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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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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燕王府又接了道圣旨。

    乃是洪武帝令燕王携人犯进京的圣旨。

    只是众人犯了疑惑, 这人犯……是哪儿来的人犯?

    没有一人知道, 白莲教如今损失何等惨重,又沉浸在何等的惶恐焦灼之中。

    白莲教当然不会站出来主动表示, 我快被老朱家弄死了……他们当然是能想办法遮掩了此刻狼狈的姿态, 那便想尽办法去遮掩。

    于是朱棣便先“藏”下了这个大功, 携着陆长亭一同, 启程往应天府去了。

    这会儿陆长亭中案首的热度都还未过去呢, 陆长亭一走, 便只留下民间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了。

    燕王这一行人拉了极长的队伍, 众人犯的囚车则是跟在了后头。而他们的囚车并非传统的模样。这囚车外围了铁皮,铁皮上开了个小窗,除却吃饭的时候, 小窗都是关上的。而囚车顶上同样有铁皮围着, 而上面同样开了个小窗,只不过上头的小窗是整日都开着的,作通气用, 免得人还未到京师, 倒是先给憋死了。

    这囚车当然是陆长亭建议的。

    他实在从影视作品里看了太多劫囚车的桥段, 且不说白莲教的人究竟会不会来劫囚车,事先多准备一手总是好的。若是真的出现劫囚桥段,再做打算就来不及了。

    在这个囚车被改造后,自然也有反对者。

    他们倒是没想过这会降低囚车被劫走的风险,他们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囚车,避免了日晒雨淋,对于犯人们来说,这样的待遇未免太好了些。

    不过等到真正上路之后,便无人这样觉得了。

    顶着烈日当头的时候,外面没有遮挡的人固然痛苦,而当送饭的亲兵伸手要去打开小窗的时候,铁皮上那滚烫的触感让亲兵当场就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待他收回手的时候,上面已经烫得发红了。不过常年训练的士兵,手掌终究是极为宽厚粗糙的,所以在陡然接触到滚烫的热度之后,到底还是没有烫出水泡来。

    也就是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这铁皮围起来后的囚车,只有更热!经过烈日暴晒之后,那铁皮只会让人连下手都不敢……若只是木头的囚车,那木头再经炙烤,却也难以达到这样滚烫的地步。

    那亲兵没有去收拾手上烫红的部分,他先将手中的水和食物都放了进去。

    手一伸进去,那亲兵又感觉到了整个手臂都热烘烘的,仿佛被放进了大蒸笼一样,他赶紧将手抽出来了。心有余悸地想,陆公子这招可真够折磨人的啊……待在这囚车里,那就好比日日待在蒸笼里一般啊。

    亲兵一一送完饭回来,将感受四处一传播。没多久,大家就都觉得陆长亭实在足智多谋云云……

    传进陆长亭的耳中,他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是真没想过要如何折磨那些白莲教的反贼,他只是想着铁皮加固最为安全……哪里知道正巧碰上烈日炎炎呢?竟是阴差阳错将这些人教训了一通。

    朱棣闻言也是一笑:“长亭本来也聪慧……”算是替陆长亭认下了这个夸赞。

    陆长亭无奈撇嘴,心底却难免带了点儿甜意。

    因着那日打翻了浴桶,下人们虽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但朱棣却甚为内疚,于是好几日都不敢再对陆长亭动手动脚。陆长亭也觉得实在有些丢人,便也稍微拉开了些与朱棣的距离。

    之后朱棣都是小心翼翼地往陆长亭跟前凑,陆长亭瞧着是既觉好气又觉好笑。

    除了面对他时,朱棣何曾有过这样百般小心的时候?

    因而,陆长亭越发能够体会到朱棣对他的情意,自然的,朱棣随口说句话,随手做件事,都极容易让陆长亭感觉到甜的滋味儿。

    朱棣并不知道这一点。在他眼中,陆长亭是个极为执拗的人,怎么会轻易便转变了对他的态度呢?朱棣还是一心想着要谨慎地对待陆长亭,免得稍有不慎招来陆长亭不快。

    有朱棣刻意讨好,而陆长亭也大方接受。

    这一路上的枯燥乏味都渐渐消失了。

    这也是令燕王府亲兵们格外纳闷的一件事,这一路上可着实没什么意思,而且在路上总是煎熬的,没什么可口的食物,也没有柔软的床铺,就连携带的水有时候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更别说洗漱沐浴出恭等问题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他们的燕王殿下和陆公子还能面带微笑,似乎心情还正好。亲兵们齐齐心道:果然不愧是燕王!就连他身边的陆公子也都如此能忍受路途艰苦。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怨言的?自然应该精神更为高昂才是!

    而与燕王府亲兵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平燕府派出的官兵。

    因为王府亲兵是不能携带太多入京师的,所以一路便由平燕府官兵协助保护囚车、保护燕王,待到了应天府后,囚车便自然有人前来交接,而后朱棣带着自己的零星亲兵们住进京师的王府便是。

    平燕府挑选出的这些官兵着实不怎么样。

    那些强悍的都驻守在边疆防线,而这些平日驻守在府衙的,能有什么战力?精神气也远远无法与燕王府的亲兵们相比。毕竟这些亲兵日日训练,连战场也是上过的。一身精神气那都是从无数的训练和战斗中淬炼出来的。他们如何比?

    而此时亲兵们精神更为高昂,便衬得其余的官兵愈加不如了。

    不过就算他们没什么战力也没甚关系,毕竟只要有官兵的队伍护卫在侧,便足以避免一些眼瞎的宵小找上门来了。

    如此历经一月,他们抵达了应天府。

    而这日已经是十月十一了,距离洪武帝的寿辰还有十日。

    就在朱棣一行人抵达应天府的时候,同样的还有另外几位王爷也到了应天。

    洪武帝并不太兴藩王儿子们都前来给自己祝寿,毕竟非要事大事,藩王都是不能擅离封地的。但眼下朱棣已经被叫来了,不能厚此薄彼,洪武帝便也早早下旨将其他王爷也都叫来了。尤其其中还有几个是他疼爱的儿子,洪武帝也正好借此机会见一见面,也叫太子与兄弟们好生叙旧一番。

    朱棣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哪怕是看着别的王爷的马车当先挤进了车,朱棣的面上也毫无波动。

    朱棣从来就不是会因讨不到父亲的独宠,便撒泼打滚儿满心不高兴的人。朱棣很是淡定地进了城。

    而前头的马车恰好跟着堵在了道上。

    朱棣队伍更长,这一堵,便还有半截落在了后头。

    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来,倒是不敢露出看热闹的神色。毕竟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多少也是有眼色,他们当然知道这两行人来历都不凡,怕是什么王公贵族的车驾……

    “去瞧瞧怎么回事。”朱棣不快地道。

    他虽然对前头的兄弟没什么感觉,但若是对方故意堵了路,朱棣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只是不愿计较这些,但不代表他是个软柿子可由人拿捏。

    程二得了命令,马上就往前去了。他常年跟在朱棣的跟前,这张脸差不多便等同于朱棣了,少有人认不出他来的。

    没一会儿,程二便回来了,而他身后还跟了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头戴乌纱帽,穿着一身盘领右衽绯袍,袍上花纹难辨。

    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是至少是个四品官。

    因为只有一至四品官的公服乃是盘领右衽绯袍。

    陆长亭正想着呢,便见那男子见礼后,道:“刑部右侍郎时海见过燕王。”

    此时燕王手中虽无实权,但到底是皇家子弟,又是正经封了王的,他虽为朝廷三品官,但也依旧要在燕王跟前恭谨。否则只怕会惹得皇上不快……

    “臣奉皇上口谕,前来接走燕王殿下手中的人。”其实时海都不知道要接的是什么人,但这是皇上亲口吩咐下来的,而刑部尚书也对他多有嘱咐,时海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生怕一丝疏漏便危害到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在洪武帝手底下做官就是如此,老臣老将们要么想的是如何敛财升官复印子孙,要么想的就是如何躲过皇上的关注。而他们这些新臣,则是更害怕皇帝了,他们压力极大,随时都担心办差了差事,被洪武帝抽一顿都是轻的。

    朱棣本就是拿这些白莲教的人来给洪武帝做个寿辰贺礼,此时移交出去当然不会有半点心疼。

    他点点头,亲自带时海过去瞧了瞧囚车。

    之后刑部的人便迅速接手了这些囚车。

    时海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囚车,好奇地看了两眼后便不敢再多看了。他见囚车外面围得严严实实,还当里面有什么是旁人所不能见的。时海有好奇心,但他却懂得如何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他没有多问一句,并且变得更为小心谨慎了。

    陆长亭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时想起来,便改造了囚车,哪里知道还造成了这么多误会。

    时海很快领着囚车走了。

    刑部的人,一经出动,办的必然都是大案,谁敢挡路?

    于是他们一行人很快便从陆长亭的眼中消失了。而他们一走,道路也重新归于畅通。

    原来方才堵路的就是他们,他们一走,路倒是畅通起来了。

    陆长亭放下车帘,等着马车继续前行。

    谁知道马车动了两下,便又停住了。

    朱棣再度不快地皱了皱眉。

    而这次不需要朱棣吩咐,程二已经先行去查看怎么回事了。

    陆长亭才刚听见程二走远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个男声近了,同时还伴随着好几个脚步声近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哥。”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还隐约有些耳熟。

    但陆长亭着实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

    朱棣伸手掀起马车帘,陆长亭也得以看清了外头的人的模样。

    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领袍,通体贵气。

    当然,更多的是傲气。

    因为这股傲气实在太熟悉了,陆长亭很快就从脑子里搜寻到了关于这人的记忆。

    他是齐恭王朱榑。

    而这边朱棣按住了他的膝盖,坐着动也不动,低声道了一句:“原来是七弟。”

    陆长亭想了想,还是推开了朱棣的手,微微起身,道:“见过齐王殿下。”

    朱榑扫了一眼陆长亭,似笑非笑地道:“哦,是你,没想到你竟还跟在四哥身边。”陆长亭那张脸实在叫人过目难忘,纵使朱榑的傲气原本注定他是记不住什么小人物的。

    陆长亭淡淡一笑,并不与朱榑搭话。

    朱榑并非什么有大本事的人,陆长亭可以对他恭敬有礼,但指望自己对他多么热络狗腿,那是不可能的。这项待遇,就连朱樉和朱棣都没享受过呢。

    朱榑又看了看陆长亭,最后终于确定这人竟然半点畏惧巴结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朱榑自然心气不顺,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不满之色。不过朱榑虽然不如其他兄弟圆滑聪明,但他好歹知道当着朱棣的面发作朱棣的人,是个极为愚蠢的行为。所以朱榑只冷冷地看了陆长亭一眼,什么讽刺的话倒是没说出来。

    “七弟可还有别的事?”朱棣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朱榑原本过来是欲找茬的,只是没想到后头马车里头坐的是兄长,这才未能发作。

    朱棣毕竟是由马皇后抚养长大的,纵然再不受帝宠,但他却占了个“嫡”的名头,年纪又比朱榑更长,朱榑今日若是不懂规矩跟朱棣闹了起来,洪武帝不会管偏爱哪个儿子,只会知道朱榑不懂规矩胡闹,受责罚的定然是朱榑。

    朱榑笑了笑:“没事,就过来与四哥打个招呼,那我先行了。”说罢,朱榑便又带着人转头回去了。

    只是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陆长亭一眼。

    陆长亭也瞥见了他眼底越来越浓重的不满。

    朱榑是个骄纵且有野心的人,只不过他的野心只用在了和兄弟争宠上、事事要高别人一头上……陆长亭心底轻嗤一声,如此……还有何作为?

    陆长亭实在瞧不上他。

    朱榑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后,便继续往前行了。

    陆长亭不得不说,他实在是有点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他方才过来,看起来像是对朱棣尊敬。但实际上呢?若是真的尊敬兄长,那么便应当让兄长走前头。虽说在街道上调转位置是挺麻烦的,但是朱榑至少该拿出这等有礼的态度来,而换不换前后位置那是朱棣的事。

    朱棣见陆长亭半天没说话,还当他是在意朱榑,便立即出声安抚道:“不要在意他。”朱棣也没将这个弟弟放在眼中。

    相比之下,朱榑比他在洪武帝跟前的存在感要强上许多。但是朱榑坏就坏在脾气太过骄纵。所以他一朝能得宠,一朝也能失宠。

    朱棣如今自己握有实力在手,哪里看得上朱榑?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外。

    朱棣先携着陆长亭进王府沐浴一番,换上了新的衣袍,这才能入宫面圣。

    而此时又一道手谕到了燕王府,只不过这道手谕算不得太正式。这是太子朱标令人送来。其中是嘱咐朱棣将陆长亭也带上。

    陆长亭听了手谕的内容后,还不由暗自惊奇。

    朱标对他可算得上是“长情”了,这一关照……便是这样久过去了。就连这时候了,朱标竟然还想着他……

    陆长亭转头瞥了一眼朱棣,果不其然,他从朱棣的面上瞥见了一丝醋意。

    陆长亭觉得好笑,但他还是伸手拽了朱棣一下,然后手指灵活地钻入到了朱棣的掌心中,轻轻挠动了一下以作安抚。

    陆长亭记得,朱棣似乎格外喜欢这样亲昵的小动作。

    当然,陆长亭忽略了,这种小动作有时候往往也能撩起“火气”来。撩起来,却又没了后续,这还不如不安抚呢。

    朱棣此时就觉得有些难耐,而且他还得在这么多人跟前忍耐住,装出云淡风轻来。毕竟这里不比北平,在这王府里的人,与他都算不得怎么亲近,更别说与长亭了?若是看出点不对劲来,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尤其眼前还站了个传手谕的太监……更不能让这等眼神毒辣的人看出不对劲来。

    而这边陆长亭也未立即收回手,他顺着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低声道:“四哥,我们现在便要进宫吗?”

    看起来,就是个分外单纯的无邪少年。

    那太监看了一眼陆长亭,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毕竟人们对于长得好看且年纪小的人,总是怀有着莫大的好感和宽容的。

    这点倒是陆长亭占了便宜。

    朱棣点点头,反握住了陆长亭的手,看上去动作极其自然,任谁见了,也都只会觉得这是兄弟之间的亲密动作而已。

    那太监见了也没放在心上,忙随他们一同出了王府,然后上了马车往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因着早就来过皇宫的缘故,此时陆长亭连半点紧张的情绪都无。

    等进到皇宫之后,陆长亭和朱棣便被分开了。此次朱棣见洪武帝更为重要的乃是汇报白莲教之事。这等大事,当然陆长亭是没资格去的。

    一个小太监引着陆长亭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陆长亭对于皇宫地形的记忆非常深刻,所以走了没一会儿,他便认出来这是往太子的东宫去了……

    这是朱标特地吩咐下来的?

    不过若是没有朱标吩咐的话,他在皇宫中还真有些尴尬。可见朱标行事还是分外周到的。

    东宫极大,太监引着他进了处小殿在里头候着了。不多时还有宫女送来了点心茶水。

    陆长亭落座以后便也就安心等着了。朱标对他是没什么坏心思的,他自然能镇定自若。

    陆长亭捏了两块点心吃,刚吃完,就又见一个宫女捧了本书过来,宫女低声道:“太子早前吩咐过奴婢们,说是陆公子在殿中等候,定然会觉得无趣,便捧了这书来给公子解闷。”

    谁敢说在太子的宫殿中会无趣?谁都不敢说这话。不过朱标倒是自己先说了。

    陆长亭嘴角翘了翘,对这朱标的印象又好上了许多。

    他双手接过了那书,还道了谢,随后才重新坐了回去。

    陆长亭翻开书来,这一看便惊讶了。

    朱标可真舍得啊!

    这书里竟然还带了批注,而有些批注后还有私章留下。

    这是朱标自己用的书,并且上面的批注都来自于他亲笔所写。

    这书倒是适合陆长亭看。陆长亭又瞧了瞧上面的字迹,这应该是朱标早年的字,看上去还有些青稚气未脱。

    陆长亭一边暗自惊叹,也一边静下心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太子的手书的。之前他得了太子的笔记,还以为这是皇家给的最高荣誉了,没想到太子又玩了一出……

    因着这段时日总与读书写字打交道,陆长亭现在看书进入状态极快,领悟能力也有所提高。所以没一会儿,他便看了进去。

    殿外有个人影慢慢地近了。

    那人影的个头不高,身形也有些瘦。

    陆长亭根本没注意到他。

    还是殿外有人喊了一声:“殿下。”

    殿下?难不成朱标这样快便回来了?此时他应当还在和洪武帝一起,听朱棣说白莲教的事才是啊。

    陆长亭放下书,同时站起身看了过去。

    外头的人这时候也走了进来。

    那人抬腿,迈过门槛,快步走了上前来。

    这是个小少年啊,也就几岁的年纪,面容已经有隐隐长开的迹象了。瞧他那与朱标甚为肖似的面孔,陆长亭便立即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当初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太子朱允炆。

    虽说这个小萝卜头日后会与朱棣为敌,但此时……陆长亭还是恭谨地道了一声:“殿下。”

    朱允炆露出了笑容来,看上去集了太子和太子妃于一体的温柔:“我还认得你。”

    这可是今个儿第二个人说这话了。

    陆长亭都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我的脸那么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