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纵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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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啊!”赵与愿嘴里喃喃地骂着自己的软弱,却又悄悄在眼角拭去一滴泪水。

    来自后世金融行业的赵与愿,虽然早就习惯了把成千上万户人家圈套得倾家荡产,不过最终摆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页页财务报表而已,倒还不至于引发过多的联想,但是眼前这一幕活剧就实在难以逃避过去了。那些把几个破锅烂碗看成是生命至宝的女人们,那些忘记了廉耻却守护着尊严的母亲们,被迫背井离乡、偕夫契子,举家迁徙到极西荒凉之地。此情此景,让他又如何能够再把她们和枯燥的数字联系在一起?

    车队在天边的夕阳下消失了好久,赵与愿仍然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傍晚的微风吹拂衣角,霎时间只觉天地悠悠,怆然独立。

    身后微闻一声叹息,赵与愿回头一看,原来赵柬也一直陪他站着,目送这一行人远去。

    赵与愿勉强冲他一笑,轻声问道:“柬之,你是不是也觉得于心不忍?我这个不知所谓的筹划,以及我那个中兴宋室的雄图,似乎都要着落在这些人身上来实现,是不是太惨忍、对她们也太不公平了?”

    赵柬在夕阳下迎着他的目光,面上一片诚恳,说道:“小王爷,说实话,您的筹划包罗万象,深奥无比,我到现在还不是十分了然,我只知道,刚才我注意观察那些铁匠、硝石匠、木匠、皮匠等等之时,我发现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无精打采,但他们向西去的意志却是坚定无比!”

    “西去的意志坚定无比?不是我强迫他们这样做的么?”

    “不然。小王爷虽然强迫在先,但后来我也找这些人谈过,也把小王爷的意图向他们做了一些解释,所以今天出现在这个队伍里的人,皆是出于自愿而追随小王爷的。”

    “……哦?柬之,我已经开始觉得不认识你了,你还是刚来我王府时那个吃饭穿衣、坐等伸手的清远侯么?你何时找他们谈过话了?”

    “……小王爷取笑了。小王爷那几日都在忙着与韩侂胄讨价还价,再就是说服老王爷放你离家随我赴任,所以这些小事就由我代劳了。”

    赵与愿仰面向天,开心地大笑起来:“赵柬啊赵柬,时至今日,恐怕就算是你,也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身上潜藏着多大的能力!我实在猜不出你是怎么把我的意图向这些人讲明白的,说实话,换作是我,根本做不到!现在正当用钱之时,财力有限,我也无法给他们更多的补偿,所以只好用强权来逼迫这些人自己去搞明白了!”

    赵柬轻轻一笑,说道:“小王爷定下之计,往往筹划甚工、涉猎极广,所缺者,唯力行坚持者而已。柬不才,却甘愿充作这个马前卒,车后炮。”

    赵与愿听了大乐,赵柬用宋朝流行的象棋作比喻,既通俗又形象,正好符合后世对这句俗语的运用,握住他的手笑道:“休要这等说,我却是要你做我的……”

    他正要说出“王后”二字,忽然想起这是西洋象棋的叫法,宋朝人压根儿没听说过,不要再被赵柬误会了,赶紧打住,转移话题道:“说来听听,你是怎样说服那些人心甘情愿离开故土的?”

    “其实说来也简单,我只跟他们讲,朝廷宠信小王爷,故此将巴北成州之地划到了小王爷治下,日后便像古时一般,可以算作是小王爷的封地了。我们这些人一旦前去,便是小王爷封地上的子民,朝廷税赋再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我们只须按照小王爷的规矩来办即可。日后大家若是不满意这些规矩,还可自由离去。如此一来,这些人苦于应付朝廷的征敛,倒不如信了我们,舍命出来闯荡,自然愿意追随小王爷。”

    赵与愿越听越是激动,倒不是说赵柬这个办法有什么出奇之处,他如果有时间,相信可以说得比赵柬更动听,但在他看来,赵柬这个思路却无意中道破了中国古代封建王朝频繁更替、治乱循环的症结所在。

    所谓“封建”,其字面意思当然就是“分封建制”,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解读古代历史,可以说中国的封建王朝只存在于西周末年至东周中叶的那短短一两百年时间内,其后就只能称为皇朝,而跟封建沾不上一点边了。在真正的封建王朝中的封地内,每个封建领主都有权力决定自己的赋税制度及奖惩措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大大小小的领主们归根结底都会竭力保护自己领地上的居民,以此来获取整个领地的利益最大化,春秋七雄及战国五霸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某个超强领主势力的扩张,最终会导致全国的统一,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问题是中国的统一局面不是来得太迟,而是太早了,这与始皇帝的个人自身因素以及秦王朝独特的地理历史环境有关。试想秦王朝推迟一百年统一全国,那么在战国末期那些日益活跃的中下工商阶层能够在各个小国产生多大的活力?专利制度可以成型,贸易联盟逐步扩大,经济压榨取代了军事侵略,最终仍是百家争鸣而非独尊一家。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设,每个人对此都会有自己的见解。时光荏苒已是到了十三世纪,南宋人赵柬可以提出这样的假设,赵与愿却已经不能再按照这种假设来行事了。

    他拍了拍赵柬的手,借此也把自己从假想中拉回到了现实,说道:“柬之,你去成州只管放手做,朝廷那里自有我来顶着。嘿嘿,现今人人都说韩侂胄是个奸臣,却有谁知道正是这个奸臣在背后支持着这个国家唯一的兴盛之路?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赵柬担心地道:“小王爷,我看那韩侂胄并非善类,与他交往过密恐怕日后会有事端。”

    “放心,我自有分寸。你不知那韩侂胄心中欲有大计行之于江东,你此去成州只要做出一点成绩来,日后韩侂胄且会求着我们呢!柬之,你方才那一席话也点醒了我这梦中人啊。人不自弃,我又怎可弃之如鄙屣?”

    “小王爷是说那些铁匠?”

    “还有那些铁匠的女人孩子们!我不应该把她们看成我的表外业务,只要将其视为未来现金流的每期折现不就行了吗?哈哈,我还真是聪明!”

    “……小王爷语意玄妙,我实在不解。”

    “呵呵,我有时候喜欢胡言乱语,你却不用放在心上。”

    “……小王爷,真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去成州。”

    “……这个,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