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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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倾城回到病房里,她住的是两人间,隔壁床的病人也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爸妈都在,一个在削水果,一个在打水给她泡脚。

    纪倾城跟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放好,躺到了病床上。

    今天回家的时候遇到小妈来找她,说她爸爸住院了……

    “老毛病,心衰,时辰给介绍的医生,很可靠的。不过要在医院调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小妈打量着纪倾城,试探着说:“你这两天有空去看看你爸爸吧……”

    纪倾城沉默了一阵,低声说:“我还是不去了,他见了我病只怕好不了。”

    “怎么会呢,再生你的气,你也是他的亲女儿。”小妈直叹气,拉着纪倾城的手说:“其实你爸爸对你的期望是最高的,你比倾人优秀很多,你爸心里很为你骄傲,你们就是脾气太像了……唉,倾城,真的,去看看你爸,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最心软。”

    纪倾城抽回手。

    “我要出差,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

    小妈似乎有些失望,觉得纪倾城是还不肯原谅她爸,无奈地走了。

    等她走,纪倾城才在挂在门口的大衣口袋里看发现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钱。

    小妈出身不好,一生勤俭,就算嫁给了爸爸也不像别的官太太和阔太太那样生活奢华,但唯独对她,从来不会舍不得,三不五时就要给她塞钱,或者买点名牌包、名牌鞋。

    倾人从前就是气她这一点吧,有些东西倾人哭闹着要小妈也不给,说倾人年纪还小不要用那么贵的。但是那些名牌纪倾城明明不要,小妈却还是要买给她,说是不能让她在外面被人瞧不起。

    有时候纪倾城觉得小妈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真的是个特别有智慧的女人,倾人虚荣所以不助长她膨胀的攀比心,免得让她更加盛气凌人。她清高孤傲,所以硬要给她贴点世俗气傍身,免得被人欺负。

    纪倾城觉得她身上还是发生了一点好事的,如果不是有小妈,她的人生可能更坎坷。

    ……

    “姑娘,吃个苹果吧?”隔壁床的爸爸递给纪倾城一个削好的苹果。

    纪倾城一愣,回过神,摆摆手道:“谢谢叔叔,我后天做手术,这两天要禁食,只能输营养液。

    隔壁爸爸微笑着收回苹果道:“我闺女下周做手术。”

    纪倾城看向那个生病的女孩子,个子小小的,脸上青涩未退,应该年纪比她还要小,她妈妈在给她洗脚,爸爸在喂她吃水果。

    从这对老夫妻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并不是富有的家庭,但是感情融洽,那个小姑娘似乎也很习惯父母对她的宠爱,专心地看着电视。

    “丫头,怎么称呼啊?”隔壁爸爸问。

    “纪倾城。叔叔阿姨怎么称呼?”

    “我们姓李,我女儿叫李楠楠。”

    李楠楠这才把眼睛从电视上挪过来,冲着纪倾城害羞地笑了笑。

    “你好。”纪倾城跟她打招呼。

    女孩小声说了一句你好,又继续看电视去了。

    “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家里人呢?”李阿姨一边给女儿擦着脚一边热情地说:“这边是可以陪床的。”

    “对。”李叔叔也很热心,解释道:“医院每天下午会给陪床的家属送折叠床和被子过来,早上七点收走。你跟你爸妈说一声,要他们赶紧去登记,现在还来得及的。”

    “谢谢,我知道了。”纪倾城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从床上起来,背上包道:“叔叔阿姨,我出去一会儿。”

    ……

    纪倾城去了厉时辰的医院。

    虽然小妈没有给他爸爸具体的住院地址,但是想也知道,他爸爸肯定是住vip干部病房的。

    纪倾城直接找去心脏内科住院部,果然一找就准。

    病房门没有关。纪倾城躲在墙后,偷偷地往里看。

    心衰是爸爸的老毛病,天气一凉他就容易四肢浮肿,呼吸困难,只是没想到今年到了要住院的地步。

    纪国栋靠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子正吸着氧,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正专心地看着新闻。

    小妈给爸爸按摩腿,神态温柔顺从。倾人把水果切好放在盘子里递给爸爸,爸爸微笑着接过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纪倾城躲在墙后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爸爸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她还是不进去得好。她回了一趟家,没几天爸爸就住院了,说跟她没有关系她都不信。

    纪倾城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却见到有个人挡在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是厉时辰。

    “怎么不进去?”厉时辰问。

    纪倾城不想跟他说话,一边绕过厉时辰一边说:“你不用跟爸说我来过,当没看见我的。”

    厉时辰追上去,一把抓住了纪倾城的胳膊。

    纪倾城站定,皱着眉看着厉时辰,他又想怎样?

    厉时辰捏着纪倾城的胳膊,一下子就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追上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你是不是又瘦了?离我上次见你才几天?”

    纪倾城不答,抽回手,按了电梯。

    厉时辰又去拉纪倾城的手,皱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她的胳膊恨不得一用力就捏碎,厉时辰越发不安和紧张起来。

    “你这半年怎么忽然瘦了这么多?是不是病了。你跟我去检查一下。”

    “没有。”纪倾城不耐烦地说:“从小到大你见过我生病么?”

    纪倾城的确从小到大就身体好,像个小男生一样……

    可如果不是因为病了,什么事情会让她忽然瘦这么多?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厉时辰想到纪倾城前段时间忽然要卖房子,语气严厉地问:“纪倾城,你该不会在外面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吧?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纪倾城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厉时辰,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你觉得我吸毒?”

    厉时辰不说话。

    “我本来以为虽然我们都看不惯对方,但是认识这么多年,基本的了解应该还是有的。”纪倾城冷笑起来道:“看来你跟那些陌生人一样,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的行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厉时辰后悔不跌,纪倾城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只是方才一着急就口不择言。

    电梯门打开,纪倾城不听厉时辰的解释,黑着脸走了进电梯,厉时辰忙跟进去。

    “厉医生。”

    “厉医生好!”小护士脸红红地叫着他。

    厉时辰对电梯里的同事点点头,然后沉默地站在纪倾城身后,无奈又温柔地盯着她看,那眼神让两个小护士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可是纪倾城两手踹在兜里,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无视厉时辰。

    厉时辰无声的叹息。

    只要是在纪倾城面前,他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克制就会消失,又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仿佛回到他们第一次见的那一天:他是一个第一次来大城市的十八岁少年,紧张忐忑。纪倾城穿着小洋装从楼上走下来,小小的年纪,眼神却又冷又硬。她站在楼梯上,扶着栏杆,上下打量着厉时辰,仿佛是一个骄傲的公主看着她的裙下臣。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位置并没有改变过,她永远是他楼梯上的公主。

    同事一个个走出去,电梯里只剩下厉时辰和纪倾城。

    “不要生我的气,我是关心你。”

    纪倾城冷笑道:“轮得到你关心我?”

    “有没有这个资格我也要关心你。”厉时辰语气严厉地说:“你不能总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你这样我们都没办法放心。倾城,你跟我说,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还弄得要卖房子?”

    纪倾城皱着眉,她觉得不说个理由,厉时辰不会放过她的,到时候真的去查她为什么卖房,那就很麻烦了。

    她不耐烦地说:“我只跟你解释一遍。我研三,忙项目、忙论文,没好好吃饭,瘦了有什么稀奇?你当每个人都跟倾人一样,读书就是混个学历么?房子我想卖,是为了在学校附近买个新房子,现在这个房东不好打交道,我想着与其一直租不如自己买……如果我爸妈说起来,你也就这么告诉他们,ok?”

    厉时辰似乎松一口气,微笑着说:“那很简单,用不着卖你妈的房子,你差多少钱我给你。”

    纪倾城忍不住笑出声来。

    “厉时辰,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要你的钱?妹夫。”

    那一声妹夫似乎又刺激到厉时辰了。

    “你不收我的钱愿意收谁的钱?章朝么?”

    章朝一直是厉时辰心里的一根刺,本来下定决心绝不问她,可问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在意。

    这个人出现在纪倾城身边,仿佛是在告诉厉时辰一个他逃避已久的事实,不是他放弃了纪倾城,而是他原本就配不上她。

    纪倾城听到厉时辰这样质问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了厉时辰作对比,纪倾城忽然觉得那个霸道的章朝都显得可爱真诚得多,他至少干脆直接,不会唧唧歪歪、抠抠缩缩。

    “厉时辰,你该不会还爱着我吧?”纪倾城忽然回头问。

    厉时辰被问得一愣,就像是被一记重拳打在脸上,脑子嗡嗡的,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纪倾城扬了扬嘴角,摇摇头,笑容轻蔑。

    电梯门打开,纪倾城走出去,厉时辰亦步亦趋。

    “纪倾城!”厉时辰拦住纪倾城。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纪倾城,厉时辰觉得自己是这样窝囊,窝囊又愤怒。

    “你跟章朝不合适。”他说。

    纪倾城笑起来,又是那个笑容,轻蔑的、高傲的、刺痛他的。

    “我跟章朝哪里不合适了?我觉得挺合适的呀,至少比我跟你合适。”纪倾城笑眯眯地看着厉时辰,语气淡淡地说:“你看,章朝比你有钱,事业比你成功,社会地位比你高。你终其一生追求的却是他生来就有的。我觉得他那种自信骄傲、内心强大、世界观坚定的人特别适合我。”

    纪倾城的话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厉时辰脸上。

    你瞧,她就是这样,她不是不懂世界的规则,不是不懂人心幽深,她就是不在乎。

    就像此刻,她看穿了她,又嘲笑他。

    纪倾城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拦车。

    “我是爱着你。”

    厉时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飘飘的,语气却那么沉重,简直就像是一个军队都被剿灭的将军。

    “从我十八岁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爱你,我会永远爱你,到死都爱你。”

    纪倾城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拦车。

    “可是你知道么,和你在一起太辛苦了,你总是在燃烧,要战斗,总是雄心勃勃,不肯妥协,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你却偏要去挑战?你总说要做自己,你的那个自己有那么重要么?重要到要所有爱你的人,都被迫跟你一起承受痛苦?为什么你明明都懂,却就是不肯在乎一点我们,在乎一点我?”

    纪倾城收回拦车手,转过身平静地看向厉时辰。

    她忽然没来由地说:“你知不知道,若是把人跟动物扔在一起,人瞬间就会被野兽撕碎。可是人却建起了笼子,把野兽关起来欣赏。如果有一天野兽冲破了笼子,人就杀死它们,不是因为野兽吃人,是因为野兽不驯。”

    纪倾城说话的时候,厉时辰一直看着她。

    厉时辰看她的眼神总是很认真,隐藏着一股热烈。

    纪倾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少女时期她也曾经发自内心地喜欢过这张英俊的脸,可是现在想想,那并不是爱,她只是喜欢厉时辰对自己近乎崇拜的、热烈的、卑微的爱。这让她感觉到力量。

    可是人是会成长的,她已经不再需要从任何人身上汲取力量。

    “我从没有要你爱我,是你自己要爱我的,爱了还要和别人一起造个笼子把我关起来,我不肯,你就怪我不识趣,因为我竟然不肯违背我的本性变成跟你一样的人,”纪倾城低着头轻笑一声,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无奈,可是当她又看向厉时辰时,眼神已经变得不羁和高傲,“厉时辰,我宁愿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带着手镣脚镣,被套住,被拔掉牙齿,再一枪被人崩了,也不做你。”

    厉时辰苦涩的笑起来。

    看啊,一直都是这样,在纪倾城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对他充满了嫌弃。

    她把他当成某种温顺的食草动物,就算他成了领头羊,吃最肥沃的草,喝醉清澈的水,即便她饿得只剩一把骨头,在沙漠里奄奄一息,她也依旧瞧不起他。

    她把他当做一只羊,当做群畜,当做某种没有自我的可悲生物。她宁可放弃温暖的阳光和湿润的草地,也永远不与他为伴。

    她就是这样一个狠心的女人,这世上的快乐、温情、柔软都打动不了她。

    “你总是这么狠心。”厉时辰说。

    明明是他软弱,却怪她狠心?

    纪倾城无所谓的笑起来,道:“所以别爱我了,我活该当一个孤家寡人。”

    纪倾城正想走,可身后却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站到她与厉时辰之间。

    那个人穿着精致的西服套装,带着眼镜,斯文英俊,他走到纪倾城面前,低着头温柔的看着她,柔声问:“宝贝,好了么,我们回去吧。”