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老夫人

推荐阅读: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无限之军事基地宠文结局之后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白芍带着侍婢们退了出去,木炭在盆中一点一点旺了起来,屋中的寒意渐渐散去,厉出衡把杜且按坐下去,自己则与她对面而坐,脸上的笑意未改,温润而又清朗。

    “你离开后,杜乐就进来了。”厉出衡说:“香里有安息香,还有药里做的手脚,我都是提前知道的。之所以没有声张,是不想让你担心,也想看看岳父到底想做什么。没想到,他还是不死心,竟然想用这样的方式拆散你我,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和杜乐……你也看到了,我该说的也说了,若是我真的对她怎么样,她早就寻死觅活,不肯罢休,岳父也不是因为岳母而不再逼迫于我,这里面的门道,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杜且是明白,可杜乐对他有着那么深的感情,一等就是十年,红颜等成了白发,她又如何能不介意。

    “你……是不是对杜乐存着一丝怜惜?”杜且垂眸,不敢看他的脸,生怕他一个表情的变化,会让她产生不应该有的想法。

    厉出衡默了半晌,直到杜且忍不住抬头看他,他才说道:“做这样的事情,会毁了她的闺誉,不管她是自愿还是被迫,这都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都是不应该的。更何况,她是被岳父所利用,那只能说明她是被迫的。”

    “倘若她是自愿的呢?”杜且蹙起眉,“她说得那般清楚明白,她也想嫁给你。”

    “那样的话,男人都爱听,也能搅乱你的心,让你生气、发怒,就像现下这样。”

    “你不相信她真的心悦于你?”

    阳光透窗而过,洒在厉出衡清瘦的脸上,他的肤色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但眸光却是灼灼。

    “我信或不信重要吗?”厉出衡道:“你相信我,那就够了。”

    杜且长叹一声,不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过往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厉出衡也是她始终看不过的人,但他对她真心实意,她又何须探究他究竟是否重生而来,“嫂嫂想着给兄长谋地方的守将,从杜家分出去,三年后回京就能名正言顺地自己过。虽然在京中比在地方或是边关上升迁要容易一些,但是父亲又是那样的人,还是趁早走了,否则反受其累,也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虞家那边虞老将军还未解甲,还能帮衬一二。”

    厉出衡默默听完,“你是说,我也学兄长那样,外放任上,与杜家保持距离,从朝堂的纷扰中脱身。”

    杜且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可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前世他在这个时候还未出仕,可现下却已是处身纷繁复杂的朝堂,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以就此止步不前。她负担不起这样的后果,厉氏的重出是为了大梁的未来,她不能眼看着大梁王朝就此陷入兄弟相残而渐渐败亡。

    外放三年再回来,朝堂的格局已然形成,他会有更大的空间,而他也有在地方上的政绩,以后的路会更顺。

    但前提是厉出衡同意。

    “你若是同意,我去求求虞老将军。看在姻亲一场的份上,他不会拒绝。”厉家只有厉以坤在吏部,虽然也是一司的郎中,可毕竟能帮厉出衡的有限。至于甘赋冲,他是太子太傅,厉出衡得罪的人又是太子,若是他帮了厉出衡,等同于背叛了太子,日后很难与太子共事。

    厉出衡说:“还没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京里,或若是真的外放,让你跟着去,我也是会担心,兴许去了蛮荒之地,我倒是没什么,但吃苦的你。这件事暂且搁一搁,等过了年节再说。”

    杜且说:“我也就是这么一提,也不急于这一时,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你的伤,也不知道父亲都下了什么药,你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太叫人担心了。”

    说话间,阿松进来了,还带了大夫。大夫给厉出衡看过伤势,开了新的方子,感叹道:“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否则这么冲的药下去,这伤口没有化脓,也要腐烂了。”

    杜且大骇,深深地睨了厉出衡一眼,“你明知道……”

    厉出衡仍是微笑以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杜且把大夫送走,让白芍赶紧煎药,又吩咐阿松烧一大桶水过来,让厉出衡把身上的药性挥发出来,都吩咐妥当了,她又开始往各府送年礼。

    无论厉出衡要停在京中还是外放任上,都要和京官们打好关系,最好是先混个脸熟,知道厉氏有这么一个人在朝为官。先前虽然厉出衡的传闻很多,但大多局限于他在甘赋冲的门下,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是东宫的人。

    年礼的单子并不长,杜且的人脉有限,但限于虞氏的亲戚,还有厉出衡的先生甘赋冲府上,然后就是工部的那些同僚上司,她绞尽脑汁也再找不出和厉出衡的关系的人。她寻思了许久,终于在名单的最末尾加了四皇子和七皇子,而东宫则是忽略不计。

    七皇子是因为厉出衡与王美人多少沾着亲戚关系,七皇子又是最讨圣人欢心的皇子,和他打好关系总没坏处,可七皇子还没成亲,这个礼要怎么送还要再商量。而四皇子则是因为纪澜提过,在太子登基后,这位四皇子齐王殿下篡位成功,且还是靠着厉出衡的帮助。所以,何不现下就把关系搞好。年礼她都想好了,给齐王妃送一副送子观音的画像,齐王妃成婚多年一直未育,齐王这些年不常在京中,就是陪着她寻访名医。但杜且知道,齐王妃会在来年有孕,并为齐王生下嫡子,虽然齐王府已经有了许多的庶子庶女,但这个孩子是他们期盼已久的,而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和齐王妃攀上交情。

    杜且送的这幅观音像大有来着,平氏进杜府多年,生下杜乐之后一直就没有怀上,她便请了这尊送子观音,带着它跑遍洛阳的大小寺庙,虔诚祷告。洛阳的寺庙不胜其数,在前朝时曾一度多达五百余处,而今也有近三百处的寺庙仍是香火不绝。她用了一年的时间,走遍这些寺庙,方求来杜胜的降生。也是因为这幅送子观音,平氏结交了不少的世家宗妇,都是为生不下子嗣而困扰的可怜人。平氏被发卖后,所有的东西都收入府库,虞氏觉得杜且应该需要,就一并放在嫁妆里送过来。

    杜且让阿松把这幅送子观音像送过去的时候,言明一定要面呈齐王妃石氏,并告诉她这幅观音只是借给她的,来年怀了子嗣就要送还给她。

    和杜府的关系已在僵了,虞氏和杜战又有离京的计划,杜且不能再继续悠闲过日子,总要为自己和厉出衡打算。她不想再有杜乐的事情重演,也不能再被杜如笙左右。若是杜战要走,杜如笙也是可以离京,他是武将出身,驻边守土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可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内宅妇人,如何左右武将的调派。

    处理好这些被杜如笙耽搁了数日的琐事,已是日渐西斜,厉出衡喝了药之后睡得正沉,她伸了伸懒腰走到庭院活动活动筋骨,这才想起院前堆满的脏乱。抬步走过去,已有数名没见过面的奴仆正在清理,看起来已经打扫有一段时间,已近收尾。奴仆们见了她,纷纷与她见礼,一问才知是阿松找来的。为了厉宅的安宁,这也是权宜之计。

    厉出衡睡了一觉,第二日便去了工部衙门,杜且则是睡到日上三竿,狠狠地把这几日的担惊受怕都补了回来。

    晌午,给厉出衡送去午饭,杜且是亲自去的。

    大梁的男女大防只对未婚之人才有诸多的约束,成了亲之后,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而且这次与杜如笙闹僵,说好的摆酒席大宴宾客怕也是要搁置了。倒不是说杜且多想风光大嫁,而是她不该继续低调下去,像前世那样成为一个形同虚设的侯府夫人。她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她是厉家妇,而不会被悄无声息地调包,成为杜如笙对太子的献祭。

    杜且一袭绛紫色的披风曳地,露出一段藕合色的裙裾飘飘,提着一个漆木食盒,笑容清浅,有些局促地出现在工部,立刻吸引了无数的驻足目光,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家眷。

    一个刚进工部的主簿大着胆子上前,“女君这是要寻何人?”

    “这位大人,不知厉莫归可在衙门里?”杜且压着声音,温柔婉转似莺啼。

    那位主簿心花怒放,他一个小吏却被人称呼为大人,还是生平第一次,顿时有些飘飘然,“你可是厉大人的妹妹?”

    杜且摇头,“我是他的夫人,娘家姓杜。”

    主簿微微失望地敛了笑,但还是把她带了进来。

    厉出衡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杜且走了进来,那主簿直勾勾地看着杜且,都有些痴迷了。他微微蹙眉,起身相迎,“怎么亲自过来了?”

    “给你送药来了,你一向怕苦,我想看着你喝下去?”

    厉出衡有意无意地望向她娇艳的红唇,“你也知道,我喝药的方式,总是有那么一丝不为别人道也……”

    杜且美目流转,瞪了瞪他,“我就是知道,才给你送来的,众目睽睽之下,看你还不喝下去。想想你也是颇有名气的当世之才,若是……”

    这时,裴襄从宫中议完政回来,闻到一屋子的饭香,再看到厉出衡面前站着的女子,当即明白过来,笑骂道:“有饭吃的赶紧滚,别在这遭人嫌。”

    “叔父,容莫归为您引荐,这是内子杜氏。”

    杜且福了福身,“莫归还请叔父多担待。今日唐突前来,不好空着手,多备了几份午膳,叔父若是不弃,就略用一些吧。”

    杜且的四个侍婢和阿松推着准备好食盒进来,扑鼻的饭香更是让忙碌了一早上的工部官员肚子咕咕直叫。

    裴襄一看就明白了,率先拿走一个食盒,“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到了嘴的食物哪有不要的道理。”

    裴襄拿走后,工部的官员一涌而上,各自领走一份,朝杜且连连道谢。品过味道之后,更是赞不绝口。虽然说男人对吃食并不那么在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可对于美味的食物,味蕾会替他们记住,也就记得厉出衡家中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娇妻。而男人也没有女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就一个食盒而已,不会因此而联想太多。

    厉出衡拉着杜且去了工部后堂,那是官员们平时会客的地方,摆着三五张茶案。

    厉出衡跪地一坐,“你这是来收买人心的?”

    杜且说:“为自己搏几分美名也是不差的。”

    这点厉出衡是赞同的,“虽然我想独享娘子的专属食盒,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娘子有了美名,为夫与有荣焉。看来,为夫不努力的话,迟早会被说成是吃软饭的。”

    杜且想了一下,“今天的饭是挺软的。”

    厉出衡大笑出声,“雪天路滑,让阿松慢些走,我晚上会迟些回去,若是迟了你就先睡下。”

    杜且应了,“别太累了,你的伤还没全好。”

    杜且离开的时候,得到工部上下的一致好评,由新任的右侍郎送她出了工部的门。可这一出来才发现,其中五部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其实都是因为被饭香吸引,各种羡慕嫉妒恨,想一窥厉氏新妇的姿容,便借着饭后化食的借口出来,如愿以偿地看到传说中的杜且。

    女人想要搏得好评,先要有一个好的容貌,男人不会管你才情横溢,只是那一眼的感观就够了。

    而这一点,杜且具备,而且十分抢眼。

    一路上,杜且心情轻松而又愉悦,阿松时不时与她说起工部某几位官员的风流趣事,她更是笑容不绝。

    “你说裴尚书惧内?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那种装着威仪,可只要夫人一板起脸,他就不敢说话的人。”

    阿松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有一回跟着郎君去赴宴,就看到尚书夫人所他训得如同在训儿子一般,可裴尚书还是满脸赔着笑。”

    厉出衡总是一副清朗疏阔的模样,她发火的时候,他虽不会如裴尚书那般,但也是小心地赔着不是。

    阿松继续又道:“其实吧,我们家老夫人一板起脸,我不仅不敢说话,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说起来,我也要找个机会去见见婆婆。”杜且说。

    “最好是不要,不要相见那是最好的……呃,那是最好的不应该。”

    “你说什么呢?”马车停了下来,杜且撩开车帘,可阿松全然顾不上她,跳下车朝前头一辆黑色楠木的马车奔过去,“阿松,你……”

    马车并不算华丽,沉稳而低调,灰尘和雪水混在一起,从车檐上滴了下来,两匹马尥蹄喷息,一副疲累的样子,风尘仆仆。车门紧闭,并未知道车内之人是谁。可车上挂的图腾族徽,和厉宅门前的如出一辙。厉以坤在京中行走,并没有用厉氏的马车,而是用他那个品级能用的相应配置。也就是说,这辆车是从河东厉家来的。

    车前的马夫看到阿松,冲他热情地挥手,“阿松。”

    随着那马夫的一声呼唤,紧闭的车门应声而来,车内探出一名衣着朴素的婆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梳得十分齐整,没有过多的配饰,仅以两根银簪固定。

    “方姨。”阿松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狂奔的脚步赫然停了下来,改为如常的行走,慢条斯理地上前,“阿松见过老夫人。”

    杜且微讶,他说的老夫人不就是厉出衡的母亲王氏?

    那个叫方姨的人向杜且的马车投来目光,“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未到府前就弃车狂奔,把主人扔在半道上。”

    阿松把头垂得更低了,“阿松看到老夫人的车驾太高兴了,一时得意忘形。”

    “怕不是高兴吧?”方姨显然不想听阿松的搪塞之辞。

    “阿方。”车人传来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以后再慢慢教。”

    方姨这才不再为难阿松,率先从车上下来,“眼下还未散朝,车内是何人?”

    阿松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夫人。”

    “夫人?”方姨有须臾的迟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郎君还是瞒着老夫人成亲了?”

    阿松点头,“成亲已有月余。”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方姨眯了眯眼睛,抬步就往杜且马车的方向走来。

    这处已经是下轿步行的地方,杜且便带了白芍下车。她方才听得真切,车中的人就是王氏。

    “女君。”方姨走到她跟前,微微福了福身,目光带着探究,自上而下地打量她。

    杜且笑道:“这位就是方姨了吧?郎君曾经说过,自小就是方姨一手带大的,时常挂念着。”

    方姨并不接受她的奉迎,淡道:“伺候郎君是婢子的本份而已,不敢邀功。”

    这完全是话不投机,聊不下去。

    “车内可是老夫人?”杜且这算是明知故问,算是自动给方姨数落她的机会。

    方姨也没有如她意想中地训斥她,而是淡淡地说道:“跟我来。”

    杜且亦步亦趋,心中滚过无数的念头,可厉出衡只字未提过河东老宅的人与事,对这个母亲更是三缄其口,方才才听到阿松的描述,可还未有消化,人就在面前了。在她的心中,对王氏没有一个具象,但太原王氏的家风与厉氏相似,都是大梁最古老的世族,厉氏重诺,王氏重礼,可以说是大梁奉行礼制的典范。可杜且对王美人的认知仅限于在含元殿中,对她的种种责难,言谈举止皆无世家风仪,但人却长得极精致出挑。但王美人不能和王氏相比,王氏才是太原王氏的嫡系正宗。在圣人纳王美人之前,意图纳入后宫的人是王氏,可王氏认为皇室并非一等世族,不堪与配,圣人才会退求而其次。

    杜且对这个婆婆还未见面,就已经充满了敬畏之意。弃皇室而择日渐衰落的河东厉氏,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勇气。

    带着这份敬畏之心,杜且站在了黑色楠木马车前,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老夫人,妾杜氏。”

    王氏由另一名婆子扶着下了马车,通身全无华丽之感,身上是最朴实的棉麻织物,罩在外间的披风也是低调的黑色,也有些年头了,下摆看着有些破损,但无损于她的大家风范。她的发间比方姨更为朴素,仅以一根木簪固定,脸上脂粉未施,淡扫蛾眉,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因她的刻意扮老,而多了几分沧桑之感。这是那些京城贵女努力想要修练的大家高贵,却被王氏朴实而又低调地演绎着。

    “你就是在滇南的那个小婴儿?转眼都这么大了。”王氏也在打量她,脸上挂了浅淡的笑意,声音也极是轻柔,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唉,一转眼,衡儿竟也到了能娶亲的年纪,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疏忽了,连婚姻大事都让他自己作主。”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他们似乎都没有,成亲的时候只有甘赋冲高堂在坐。

    王氏这是在指责厉出衡擅自主张。眼下厉出衡不在,她对杜且说这番话,不就是对此事表达她的不满。

    “回老夫人,妾正是与郎君在滇南订下亲事的孩子。”杜且这是在提醒她,他和厉出衡并不需要媒妁之言,婚书早已缔结,且是双方父亲亲自下来的,就等同于是父母之命,而并非擅自成亲。

    王氏又道:“接到宫里的消息,从河东动身赶来给你们主婚,可还是慢了。方才阿松喊你夫人,又说已成亲月余,这衡儿怎生这般糊涂,如此草率地把你娶进门,这真是委屈了你。”

    她并不避讳她是因为王美人而来,岂不就是在告诉她,她更愿意让厉出衡娶安乐公主。可她尚且不愿意嫁入皇室,却要为厉出衡尚公主不成?

    可她明明给厉出衡取字“莫归”,就是不让她回京城之意,这一点杜且前世就已经知晓。而在前世,厉出衡权倾朝野之时,王氏都没有出过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