在本院内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白绯喜欢书籍,所以藤原时平特意让她在他的书房里工作。每天上午六点半,藤原时平就要收拾妥当,去平安宫出勤。他的下班时间则是上午的十点或十二点。而这段时间内,书房就变成了白绯的天下。

    从书架上拿下感兴趣的书籍,白绯小心地把手抄本放在窗边的桌几上。一手拿着书,她不时地从碟子里拿起小点心往嘴里塞。细碎的粉末落在她的石榴色的裙裳上。然而她浑然不在意,完全沉浸在书本描绘的奇妙世界内。她读得书很杂,有历史地理、阴阳学还有各种传说物语等。其中,白绯对关于本朝或前朝的趣闻野史的书籍特别感兴趣。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阳光越发猛烈起来。

    顶着耀眼炫目的日光,归来的藤原时平垂着双肩,含着叹息,跨进了书房。抬眼望去,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唐装少女。浓密黑亮的长发被深紫色的发带束着,自然垂落。几根不受约束的发丝俏皮地弯曲着,与雪白优美的脖颈相贴。稍长些的则落在裹着杏黄衣衫的浑圆肩头。顺着那柔软的手臂看去,纤白的手指正捏起一小块的小糕点。手臂一弯,原本滑落的郁金色帔子被夹在臂弯中,还露出了一大节白藕似的肌肤。

    专注于书本的白绯毫无自觉,只是就着手慢条斯理地吃着。边吃边看间,她的腿架上了另一条。那交叠的鲜红石榴裙竟红得宛若流淌的血液,其中偶尔冒出几个飘忽不定的气泡。

    震慑于这狂放不羁、别具一格的美,藤原时平不禁靠近这一处交错的、不真实的空间。贴近之后,他嗅到了他身上别样的芬芳,那是不同于他所知的六种熏香,幽隐而撩人。

    舔了舔沾着屑末的手指,白绯想伸手再去拿点心,却发现指尖所及都是空空。困惑地抬头看去,一张放大的脸撞进了她的视线。

    那个男人挂着明朗的笑容,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嘴角。

    “时平……”仍有些恍惚的白绯不理解地唤道。

    碰过嘴边的手指没入了他的唇中。藤原时平笑道:“真好吃。”

    领会过来的白绯无奈地开口:“想吃点心的话,让厨房做啊。”别小看现代人,她才不会脸红上套。

    看着那藏在发中微微泛红的耳朵,藤原时平心底暗笑,面上却装出一副失落的神色:“白绯的反应可真无趣。”

    “想看有趣的反应就去找你的夫人们啊。”白绯合上书本,佯怒道,“我是藤原大人的女官。”

    知道自己玩过火了,藤原时平退后几步,打开折扇,故作委屈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如,我请你吃一顿饭。”

    平安时代的贵族一天只吃两顿,一顿在中午十点左右,第二段则是下午四点左右。藤原时平所言的应该是早上那一顿。因为早上吃了饼、看书时又吃了一碟点心,白绯觉得自己不是很饿。正想拒绝的时候,她听到肚子打鸣的咕咕声。

    见她强忍着笑却弯了眉眼的模样,藤原时平尴尬地轻咳了几声,说:“就当陪我一起吃吧。”

    白绯含笑道:“好。”

    不太想吃饭的另一大原因是平安时代的饭菜太过寡淡无味,样式也很贫乏,而且没有肉。岛国是不把鱼归类进肉的。唯一能让她有些食欲的便是鱼料理了,比如香鱼寿司。

    平安贵族讲究朝暮之膳勿多食饮,不待时刻,不可食之。这与唐朝大为不同。唐朝是个开放的国度,体现在饮食上就是唐朝人能吃擅吃好吃。虽然蔬菜种类比现代少上许多,但除牛肉外的肉类都可食用。有趣的是,在唐朝的有时候,鸡鸭鹅等禽肉不算肉。

    唐朝吃的肉主要是羊肉。白绯曾在书上看到过一道菜,名为“浑羊殁”。做法就是将鹅填五味肉末放进羊的腹中,缝合后烤羊,烤熟后将羊弃掉,仅食鹅肉。可想而知,如此费尽周折烹饪而成的食物有多么的美味。想一想就觉得口齿生津。

    再看那朴实的饭菜,白绯更加索然无味。配着香鱼,她勉强地吃了一小碗“姬饭”(相当于现在的白米饭)。见藤原时平优雅地吃着很硬的“强饭”,她不由得问道:“为何在饮食上不学习唐朝呢,比如吃些家禽家畜的肉?”

    藤原时平知道白绯不习惯这里的饭菜,苦笑道:“你的话和‘何不食肉糜’有什么不同。”

    见白绯不解,藤原时平反问道:“你在平民中生活了八个月,他们的饮食与贵族的有何不同?”

    不同之处有很多,比如贵族的饭食更精细讲究些,而平民则是有什么吃什么,甚至还能偷偷尝到各种肉类。白绯心想应该不是指平民能吃肉这件事。思索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贵族能吃到米饭,而平民不能。”

    白绯心道:但他们可以吃肉。

    “平民只能用五谷充饥。”

    但他们可以吃肉。

    “禁食肉有利于缓解粮食危机,也是罪己祈福的行为。”藤原时平为难地说,“这已经是我们的传统了。”

    “传统不一定是好的。食用一定量的肉能强身健体。加之适度的锻炼,就可以延年益寿。”白绯话锋一转,“不过打破传统禁忌实在太难了。不仅要有破釜沉舟的胆量,还要抓住恰当的时机。太难了。”

    不赞成也不反对,藤原时平只是把白绯的话默默地记在了心上。

    朝膳之后,两人在庭院的樱林里散步消食。看着步伐敏捷地跟在自己身边的白绯,藤原时平笑道:“白绯不愧是唐朝女子,换作这儿的贵族女子,早就累得落后一截了。”

    撩了鬓角的发,白绯不以为然地说:“剪掉那一米多长的浓黑秀发,再换上便于活动的衣服,她们也可以健步如飞。身体纤细固然美丽,但柔弱到羸弱就显得病态了。要知道身体健康的母亲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在动物界的话,强健的母鹿才能生出有活力的小鹿。”

    “这也是唐朝人的观点?”

    自知多言的白绯只得点点头。

    “也难怪。”藤原时平用扇子抵着下巴,沉思道,“毕竟大唐国力强盛、开放富足,它的思想有许多先进可取之处。只是,不一定全都适合这里。”看着那飘零落尘的樱花,他伸手接住了一片樱瓣,不禁吟道:“樱花飘落尽,造化竟全功。一切人间事,临头总是空。纵然有改变之心,却无改变之力。”

    察觉到和歌中的惆怅失落,白绯关心地问:“时平,你有什么烦恼吗?”

    藤原氏时平长叹一声,把自己的苦恼娓娓道来:“我有一个坏习惯,一遇到可笑的事情就会笑个不停。我与右大臣常常共同政务。而他素来与我不合。因此他的下属在把公文交给我的瞬间会故意忍我发笑。我一笑起来就没法批阅了。右大臣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从容地处理政务。”

    说完,他又大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自己处理时比较粗暴直接,从不让他过问。但那是因为他总爱跟我唱反调。本来效率就不算高,再和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一件事要费多久才能处理好。所幸就直接处理好,不让他插手。可他竟想出了这么个计策来折腾我,我该怎么办呢?”

    等待了一会儿,藤原时平不希求答案了,正要开口说话。

    白绯却念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品味着这句汉诗,时平顿时眼睛变得亮晶晶:“你是说再等些时候?”

    白绯点头。

    藤原时平大加赞许道:“不愧是白绯,你做的汉诗气势凌厉,热烈狂放。”

    白绯连忙澄清道:“这是他人之作,并非我做的诗。我不过是偶然听到这句,联系到你的处境,便自然而然地念出来了。”

    “能这样联系起来,可见你有写诗的天赋。”白绯的连忙推脱反倒更激起了藤原时平教她的兴致。

    “我也不愿为难你,而且我的汉学也未到能教授你的地步。毕竟那是你的国家的诗歌。但是,学写和歌总可以吧,就当是一种闲暇的消遣。学后之后可是很有用处的哦。”

    既然他这么卖力地安利了,白绯只能接受了。于是,她被兴致勃勃的藤原时平带到了书房。

    因为白绯已经会用平假名写一些简单的句子了,藤原时平就挑选一些有关恋情的和歌来讲解写和歌的规则和窍门。

    就在藤原时平的别有用心下,白绯学起了如何用和歌写情书。

    待藤原时平离去后,白绯在收拾时,在纸张中发现了小小的一行字“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

    刚才书房内只有她和藤原时平两个人。白绯确定的是这一行小字绝非出自他们两人之手。莫非这个宅子有鬼怪之类的东西?作为左大臣的宅邸应该是受了阴阳师的庇护,不会出现那些污秽之物吧。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白绯便把此事放在了脑后。

    自此之后,白绯发现自己身边出现了不少的不可思议事件。刚从厨房拿来的糕点会莫名地少掉几块。晾晒的帔子会莫名地掉在地上。吃的香鱼会缺了个尾巴。

    和服侍自己的侍女商量之后,侍女笃定地说:“不是顽童的话,大概就是爱偷腥的猫儿吧。后院的二夫人养了一只猫。”

    联系到那行像是密语的“子”,白绯觉得事情并没有侍女说得那么简单。与其让那只“偷腥猫”一直困扰自己,她决定先下手为强。设下一个陷阱,然后守株待“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