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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伤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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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橘色,放眼望去那重重叠叠、巍峨庄肃的一座座宫殿也仿佛洗去了些许抑郁之色,只可惜,素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转瞬即逝之后,又恢复了原本如耄耋老人似的那样暮色沉沉。

    束着道姑发髻,一身道姑袍服的胡香珊已经廋的脱形,她几乎是靠坐在慈宁宫偏殿与后罩房的横廊高处,阴冷狭窄的通道口,时不时都窜出股风来,这股风儿吹在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都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日子了,可到底是身子骨薄弱,她有些受不住,且这些时日来,又给病榻上的张太后侍疾没有合眼,如今累极了倒反而没了睡意。

    她不敢想若是张太后薨了,她将来的日子该如何过,但眼下的她,想了想除了张太后,她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正要返回室内,外间脚步声急匆匆响起,是慈宁宫里侍候张太后的二等宫人,素来得太后身旁得力的姚公公与王嬷嬷的重视,派她来而且又是如此急色,她久封如冻冰的心不由的也有一丝轻颤。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际那原本还给了些色彩的晚霞顿时消失不见,不知是夕阳已经完全没入了山海,抑或是那厚重如千百万重甲骑兵的云朵,将那仅余的一丝光给完全遮挡住了。

    胡香珊心中跳出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耳旁传来清晰的撞钟之声…….

    张太后薨了!

    当胡香珊赶到慈宁宫正殿时,当今皇上朱正宣、她曾经一心一意信任依赖的夫君正与他心爱的女子、如今的新皇后孙氏玉兰正依偎在一起,仿佛是互相安抚着对方。

    而自己的出现,至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股腐浊的气息,让人觉得嫌恶,真是可笑至极、悲凉至极,连被当作空气都是奢侈。

    她觉得自己的心不是死了,而是跟本已经没了。

    就这样麻木的、一步步挪向张太后的卧榻,她颤抖着伸出双手像这七年间常常有的依赖动作,紧紧拉住她的衣袖不撤手,失魂落魄已经无法形容她现下的状态。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要出窍。

    而事实上,在一旁的司礼监大太监王全德的眼里,那雍容华贵、贤良淑德、被誉为大启朝福星的太孙妃,如今看上去,除了还能呼吸之外,哪儿都看不出一丝生气。

    许是没忍住,又许是双鬓斑白的他,在历经后宫小半辈子之后,心里还隐隐的有着是非辨别之感、又或是他之心提早进入暮暮老年,偶尔还会念旧而生出一丝丝怜悯吗!?不管是何种原因,他都还是示意身旁跟着的小内侍。

    小内侍名唤王怀谨,灵活善应对,见了大太监如此示意,又看一旁的孙皇后,略略犹豫,但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开口道:“妙真道人,您要节哀。”

    他的话音刚落,不出他所料,雍容华贵的孙皇后,与众宫人将伤心失落的皇上扶坐至了一旁锦榻上,便给了一旁大宫人一个眼神,锦秀嬷嬷便会意,开口道:“公公心善。”随后,她便转过头来,一脸哀凄对着慈宁宫的太监与宫人:“当下最首要的便是太后的后事,如此还要劳烦着姚公公使着一同料理着。”

    姚公公是慈宁宫的三品大太监,而王全德则是皇帝身边的二品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孙皇后一旁的嬷嬷在这当口出声,显然是剑锋所指的就是要堵了他的口。

    还真是无礼啊!素来贞静温婉的孙皇后近些时日可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啊!

    王全德心中唏嘘,可到底内心生了不满,只是形势比人强,现下里皇上膝下就太子一个,吴贤妃那儿也只是大着肚子是男是女还未知,孙皇后如此这般不妥的行止,他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皇上,便也只有暂时忍下。

    太后薨逝是大孝,天子可以月代年,也不用似民间那般在灵一直跪着。

    可众命妇们进了宫哭丧,便是实打实的守着,更别提一直受太后庇护的胡香珊,无论是从她自身心中感念、还是身份要守的规矩,哪是是身子已经弱的不堪忍受,可到底是爬也爬的过来守灵服丧。正所谓泪已流干、生无可恋。

    连最初的那一句:您去了!我便也不用活了。也说不出来了,她唯一有的,便是剩下那一口残气,为太后守尽最后一刻。

    这才一月光景,便是爬也爬不起身来,便也素性不再回屋,只是跪在慈宁宫正殿张太后的灵堂前,那尽余的一口气也无法让她支撑,哪怕是靠着、匍匐在地上都难以为继,但她却是不愿离开,就这样浑身趴在地面上。

    那冰冷却是光滑的地砖在月光下反光,胡香珊无力的半闭着双眼,此时此刻脑子里全都是她这小半生的记忆片段。

    她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启朝福星,当初帝王家特意至济宁府将她用三千银给选了进宫,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太孙妃,就这么一步步的跟着成了太子妃,最后母仪天下成为了皇后,她克尽本份,守着先祖圣贤皇后的女戒、遗训与后宫女子守则过着日子,可是…….

    闭了闭眼,耳旁仿佛传来婴儿的啼哭…….是了……她后来有了女儿,怀相都很好,可却是难产……..难产之后,便也就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女儿长大了,被指了婚,她想着只要女儿的日子过好了,她便在这后宫里老老实实的守着,便也就过了这一辈子了,可是……..

    而如今,自己被废、女儿不被夫君疼爱守着活寡弄得身子也是孱弱不堪,年前让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唯一看护着她的太后也薨了…….

    那她还为何活着呢……..

    她是福星吗!?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她死后,兴许在史官的记录下,其实便也是博后人一场嘲讽吧!

    慢慢的阖上了眼睛,她觉得就这样去了也好……..就这样离开吧……..

    月光皎洁,地砖反光的越来越强,就在那光华大盛之时,灵前守夜的宫人太监也从半瞌睡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光华转瞬即逝,宫人与太监揉了揉眼睛,便朝那处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看,一个宫人便是一惊,顿时上前低声唤道:“妙真道人!妙真道人!”

    她的唤声,将外间的小太监也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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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宫,便是冷宫中的冷宫,整个大启朝皇宫最偏僻最荒凉之处。院落的破败自是不必多提,而里间的摆设除了一张被鼠咬的没几片完整之处的床榻上,躺着的是苟延残喘的人儿。

    那余下的一口气终究是被太医院的御医给用老参掉回来了,难得的是,这个老参之所以能被用于床榻上之人,全是因着皇上出于感念她至孝之心而特意恩准。

    真是讽刺!伴随着皇上自皇太孙起,风风雨雨的十数年换不来一丝怜悯之心,却是因着服侍太后没功劳有苦劳,才将她当作一个普通受赏的宫人而给了这几片老参。

    “娘娘!”一旁的哭声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听着也是让人揪心,秋桐是胡香珊如今身边仅存的贴身宫人,曾经胡香珊身旁的那些人不是受罚致死便是借着放宫人名义,被赶出宫廷,如今的秋桐虽然还活着,其实与胡香珊这样一个不合格的主子比,也就是胜在还能来回走动,可到底也是拖延着日子罢了,但秋桐却依然不改她的忠心,伏在她床榻旁,喂她饮下那老参汤道:“您张张嘴!张张嘴!您要饮下便有机会……只要您还活着……”

    床榻那人显然是受了触动拼了命的张嘴吞咽,可奈何她再努力、躯体里的新魂再怎么费劲也是白搭了一半气力,原身身子骨太弱了,‘她’初来乍到的还没完全适应驾驭,于是那一口口参汤进半口、吐半口的,急的她自己一身汗。

    “娘娘!您怎么浑身都是湿的…….”秋桐更伤心了,道:“老天真是没眼,都说好人好报,可那天杀的那样作践人,怎么就不见老天去收了她!”

    正说着,外间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调调,但声音听着就熟悉,这就是记忆中那孙皇后身旁的锦秀嬷嬷:“呦!这是哪个恶毒的人在那儿咒着。也不怕报应在自个儿身上。”

    秋桐放下那还仅余下小半碗的参汤,转过身去眼瞧着锦秀嬷嬷进来,脸上便是冷笑道:“恶人与否,自在人心,听闻那些行坏事的最喜夜间行事,而夜间恰巧都是冤魂索命之时,不知锦秀嬷嬷近来睡的可好?过来时可还顺利?”

    锦秀嬷嬷脸色微沉,进得殿中便是重重一哼道:“有无冤魂索命先不论,还是活人保命要紧。”

    “这可是宫里,先儿个皇上才使人来探妙真道人。”秋桐冷冷一笑,迎着锦秀嬷嬷便是上前一步道“嬷嬷这话恐怕听着不吉利。”

    “都现下了,还装什么?”锦绣嬷嬷已经褪去白日里的谦恭敬模样,也不耐烦说些笑里藏针的话儿,她手一伸,外间便进来两人粗壮仆妇道:“拉下去!”

    还不等秋桐作何反应,就被粗壮的仆妇上前堵着嘴,只听得她再如何挣扎都被强自拉了下去。

    床榻之人早已经在心中骂娘了千万回了,她怎么能这么倒霉,怎么就偏偏魂穿到了这么一个境地中呢!?

    她前世里活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送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之中,成了一个快要死的人,她原本想自力自强的好好将养再图谋出路,可现下里倒是好,估计又得穿一回了!

    锦秀嬷嬷缓缓往四周探了探,虽然心中肯定,可到底是跟着孙贵妃久了,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在确定这屋子里都她们两人后,她便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静谧之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轻微细碎的脚步声,帘子掀开,一身素白色打底的孝服,但却是披着绣金线百鸟朝凤的披风的女子进来,眉目间哪还有在人前的憔悴伤怀之色,而是压抑也压不住那满满的春风得意。床榻上之人兴许是方才的参汤原因,又似是见到了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总之就突然间生了一股子力气,尽然能够拉着床幔的绸带将自己给拉着半坐半靠,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屋子中间,让那进得屋中的华服女子微微怔愣,只是没过多久,便是莞尔一笑,轻声道:“没想到姐姐临了,倒还是不乏一股子气力。难不成,这就是姐姐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