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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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长大以后就会失去很多东西,其中之一便是冲动。

    就说廉亲王好了,哪怕明知晓接下来长青帝很有可能会被贾赦折腾,他仍是淡定自若的回房休息去了,这要是搁在他年幼时候,那绝对会甚么都不想就冲出去为长青帝保驾护航。

    当然,贾赦也同样如此。

    说是要觐见长青帝自求削官罢职,可他也没有真的蠢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起码在出头之前要将方方面面的消息皆打听清楚了。而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早先在长青帝跟前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

    贾赦先是在贾母跟前询问关于贾政在汝州的事情,可贾母所知的消息并不算详尽,毕竟她也只是从书信上头得知的,不详尽也就罢了,且还是被贾政美化过的事情,可供参考的价值几近全无。不得已,贾赦只得建议贾母将王夫人从娘家接回来,自然,这个建议被贾母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甚至还因此又生了一通气。

    这贾母处没啥可靠的消息,王夫人又被娘家父兄接了回去,有心询问当时跟在贾政跟前的小厮护院罢,可多半人都被留在了汝州,仅有的几个倒是跟着贾政回了京城,却并不大清楚内里的事情。

    无可奈何之下,贾赦被迫选择了最蠢笨的法子,那就是带上心腹手下连夜离京赶往汝州。

    消息传来,十二直接惊呆了。

    在前头几日里,十二一直撒丫子在几个当世名儒家中窜着,也仅仅是在二房小哥儿满月时候在人前露了脸,旁的时候哪怕他回来歇了,也都是来去匆匆,根本就寻不到人。也因此,等十二缓过来想寻贾赦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家蠢爹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居然跑到汝州去了。

    荣禧堂里,十二认真的征求那拉淑娴的意见:“我如今派人去追,还来得及吗?”

    那拉淑娴歪在榻上,身畔是睡得四仰八叉的璟哥儿,她也不管璟哥儿,左右床榻足够大,这孩子睡相虽糟心了点儿,可胜在安稳,完全不用担心翻滚掉落这种问题。及至听了十二的话,那拉淑娴才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道:“追甚么?左右汝州也就那么点儿路,你爹又是快马加鞭赶去的,不出一个月铁定能回来的。”

    “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怎的?难不成还真有急事儿?”那拉淑娴奇道,“不过就是政二老爷被羁押吗?莫说罪名尚未坐实,就算真的判了下来,还能要他的命不成?”

    要命当然是不可能的,前太子都干出谋反的事情了,大皇子连哗变都敢策划,还有之前一直被长青帝倚重的几位重臣,哪怕尽数罪证确凿,不也还是留着命吗?

    长青帝的性子摆在那里,轻易不会要旁人的命的。当然,若是哪一日长青帝气狠了真的弄死了某人,估计也没人会替他抱屈,反而会认定他就是该死。

    至于贾政那事儿,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他同江南那头的事情并无任何联系,也就是旁的罪名了。考虑到汝州这两年来风调雨顺的,哪怕偶尔出几个案子,也没啥大不了的,那么唯一的一种可能性就只能是贪污受贿了。

    十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先前打听到的消息,旋即换了一副忧伤的神情,道:“若无意外的话,政二叔叔该是因着受贿一事被圣上拿下的,估计还是顺口这么一说,偏当时赶巧碰上了江南乱象,这才索性一同发作了事。可等了一段时日,圣上国事繁重,恐怕早已给忘了,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发作政二叔叔。更巧的是,江南那头的人到了,想起来这事儿的圣上恐怕也顺道想起了政二叔叔……”

    “所以就将他也顺便弄了进去,并且在处理完江南事端后,又给忘了?”那拉淑娴一脸的不敢置信,“原以为只有乾隆才会想一出是一出,没曾想那位竟然也是个率性之人。”

    “为何同样的事情,放在乾隆身上是想一出是一出,放在……”十二面上的神情更忧伤了,“罢了,再倒霉也没政二叔叔惨呢!如今我只想知晓,究竟是哪个好汉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本、本……嘶,不会是蠢爹罢?!”

    那拉淑娴回给他一个悲伤至极的神情,同时点了点头:“虽说没任何证据,可我猜那事儿就是你爹干的。”除了贾赦那货,还有谁会这么干?

    关键是,告了贾政有啥好处呢?

    别看贪污受贿仿佛很严重似的,可事实上,这个罪名压根就不重。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员贪污受贿是被当今天子所允许的。甚至在有些时候,为了嘉奖某些心腹官员,当天子的还会将心腹丢到那些个油水丰厚的地界,纵容他们捞钱。

    当然,凡事都要有个度,万万不能过了。就说知府好了,三年攒下十万雪花银倒是无妨,可若是一百万呢?两三百万呢?那就不好意思了。再如武将,偶尔领点空饷,或者是从军需里头抠一点,那是没啥,可若是因此造成了不可预料的恐怖后果,那么前任保龄侯爷便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蠢爹为啥要恁政二叔叔呢?”十二有点儿懵,隐隐的,他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却仍挣扎的不愿意去相信。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道:“正如你所言,蠢的。”

    十二:“…………”

    凭良心说,贾赦还真是蠢的。不过,若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未免也太苛刻了,毕竟他真的是无心的。能怪谁呢?还不是自打他强行将荣国府欠国库的银子都给还上了,足足八十万两雪花银呢!哪怕荣国府一贯都是钱财气粗的,可一下子拿出去八十万两银子,到底还是伤筋动骨了。

    那些现银也就罢了,舍出去抵债的器物没一个是差的,都是那种有钱都无处买,或者需要机缘才能寻到的好东西。结果呢?就贾赦一句话,舍掉了大笔的银子不说,整个公中库房全都被搬空了,要不是之后贾母并两房各从私房里挪了十万两银子出来,恐怕荣国府连日常的节礼年礼都办不出了。若真是如此,那脸面可就真的不用要了。

    摊上这样的事情,正常人都要生气的罢?

    贾母也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她浑身上下皆是缺点,却也不能否认她的想法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徒然间府里失去了巨款,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心疼还能如何?

    ——还能强迫次子贾政贪污受贿,以求早日将舍出去的钱财再弄回来。

    这个想法挺醉人的,可因着贾母说的坚决,贾政又是个大孝子,再加上王夫人这个钻到钱眼里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贾政贪污是必然的。错就错在,贾政一五一十的将贪污进度告知了贾母,当然详细的并未说,只是告知了贪污数目而已。便是这般,也将贾母欢喜得直念佛。

    ‘还是我的政儿能耐,才去了两月就得了汝州乡绅的拥护,单是礼节就收了七八万两银子。’

    ‘这么看来老二媳妇儿还算是挺不错的,起码在捞银子方面,十个老大媳妇儿都不如一个老二媳妇儿!’

    ‘我给算了一下,这都将将两年了,政儿捞的银子恐怕能上三十万了罢?不对,不可能那么少,一定还有。哼,指不定那王氏偷摸着往自己私库里挪银子呢!罢了罢了,左右她也是留给我的珠儿和元姐儿的,不说她了。’

    ‘…………’

    在贾母这种密集式不间断的轰炸中,贾赦被迫接收了很多他一点儿也不想知晓的消息,即便他并不常往荣庆堂去,可贾母说这些话时,是半点儿掩饰都不曾,只要待在荣国府里,就绝对能从四面八方听到各种对贾政的赞美。

    于是,贾赦才会在长青帝跟前无意间说漏了嘴。

    ——当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蠢。

    蠢货贾赦可不知晓这会儿他最爱的媳妇儿和曾经最爱的三子正在拼了命的吐槽他,事实上他遇到了一丝丝的小麻烦。

    从京城往汝州去,若是不赶时间,十几二十天也就到了,哪怕再摊上天气不好路况不好,那最多也就一个月。可因着贾赦是快马加鞭赶往汝州的,加上如今已是五月初了,这才七八日工夫,他就赶到了汝州。加上他当初离京时,顺手将贾政跟前的小厮捞了出来,之后更是一路顺畅的寻到了贾政在汝州的落脚处。

    大体上倒是没啥问题,打听消息也容易,甚至因着贾政离开前并未做任何防护措施,以至于贾赦直接在他所居的宅子里找到了所有的证据。

    有贾政买官卖官的罪证,有王夫人借着各种名义要来的古董玉器字画器皿,还有就是所谓的冰炭孝敬,只是这个数目比正常情况下多了何止十倍。偏巧,贾政不曾掩饰不说,连王夫人掩饰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当然也许是因为王夫人当初离开时太匆忙,加上又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再度回到汝州的,甚至极有可能做到这地步,都是她心腹丫鬟所为。

    对于这些事情,贾赦惊讶之余倒也淡定的接受了,毕竟这是来之前就预料到的情况。可麻烦的是,这一溜儿的孕妇可要怎生是好呢?

    甭管怎么说,贾赦也是有经验的人了,都不需要细看,只瞥一眼就大概估算出了对方的月份。肚子最大的那个,恐怕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最小的那个估计是贾政当初匆忙回京前留的,如今腹部也隆了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了。至于中不溜丢的,那就自己猜罢。

    “说说情况。”贾赦捏着眉心,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这也许贾政当初匆忙离开汝州之时,以为自己铁定很快就能归来,故而并不曾想法子安顿这些小妾通房们,可如今贾赦既然过来了,就是打算着将贾政留在汝州的所有东西,包括下人都一并带回京城的。

    自然也包括贾政的小妾通房们。

    “回赦大老爷的话,她们都是开过脸过了明路的姨娘。”赵姨娘作为这里头年岁最长,资历最老的老人儿,自然能代表她们向贾赦回话。

    可这话完全没说到点子上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连孩子都怀上了,就算之前没过了明路,如今也只能算是过了。得了,你就直说她们几个到底多大月份了,能不能走呢!”最后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赵姨娘略思量了一刻,旋即笑着介绍道:“这位文姨娘是太太回京后不久便查出来有身子的,原是汝州乡绅家的庶出小姐,虽不曾立纳妾文书,可老爷素来对她极为看重,她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还有这位蒋姨娘,和这位林姨娘,都是老太太后来让下人送过来的,同我一道儿。蒋姨娘怀孕六个月了,林姨娘则是五个半月多点儿,两人的日子相隔不远。至于这位……”

    终于说到了年岁最轻容貌最俏丽的那个,赵姨娘的眼神有些躲闪,片刻后才强笑着道:“这是我做主提拔的,回头要是太太怪罪起来,我自会去她跟前告饶。她、她是月份最小的,堪堪三个月。”

    “废话少说!到底能不能走?”贾赦极为不耐烦的质问道。

    “想来是不能的。”赵姨娘叹息一声,“若是赦大老爷非要咱们几个赶回京城,咱们也没法子。”

    贾赦一脸的漆黑,如果贾政在此,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死那个光会惹麻烦却不会善后的蠢弟弟!可问题是,甭管他的怨念有多深,摆在面前的事情却不得不处理。

    思量再三后,贾赦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仍由他带着,尽可能快速的将所得的银子和罪证送往京城。另一路则全是老弱妇孺并之前留下来的小厮护院,不求速度但求平安无事。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的出了事儿,贾赦也绝对不会产生任何愧疚的感情,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家蠢弟弟造的孽!

    ……

    ……

    因着处理麻烦事儿耽搁了两日工夫,等贾赦一行人再度回到京城时,已是五月下半旬了。

    贾赦回到京城的头一件事情,不是回府报平安,也不是赶紧换衣裳休息,而是径直带上从汝州收获的一切匆匆赶到了宫外,直接以一等将军的名帖恳请觐见长青帝。

    本朝的规矩是,三品以上官员可以直接写折子呈到御案上,可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除却位置特殊几个,譬如御史台,旁的官员却是连递折子的权利都没有的。当然,若是真有事情,也可以上折,却是由底下人先行查阅甄选后,再行递到御案。

    以贾赦的官职和品阶,他是可以给长青帝递折子的,可这中间却是有一个时间差的。按着惯例,从递上折子到长青帝过目,最起码也有一到两日的时间。

    可贾赦等不及了。

    “本将军要见圣上!”贾赦祭出了最终的底牌,他可是一等将军!

    ——虽然就他这怂样,真上了战场恐怕一见着敌人都该吓傻了。

    那就见呗,毕竟人家连祖传的爵位都拿出来了,还能如何呢?宫门口的侍卫匆匆去通报,偏贾赦也是在城门口守了一夜,到如今也不过天刚亮不久。宫里的早朝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事情都处理好了,余下的也就只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早朝上,长青帝得了信,微微一挑眉:“要紧事儿?”顿了顿后,便点头应允,“那就让他进来罢。”又唤廉亲王上前问话,“老四,你可知晓贾恩侯有何事儿?”

    廉亲王面无表情的望着长青帝,语带沉痛的道:“绝对不是好事儿!”

    这话,是一种预言,得自于血与泪的教训。

    长青帝:“…………”老四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在等待贾赦入宫之时,长青帝和廉亲王难得的相互同情起了对方,且还是那种互相都觉得对方比自己要惨烈的同情。至于旁的朝臣,则是做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暗地里他们却在深深的思索着,最近有没有干惨绝人寰的事情,万一被贾赦拿到了小辫子,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又片刻后,贾赦被引进了朝堂之上。

    噗通一声后,贾赦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了殿上,其声音之响亮、神情之惨烈,让人不由的侧目外加愈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圣上啊!我二弟干出了那等子猪狗不如、危害朝廷的事情,这官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当下去了。圣上您索性让我回老家种地去罢,反正我是没脸见您了。我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我们全家都辜负了您啊!您让我回去先把我那蠢弟弟教好了,回头我再考一次科举再来见您好了。圣上,求圣上成全!!”

    朝堂上,包括事先已经猜到些许的廉亲王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脸的懵逼。

    只听得贾赦跪趴在地嚎啕大哭的请罪,话里话外都是知罪认错的态度,甚至还严重到要罢官了?所以……到底出了甚么事儿?

    “你先等等,到底出了甚么事儿?”长青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贾赦惨哭着道:“都是我那蠢弟弟不好,他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啊!他怎么能这般呢?我爹死得早,我娘就是个内宅妇人,人倒是还好,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整日里只顾着蝇头小利不顾家国天下,竟是将我弟弟养歪了。他、他……居然贪污受贿!!”

    在场的所有人在懵逼之后,皆露出了“你是在逗我玩”的神情。

    长青帝轻咳一声,似是想起了甚么,便道:“是先前朕将荣公次子一同羁押之事吗?那是朕疏忽了,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一时事务繁忙,竟是全然忘却了。”

    “不不,圣上您并没有错,错的是我那蠢弟弟!不对,我也有错,我爹他死得早啊……”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往日里贾母时常念叨的那些话,连语气神情都不放过,“我弟弟年岁小不懂事儿,偏我爹他死得早啊,他死得太早太早了,没能教好我弟弟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琢磨着一下,贾赦觉得这个话头起的似乎有些不太对,忙急急的改口道:“反正就是我爹他死得早啊!他英年早逝啊!我们全家都很想念他啊!”

    长青帝听得这话,不由的青筋直跳。

    荣国公贾代善的确是徒然间辞世的,不过要说英年早逝却也不见的,毕竟他过世时,所出的两子四女中,除却年岁最小的贾敏尚不曾出嫁外,旁的不单都嫁娶了,还早就生儿育女了。事实上,贾代善是在大房长子瑚哥儿夭折后,在二房长女元姐儿出生后,这才撒手人寰的。

    所以,贾赦方才所说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之类的话,纯属扯淡!!

    不过碍于荣国公贾代善早已故去多年,加上他的确曾立下赫赫战功,长青帝只略一迟疑,终究没开口嫌弃贾赦。然而,就是这么一迟疑,贾赦却又说出了更为惊人的话。

    “我爹他死得早啊!我弟弟他长于妇人之手,虽说是很孝顺,可他不辨是非黑白,他又蠢又笨又木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啊!”贾赦一脸的悔恨交加,“我爹死得早,我作为长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圣上,求您立刻罢了我的官,我这就回府好生教导蠢弟弟,不将他教好了,我绝不再入仕途!”

    长青帝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赦。

    对于贾赦之前的这番话,他是真的很感动。相较于底下一群心思各异的朝臣,长青帝却认为他看到了一个纯臣,一个忠臣,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赤子!

    所以,他拒绝了。

    “恩侯你很好,贾政的过错并不该由你来背负。”

    本来就是啊!荣国公贾代善虽说寿数不长,可他也不是早夭之人。要知晓,贾代善过世之时,贾政非但早已成亲,而且还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正所谓成家立业,这后者的界定比较模糊,可前者却是明摆着的,一旦成了亲乃至生了子,这人便算是真正的大人了,该为自己的所有言行负上全部的责任。

    莫说贾政的罪名本就不算重,哪怕他今个儿把自己作死了,长青帝也没打算将这笔账算在贾赦头上。

    可贾赦却极为不满,他的目的有两个,一为捞贾政,二为辞官。

    这两者其实并不算难,只因以往也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人家那是当爹的为了救不幸被抓了小辫子的儿子,自愿辞官以换取儿子的命。这种事情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就是当今天子让人做的,只是想撸了某人的官,又实在是寻不出恰当的由头来,这才让人死死盯着人家儿子,逮着错处就往死里黑。

    贾赦觉得他也能这么干,却忘记了长青帝原就不打算恁他。

    当下,贾赦就绝望了。

    见此情形,长青帝还道是贾赦担心贾政,一面为着他们兄弟情深感概,一面很是善解人意的劝道:“放心罢,贾政罪不至死。”

    这倒是实话,贪污而已,只要将所得款项尽数交予国库,然后再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来,基本上就没啥事儿了。当然,丢了官是必然的,可极少会有人因着这个罪名而死。

    “圣上,我想辞官!”贾赦含泪苦苦哀求。

    “唉,恩侯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哥哥,朕理解你。”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懵。他到底干了啥事让长青帝竟然产生了如此错觉?好官?好哥哥?前者也就罢了,他当官以来虽从未干过好事儿,可同样也没干啥缺德事儿,顶多就是闹腾了一点儿而已。可后者是甚么鬼?这要是让贾政知晓了,指不定能当场喷出一口凌霄血来。

    “圣上,我……”贾赦再接再厉的道,却被长青帝出言打断:“行了,朕理解你,回头朕让人唤了贾政去御书房,先让你瞅上一眼如何?”

    不等贾赦再度开口,长青帝已命人传了退朝,只留下贾赦懵逼一般的跪趴在原地,愣是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他只是想辞个官,怎么就那么难呢?

    <<<

    御书房。

    长青帝既然说了会让人将贾政带来,那就必然不会食言的。好在贾政之前并不是入了大牢,而是暂时性的被拘在了某个闲置的府里,除却失去自由外,并没有任何损伤。

    咳咳,心身俱疲并不在之列。

    等贾赦失魂落魄的赶到御书房时,贾政已经被带过来了,同时贾赦不知晓的是,廉亲王的胞弟十四皇子年少好奇心重,听闻了这新鲜事儿后,拉着几个年岁相近的皇子,就往御书房来。得了消息的廉亲王匆匆赶来阻止,却同样的引起了其他年长皇子的兴趣。

    于是乎,待贾赦到了御书房,贾政也了解了事情原委后,诸位皇子也偷偷的溜到了御书房外的小过堂里,除却黑着脸的廉亲王外,旁的皇子不论长幼皆是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模样。

    却听贾政忽的失声痛哭。

    “圣上明鉴,是廉王殿下将臣府上的家底都掏空了。那可是整整八十万两银子呢!不是八万两也不是八千两,那是八十万两呢!圣上,臣府上太穷了,实在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臣饿着是不打紧,可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臣那年迈的老母亲忍饥挨饿吃苦受罪。若非因为如此,臣又何苦调职去外头呢?难道臣会不知晓京官的好处吗?工部那头多自在呢,倘若不是为了家中的生计,臣又何苦千里迢迢奔赴汝州吃那份苦遭那份罪呢?”

    “哦,这般说来,你还是无辜的?”长青帝冷着脸道。

    “臣这是为了孝道,这是在尽孝呢!”贾政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只一个劲儿的强调孝道,“圣上,若非臣府上实在是太穷了,何苦做这般下作的事儿,当个好官不好吗?臣没法子呢!臣要尽孝,臣要奉养寡母啊!”

    还真别说,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贾政就算有错,错处也不是那么大,毕竟本朝崇尚孝道,连长青帝自己也自诩孝子。

    可问题在于,这事儿不是贾政说了算了。当然最关键的是,旁边还有一根名唤贾赦的搅屎棍。

    “你胡说八道!!”

    贾赦猛地跳到了贾政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天地君亲师,你光讲究孝道有甚么用?孝顺倒是孝顺了,却是不忠不义不仁!你上对不起圣上,下对不起百姓,你还对不起咱们早死的爹!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甚么叫做府里没钱了?甚么叫做府里穷的揭不开锅了?荣国府就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的?咱们府里每顿八个肉菜,就连粗使婆子都顿顿油花花的。你到底知不知晓何为揭不开锅呢?要不要我回头送你去真正揭不开锅的人家,让你体会体会?”

    “大哥,你怎么能……”贾政急急的开口试图解释。

    “我怎么不能了?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府上怎么穷了?你告诉我,哪里就穷了?是短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例钱?上个月你房里的小哥儿办满月酒,单是礼金就收了起码二三万的钱!你居然说咱们府上穷的揭不开锅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眼见贾赦越说越过了,贾政再度开口。

    “你闭嘴!这里你官儿最小又最蠢最没用,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余地了?”贾赦喷起贾政来从不手软,尤其这会儿还没有时不时晕厥过去的贾母闹场子,可不得抓紧时间喷死这蠢货,“好好好,就算咱们府上真的没钱了,你不会跟你媳妇儿要嫁妆啊?不会找你那家财万贯的老泰山借银子呢?不会变卖家产渡过难关吗?这么多的路子,你都不去想,你就满脑子贪污受贿。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这回,不等贾政寻到机会开口,贾赦便已向着长青帝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的哭诉着。

    “圣上!圣上您还是让我辞官罢。我弟弟蠢成这样,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我爹死得早,我娘又是个没甚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也不至于由着我这蠢弟弟闯下如此大祸。甚么府里没钱了,圣上您可千万别信呢。咱们不来虚的,别说还了八十万两欠银,就算再来八十万两,我府上也拿得出来。伤筋动骨是必然的,可绝对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圣上,我府上有钱呢,您可千万要相信我!!”

    长青帝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半响才伸手抹了一把脸,道:“朕相信你。”

    “那圣上您允许我辞官了?”贾赦充满着期待的望着长青帝,“圣上您放心,辞官以后,我一定好生教导我这蠢弟弟,一定不会让我爹死不瞑目的!唉,说起来都怨我爹他死得早啊,要不然我这蠢弟弟也不会变成这般了。爹啊,您咋死得这般早啊!!”

    “朕不会让你辞官的,贾恩侯你可以死心了。”长青帝面无表情的开口,心下却道,要是今个儿晚上梦到荣国公贾代善也丝毫不稀奇罢?毕竟今个儿听到了这么多回……

    “这是为何?”贾赦震惊了。

    一旁的贾政更震惊,不过显然俩人的重点完全不同。旁的不说,贾政在逮着的空档之后,忙不迭的开口为自己辩解:“圣上您别听我大哥胡说,我们府上是真的没钱了。那公中库房都是空荡荡的,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还有那……”

    “闭上你的嘴!!”贾赦回头怒叱一声,“再敢说咱们府上穷,你信不信回头我把你房里的所有丫鬟婆子包括你那些个俏姨娘尽数发卖了!反正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养甚么姨娘呢!要不要干脆把你家小哥儿提脚也卖了,左右咱们府上穷,铁定请不起奶娘的,既然最后也是被饿死,还不如趁早卖了也能换几个菜钱!”

    贾政懵了。

    见镇了贾政,贾赦又瞬间换了神情,惨兮兮的向长青帝道:“圣上,您就让我辞官罢。”

    “圣上,我们府上穷!”即便被贾赦怒叱了多次,贾政依然坚强,还向贾赦道,“若是大哥您真的执意卖了我房里的哥儿姐儿,我也认了!可咱们府上确实穷得很,您肯定是记岔了,咱们府上积攒了多年的钱财早已被廉王殿下尽数抢走了!廉王殿下甚么都没有给咱们留,若非我这两年间时常让人带银子回府里,怕只怕等我回京时,老太太都瘦得不成人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