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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长亭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睁开眼之后,陆长亭茫然了好一阵,才骤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典房之中了。陆长亭揉了揉眼眶,双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

    朱棣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醒了?你又错过一次练功夫的时辰了。”不过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到底是没有强制性地将陆长亭从被子里扒出来。

    “几时了?”陆长亭觉得有些羞赧,仿佛这一刻肚皮上的肉都跟着沉了沉,在提醒着他这份重量。

    “已是午时了。”

    陆长亭顿觉汗颜,古人睡到这个时辰方才起的,实在没几个吧?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朱棣却突然出声道:“你昨日为何哭了?”

    “啊?”陆长亭满脸怔忪,“我哭了?”陆长亭微微偏着头,实在没能理解朱棣这句话。不是陆长亭的理解能力何其薄弱,而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陆长亭是真的少有流泪的时候。除了四月前那次差点被发高热烧死,陆长亭是真没掉过什么眼泪。这让他怎么能相信朱棣口中说出来的话?

    朱棣指了指枕头。

    陆长亭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去看,枕头上确实有点儿可疑的痕迹。陆长亭将头扭转回来,面不改色地道:“应当是……口水吧。”

    对于陆长亭来说,眼泪远比口水还要羞耻。

    流泪就仿佛是在示弱。从很早以前,陆长亭就告诫过自己,若只想做个任人宰割的弱者,那就尽情地流泪。如果想要站起身来,战胜他人,比他人攀爬得更高,那就只有打住流泪的念头。无论遭遇什么事,先保持理智冷静的思考,远比无助流泪有用的多。

    当然,人在生病的时候,身体机能下降,身体和心理上带来的双重压抑,是可能会流泪的,不过也就那么一次了。

    陆长亭眨了眨眼,无比真诚地看向了朱棣。

    两人目光相接。

    大约是陆长亭的目光实在太无耻,又或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真诚,朱棣最后也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原来是口水啊。程二,进来。”朱棣将程二叫进来,让他拿着枕头洗去了。

    程二盯了盯枕头上的痕迹,低声问道:“主子,这是个什么?”

    朱棣淡淡地瞥了一眼陆长亭,口吻平淡,“口水。”

    程二怪异地看了看陆长亭,不过由于最终顾及着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于是程二将冒到嗓眼儿里的话咽了下去。

    偏偏陆长亭这时候脸皮极厚,他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巍然不动。

    朱棣看着他这般强装正经的模样,心底忍不住觉得一阵好笑,他走上前去,大掌拍在陆长亭的背上,道:“走吧,出去。洗漱吃饭,而后还要练功夫。”

    陆长亭疑惑地道:“四哥不用做事吗?”其他几个兄弟都不在了,朱棣一人在中都,难道不是立即抓紧时机,培养自己的人才和势力吗?还是说这个时候,朱棣实在太年轻了,还不曾意识到这些?

    朱棣以为陆长亭说的是,出门去做工赚钱的事。

    朱棣道:“不用了,回到家中之后,长辈对我们很是满意,我回到中都的时候,便又给了一笔钱,这笔钱,若是节省一些,在中都足够过上五六年了。”

    看来就算皇帝老子不心疼小辈,也有别的人心疼。

    早听闻历史上关于那位马皇后的记载,极为慈和俭朴,更是收养了不少遗臣的儿女,都纳在膝下抚养。

    根据这些记载来看,她是很有可能撺掇着洪武帝心疼心疼儿子,再给一笔钱的。

    虽然有时候历史也不可尽信,但先从好处想起嘛。

    既然不用再做工赚钱,陆长亭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随后朱棣又补充了一句,道:“若是长亭需要我陪同,那我便继续陪同长亭去给人看风水。”

    陆长亭摇头,“不必了。”短期内,他是没什么风水可看了,他得考虑将业务拓展一下了。

    这中都贫穷,人家都算不得多。还是得去富贵人家才好。

    再等等吧,等安喜明理知事,再有安老爷护佑着,便不会出什么事了。而等他再有钱一些,便也能直接让吉祥随他而行了。

    “不必了啊?”朱棣面上闪过了失望之色。

    等到陆长亭用完饭之后,朱棣便又拎着他出去练功夫了。

    练了没一会儿,便听下人来报,有人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陆长亭却没心思去关注这个,他蹲着马步都难受极了呢!

    只是那来的人,口中却是叫嚷道:“陆小公子!陆小公子!”声音洪亮,不绝。朱棣锐利的目光扫到了陆长亭的身上,道:“是友人?”朱棣说着,自己看向了来人,口中随后否定道:“不是友人。是个中年男子。他怎会来寻你?”“别晃,稳着,回答我的话就好。”

    陆长亭额上的汗水都结成汗珠哗啦啦往下落了。

    他这会儿特别想啃朱棣一口。

    你要求怎么还那么多呢!

    还不能晃!

    陆长亭有点怀念朱樉在的时候,还能站出来插科打诨一番,好歹让陆长亭感受一下春风般的温暖。轮到朱棣这儿,可就全剩下酷寒了啊。

    陆长亭抿了抿唇,挺直了腰背,咬牙道:“那……应当……是,是牙行的人吧。”

    朱棣点了点头,这才令人放了那中年男子过来。

    男子快步走上前来,见了陆长亭的模样,不由得一怔,“陆小公子,这、这是?”

    陆长亭看也不看他,视线完全凝固于一点,头也不回地道:“在练功夫。”

    男子发觉自己问的太笼统了,忙换了句话问道:“听闻您退了典房,陆小公子这是为何?”男子的声音透着些微的惶恐。

    大约是在担忧,是不是他何处做错了,得罪了陆长亭。

    陆长亭眨了眨眼,汗珠从他的睫毛上滚落了下来,“看见你跟前的人了吗?”

    中年男子疑惑地看向了朱棣,正对上朱棣锐利的目光,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道:“看、看见了。”

    “他是我的兄长,刚回到中都,此后我便跟着他住了。”

    听到陆长亭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朱棣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也是陆公子啊!”男子琢磨着,似乎从前陆小公子是有几位兄长。男子汗颜,看来是他过分小心了,还以为是自己得罪这位陆小公子了。

    男子忙告辞了,不敢再打扰下去。毕竟他们的模样看起来,练武练得很是入迷呢!

    待男子一走,程二方才忍不住笑道:“小长亭的本事越发大了。”

    陆长亭没抬头。

    程二便自己接话继续往下道:“自那陈方之后,小长亭如今在中都,是不是无人敢惹啦?”

    陆长亭摇头,“还有人是我得罪不起的。”

    “还有人是你得罪不起的?”程二惊讶。连他家主子都敢怼,他可真是没看出来陆长亭有什么不敢得罪的。

    “有啊。”陆长亭轻飘飘地道:“衙门,大夫。”

    一个掌刑法,能定你生死,一个同样能定你生死。

    程二闻言怔然,随后忍不住笑道:“长亭说得不错,哈哈哈!这两类人,的确是不能招惹的。”说罢,他一边摇头,一边补充道:“不过如今我算是知晓了,风水师也是不能招惹的。”

    陆长亭只是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其实没有什么人是好招惹的,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若是情商低到真见一个招一个,那得倒大霉!且不说你招惹的是谁,这人有没有权势地位,但你招惹下的罪过,总有一日都会还到你的身上。

    朱棣细细端量了一番陆长亭的神色,眼底隐隐掠过了亮光。

    “好了。”朱棣出声道。

    陆长亭收了势,一下子就滚进了朱棣的怀抱。

    旁人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神色。

    朱棣搂着他往里走,“可饿了?”

    “还好。”陆长亭确实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这样锻炼了,因而他一时间竟是没有什么感觉。

    朱棣却是毫不客气地取笑道:“莫要因为怕肥而不敢喊饿啊,若是饿了,再吃些便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陆长亭:“……”他觉得,初见时候的少年朱棣,与此时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了,甚至连点儿灰都没留下。

    程二望着他们进屋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小长亭若是养大了,日后可是把凶器啊!

    凶器·长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头上落了个什么名号。

    自打朱棣归来了,陆长亭便又被迫开始了规律的生活。练功夫、练字、读书,偶尔才上安家去一趟,看风水的活动则是暂时停止了,而看话本的行为也被迫中断了。初时,陆长亭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趣了些,但朱棣当真是个好老师,虽然严厉归严厉,该教陆长亭的却是一分也不放水。

    渐渐的,陆长亭对于这个朝代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缓慢地融入了这个朝代。

    朱棣每日下午都要出门去,有时候,陆长亭从安家出来,会刚巧撞上朱棣的身影,然后他会发现,朱棣也正在融入中都,他在了解更多的风土人情,习俗规矩,甚至是农桑等事宜……

    他的表现很是亲民,不久,中都百姓们便熟悉了他这张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陆长亭敏锐地觉得,也许不久之后,中都的百姓们便会知晓,城中来了一位燕王。

    ……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朱棣在用过午饭之后,便离开老屋出门去了。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朱棣在出门之前,骤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回过头来问陆长亭:“宅子如今可能重新进行修建了?”

    “可以。不过……”陆长亭打量了他一眼,“四哥有钱买风水物吗?”

    朱棣道:“有,连请你看风水的钱都备好了。”

    陆长亭:“……当心啃馒头。”

    “这回可不会有了。”说罢,朱棣这才大步走了出去,程二紧随其后,待他们出了屋子后,陆长亭发现还有两个男子跟了上去,比起往日,排场阵势都要大上许多。

    两日后,朱棣带着陆长亭回了之前的宅子,工匠还是上次那批工匠,他们留得了小命,此次再见朱棣和陆长亭二人,工匠们已经忍不住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半点错也不敢出。尤其是陆长亭指导他们的时候,他们更是听话到了骨子里。

    见工匠们如此做派,倒也并不难理解。

    他们能逃过一劫,焉能不小心翼翼?何况,陆长亭记得,明初工匠的待遇,虽较之元朝有所改善,可实际上,地位仍旧是极为低下的,这时候的工匠要服役,轮班至京都服役,前往京都前,无数匠户典卖家当,才勉强支撑他们上路,其后还要遭受盘剥,到了明后期,工匠们便开始了与朝廷的斗争抗议,甚至有逃亡者,而明会典中曾多记载逃匠之事。

    当然,从这时候“士农工商”的阶级来看,也能知晓工匠们地位实在不高。

    他们之前受人指使,无法推拒,本也是一种苦,在朱家兄弟手中吃了苦,那就更为畏惧了。

    虽然见了他们这般模样,陆长亭一时间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是这些工匠这般恭谨小心,又配合至极,倒也实在省了不少事。

    宅子很快又投入了新一轮的翻修之中。

    只是陆长亭从他们身上突然想到一茬,自己绝不要前往应天府。

    不说别的,光是他的出身,在中都是能吃得开的,但若是换到其他地方呢?换到稍微大一些的城市,怕是都要备受歧视,更别说是在天子脚下,天上掉块板砖都能砸到两三个王公贵族朝臣之后的应天府了!

    这时候的陆长亭,可全然没有想到,日后的打脸会来得那样的快。

    转眼半年的时光流逝。

    宅子翻修已成。

    朱棣计划起了搬家的事宜。

    而就在陆长亭被安父留在安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之上便听安父感叹了一声,道:“未曾想到中都这样的小地方,也会迎来贵人。”

    安青微微一笑,问道:“父亲,敢问是什么贵人?”

    安松友嗤笑一声,对安青的问话极为嗜之以鼻。

    而安父也不隐瞒,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还隐隐朝着陆长亭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道:“应天府而来……”

    安青微微张开了嘴,露出了震惊之色。

    而安松友也不可避免地被勾起了兴趣。

    唯有安喜并不关心,而陆长亭是早就知晓,也就并不惊奇了。

    “我也是从县太爷处得知,这打应天府而来,入住中都的,乃是皇帝陛下第四子,十岁便封王的那位燕王。”

    安青闻言,微微惊叹。

    安松友一时间也没能收敛住脸上的感叹之色。

    陆长亭继续埋头苦吃。早在几个月前,他就会料到有这样一日了。朱棣的身份不可能一直藏着,初时藏着,或许是真为了老老实实,体验一回贫民的生活,吃苦方知甜。但截至到如今,这苦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是应当以燕王的身份,以洪武帝之名,来安抚中都的百姓了。

    毕竟无论如何说,中都再穷,始终都是洪武帝的老家。

    哪怕这一遭是面子工程,那也应当做一做。

    安父又笑了笑,道:“过上几日,兴许便能得见燕王一面了。”

    陆长亭抬起头来,无意中瞥见了安父脸上的神色,他总觉得安父似乎隐约中知晓了什么。毕竟实际上朱家兄弟之前也并未遮掩过什么,他们大大方方行事,反而极少有人能猜出他们的来历身份。可安父这般聪明,应当能发觉到不对之处吧?

    陆长亭低头喝了口汤。

    安父不至于将二哥当做燕王了吧?

    陆长亭放下碗。

    很快,众人也都跟着放碗了,算是用完饭了。

    等陆长亭辞别的时候,安父依旧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安喜抓着安父的手,还依依不舍地看了陆长亭两眼。

    而此时,门外不远处的地方,朱棣带着随从,大步走上前来,道:“走吧。”

    这两个字显然是对着陆长亭说的。

    这是安父第一次见着朱棣,朱棣和朱樉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类型,但两人的模样难免有点相似之处,毕竟是同一个父亲呢。安父何其敏锐,他笑道:“这位也是长亭的兄长吗?”

    朱棣淡淡道:“我是长亭的四哥。”说到这里他便就此打住了,丝毫没有要介绍自己名讳的意思。

    安父似有所悟,便也未再多问,他笑了笑,道:“劳烦您前来接人了,改日若有机会,定设宴连同长亭的兄长们一起款待。”

    朱棣淡淡一点头,嘴上却是没应声。

    安松友站在其后,见了朱棣这般冷淡的态度,不由得撇了撇嘴,极为小声地道:“这般高傲作什么?”

    朱棣冰凉的目光扫过了安松友,随后便抓起陆长亭的手离去了。

    安父打量了一眼陆长亭和朱棣远去的背影,等到回转身来,他看了看安松友,忍不住骂道:“蠢货,实在生得猪脑子!”

    安松友被骂得晕头转向,全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只得讷讷道:“父亲,若我是猪脑子,那您……”

    安父面色冷了冷,便不再看他了,抱着安喜就进去了。

    安松友忍不住嘀咕,“怎的总是那般疼爱安喜,待我却这般严苛?”

    安青低声道:“因为大哥将来是要接任家业的啊。”

    安松友却是冷声道:“一介庶子!干你何事?还是闭上嘴吧!”

    ……

    这厢陆长亭被朱棣带着直接往宅子的方向去了,待到跨入大门之后,徐福发现院中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实际上他们虽然拆了修,修了拆,拆了又修,这般折腾数次,可真正改动的地方并不多,而一旦改动了,整座宅子的气场陡然间就不一样了。若是得一罗盘,走进之前的宅子,那必然是磁场紊乱不已,指针狂跳。而如今,宅子虽算不上是何等吉宅,但却是再无危害了。

    说来也是另外三个朱家兄弟运气不好,他们在的时候,宅子有阴煞,而等他们走了不再来了,宅子却是舒舒服服的,能住人了。

    朱棣带着陆长亭在院中都逛了一圈,随后他才问道:“如何?如今的宅子可还能入眼?”

    “能了。”陆长亭给出了肯定的回复,他视线可及之处,已然没了什么黑气萦绕,来回循环。

    而那被改过后的池塘,此时已经起了朵朵荷花,虽然荷花略有些枯败,但依旧煞是好看。荷花这样的枯败乃是自然界正常的表现,之前那样满池子淤泥,种不出花草来,那才叫不正常。

    随后陆长亭跟着朱棣去选了屋子。

    陆长亭选的还是从前那间,朱棣见状,不由得眉心一跳,“长亭,你不是说这宅子已然无事了吗?怎么你还选了这间屋子?”他可记得很是清楚,之前长亭说这间屋子乃是整座宅子中受影响最小的。

    陆长亭咂嘴,“我只是选了习惯住的。”

    朱棣摇头,“不行,你须得住在我的隔壁才好。”

    陆长亭扁扁嘴,“好吧。”他只觉得每日朱棣来拎他起来的时候,或许会更加方便顺手了。

    敲定了入住的屋子之后,接下来便是将行李迁入,再请风水物回来……这些事儿看似琐碎,但实际上做起来也很轻松。待选好风水物之后,朱棣还当真又给陆长亭备了一份钱。

    陆长亭坚定地认为,这应当是糖衣炮弹。是朱棣想要将他拐到应天府的糖衣炮弹。

    反正说什么他也是不会松口的。

    陆长亭收下了钱,却装作没有发现朱棣在其中的深意。

    这一日,陆长亭又迎来了久违的单人床。

    他洗漱过后睡在了舒服的床上,骤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不对啊,朱家另外三兄弟都走了,为何在老屋的时候,他还要和朱棣挤一张床?那时候他就可以分床睡啊!由于近来长得软绵绵了些,总是被朱棣裹在怀里当个枕头揉搓,陆长亭表示很是难受。

    此时想起,陆长亭才觉得后悔不已。

    正是因为他没争取分床睡,老屋里其它的床便被朱棣分给下属了。

    陆长亭闭上眼,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陆长亭盖好了被子,这一夜自然是没有踢被子的。当初朱家兄弟刚刚离开的时候,陆长亭是因为着实一时间难以回到过去的习惯,于是才一时不察将被子踢走了。这一次的高热实在给陆长亭留下了特别深刻的记忆,因而自那以后,陆长亭便会格外小心了。事实证明,他的自控力是很强的,一旦强迫自己迅速习惯重新独立起来的日子,那么他就能迅速进入到状态之中。

    如此在宅子里住了两日,陆长亭觉得日子过得愈发惬意了。

    若是朱棣就在中都当个王爷便好了,那样他便可以跟着蹭吃蹭住了,长长久久地停留在这宅子中,可实在舒服极了。

    当初捏着那点儿可怜银子,一边租着典房,一边幻想未来住大宅子的陆长亭,怎么会想到,这一日,他会阴差阳错地在朱家兄弟的推动下,直接一跃达到了人生的终极目标,住上大宅子了呢?

    陆长亭靠在椅子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程二从厅堂外进来,见陆长亭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不由得失笑,他开口道:“小长亭,主子让我带你去见他。”

    “什么?”陆长亭说完,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此时已经入秋,难免的倦意也就多了。

    程二将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陆长亭忙伸手一掌拍开了,他都多大了,朱棣和程二这对主仆,还动不动对他又是拎又是抱的。

    “走吧。”陆长亭整了整衣衫,抢先出声道。

    他这是也不希望程二等会儿再伸手抱他。

    程二点头,大步走在了前面带路。

    陆长亭也没多想,程二带他去见朱棣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以朱棣的性子,这样急地将他叫过去,说不定就只是为了问一问他,字写得怎么样了,书背好了吗云云……

    陆长亭的这点儿心思,在程二将他带到一座宅子外的时候,彻底地打消了。

    因为和刘师爷有了来往的缘故,陆长亭便也到县太爷的家中去看过。眼前的宅子,不正是属于那县太爷的吗?朱棣怎么会在此?还特地将他叫过来?陆长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点什么信息,偏偏又不能确定。

    程二带着他径直入了门,下人们对着程二纷纷露出了笑容。

    是的,是对程二笑的。陆长亭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按理来说,这些下人难道不是应该对着他笑吗?

    哦不对,现在朱棣已经暴露身份了,那么自然的,他身边的亲随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下人们见了程二只是笑一笑,都算是委婉的了。想到此,陆长亭便放下心中的疑惑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程二带着他拐过弯之后,走入二重门后的小院子,却见里头摆了一桌桌的宴席。

    说是宴席倒也有些夸张,因为桌上的食物很具有简朴之风,一看就是在见了燕王爷之后,明朝官员们摆出来的作风。

    毕竟明朝抓贪污是极为严重的。

    洪武帝从前自己当农民的时候,就极为憎恶坏官,讨厌贪官的盘剥,因而他自己做了皇帝之后,便狠抓了一把贪污,官员们若是敢为了向燕王献殷勤,就弄出一桌丰盛的宴席来,那么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陆长亭看得啧啧称奇,脚下的步子也就此滞住了。

    滞住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菜太过朴素了,而是因为他发觉到,这院子里坐着的,多是他见过的面孔,十个里有九个他都瞧过风水。要么是官家,要么是商家。其中便包含了安父这位粮长,又是商人,又肩负国家公务。

    陆长亭总觉得自己这一步迈出去,便收不回来了。

    而此时程二回过头来,催促道:“长亭快些啊!”

    坐在主位上的朱棣似有所觉,顿时便朝这边看了过来,他冷淡的面孔上立即浮现了丝丝笑意,他口吻亲近地道:“长亭,过来。”他的口吻看似平静温和,但其中却包裹着浓浓的霸道和不容抗拒。

    陆长亭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多了,自然能感受得出来。

    而随着朱棣这一声喊出口,众人也都纷纷朝着陆长亭看了过来。

    这些人中,有些人是见过陆长亭和朱棣一起看风水的,而有的却是只见过了陆长亭一人,那时候朱棣刚好回应天府去了。于是前一类人看向陆长亭的时候,眼底跃动着的是羡慕,而后一类人,却是震惊。

    他们的心理活动大约如下:

    ——我的天,那个总是来给我看风水的小公子,与燕王认识?

    ——现在巴结他还来得及吗?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燕王待他怎么这般亲近?

    原本陆长亭是不想进去的,但此时目光都已经落在他身上了,陆长亭也就干脆镇定自若地顶着目光,朝朱棣的方向走过去了。

    安父望着他们,面色不改,想来是早就猜到了。

    他身旁的长子已经惊呆了。

    而刘师爷此时却是激动不已,他没有猜错,这二人果真是来历不凡的!他赌对了!

    陆长亭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朱棣的跟前,朱棣拍了拍下首的位置,道:“此座是留给你的。”

    朱棣左右手边分别一个位置,左手边乃是县太爷,而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右手边的位置竟是留给了陆长亭。

    朱棣道:“他乃我之幼弟。”幼弟,义弟,分别还是很大的,但经此一模糊,众人便全然遗忘了陆长亭的过去是与乞丐窝挂钩的,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陆长亭似乎从一开始便是燕王的弟弟。

    众人小心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议论。

    陆长亭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坐了下去。

    这时候,众人见状,才敢纷纷感叹。

    年少出英雄啊!

    总之好话都堆到陆长亭的身上来了。

    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讨好燕王,但夸奖燕王的弟弟,夸奖一个小公子,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啊。

    朱棣的面上挂出了笑意。

    很快,中都城中最为朴素的一餐“宴席”开始了。

    朱棣并未说多少话,他更喜欢倾听旁人说的话,因此,朱棣轻而易举地就在众人心中留在了极好的印象,众人都认为这位王爷平易近人,极为可亲,与他说话,他不仅不会斥责你,还会仔细听咧!

    陆长亭并不适合,也并不喜欢掺合进这样的事儿里,他埋头吃了起来。

    渐渐地,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减少了,众人看着燕王的时候,更为热切了。他们都喜滋滋地想着,幸好中都是皇室的老家,因而燕王才会这般与众不同地待他们……

    只有偶尔,朱棣往陆长亭碗中夹菜的时候,才会引来注目的目光。

    待到酒足饭饱,宾客皆欢,众人恭送着朱棣离开。

    这位燕王在中都算是初步站稳了脚步,以他的手段,接下来彻底站稳脚跟,还会远吗?

    朱棣拉着陆长亭往前走着,他们就这样步行在街上,两旁不乏小心翼翼打量他们的人。

    陆长亭的脸色依旧冷淡至极。

    朱棣想过了很多次,当陆长亭知晓他的身份之后,该是何等的反应,但他都绝没有想到,陆长亭会是这样的冷漠。——当然,他是完全不知道,陆长亭早早就猜出他们的身份了,并且还对他的过去、现在、未来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简直比他未来媳妇还要了解得更多!

    “长亭。”朱棣忍不住出声叫道。

    “嗯。”陆长亭冷淡地应了声。

    “长亭可是生气了?”

    “没有。”陆长亭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他又不是玛丽苏文女主角,生气于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你霸道总裁的身份?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走!

    ……何况朱棣也不是霸道总裁男主角呢。

    “那你为何久久不语?”

    陆长亭露出了茫然之色,“我该说什么呢?我……我只是个乞儿出身的人。”简而言之,身份差距太大,遇见朱棣,简直就是突然得知自己中了六合彩,捡了个大馅饼一样。对于他这样比底层还要底层的人来说,连喜悦都失去了,只是一种陡然被砸晕的淡漠。

    因为就算捡到了这个馅饼,那也不能吃啊。

    有什么好开心的?

    朱棣猜不到陆长亭的心理,他只觉得陆长亭实在太多智了,简直到了多智近妖的地步了!

    他心底弥漫开了一股难言的焦灼。

    哪怕是陆长亭露出惊喜,或是露出愤怒都好啊……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朱棣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之后,朱棣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啊!一定是因为长亭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王爷是什么玩意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